《槛花笼月》折木津

2、白衣与桃花

　　江秋白倒吸了一口凉气，抬手就将他推开。

　　江水寒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眉头微蹙，目光带着询问：“师兄？……”

　　江秋白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江水寒，只见他穿着与昨日截然不同的白衣，腰间别了一柄纸扇，正一脸疑惑地朝他看。

　　江秋白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江水寒莫名其妙地被他这么一推，心中疑惑着，却也不气不恼，他上前将江秋白扶起，笑道：“我是不是打搅了师兄的美梦了？”

　　江秋白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沉默了片刻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师兄没做什么美梦，倒是梦见了一只鼻涕虫。”

　　一听到“鼻涕虫”，江水寒的耳尖就泛起了红晕，脸上也渐渐红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在江秋白身后垫高被子扶他坐稳，一张口就结巴了：“师，师兄别开我的玩笑了……”

　　“不开玩笑了。”江秋白应了声，心底也泛起了层层涟漪，眼前的这个容易脸红的江水寒，才是他心中的小师弟。

　　“师兄的腿还是不见好吗？”江水寒摸了摸耳朵，希望能缓解一下红热，却发觉江秋白没有答话，只是盯着他看。

　　江水寒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他低了低头，隔着被子开始按摩江秋白的双腿。

　　他的腿废了两三年，江水寒的按摩功夫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部位力道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可是江秋白却没有任何感觉，他淡淡地说了声：“好不了了。”

　　江水寒的手顿了一下，继而又轻轻地捏揉着他的脚踝，声音故作轻快道：“我最近又听说了一个神医。”

　　为了治好他的腿，江水寒寻遍了天下神医，可是江秋白的腿伤了筋脉，又因为没能及时治疗再加上又意外受了寒，一拖再拖，错过了最佳治愈时期，神医们见了后一个个都是摇头叹息。

　　江秋白的腿废了，只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他曾劝江水寒放弃，可是江水寒说什么也不肯，执拗地揪着神医们的胡子吓唬他们治不好江秋白就让他们脑袋搬家。

　　神医们人没治好，钱没捞到，还险些丢了小命，一个个都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久而久之，江水寒的名声在外奇臭无比，再也没有神医慕名而来了。

　　“你把那些神医都得罪了，哪个不要命的还敢来？”回想以前种种，江秋白不由得一笑，他的小师弟，执拗无人能比。

　　江水寒却是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那名神医的神迹起来。比如神医将某个血崩的产妇救了回来，比如神医将某个富家公子背后的大肿瘤完好地切了下来，比如神医将某个教主断了的手筋脚筋接了回来……

　　他讲得绘声绘色，几乎就将神医说成了下凡普度众生的神仙。江秋白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几声，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江水寒，怎么也挪不开了。

　　江秋白多么希望能一直见到江水寒的这个样子，爱穿白衣，脸上挂着笑，一逗就脸红，害怕犯错惹他不高兴，做什么事都会和他解释一番，对他只有师兄弟情谊，打从心底尊敬着他这个大师兄——而不是除了师兄弟情谊外，还生出其他违背常理大逆不道的情愫。

　　江水寒似乎发觉他的心思飘远了，便渐渐地放低了声音，最后干脆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为江秋白按摩。

　　“怎么不讲了？”耳边的声音突然消失了，江秋白心里一阵空落。

　　“讲完了。”江水寒笑了笑，随即扁着嘴委屈地看着他，“师兄根本都没听……”

　　江秋白失笑，江水寒打小就渴望得到关注，他总会把从师兄们那里听到的故事讲给江秋白听，江秋白无聊时还会听上几句，忙起来就附和几句敷衍过去。思及此处，江秋白有些愧疚：“是师兄不好，抱歉。”

　　江水寒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然道歉，惊讶之余连忙摆手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怪师兄！师兄不必放在心上。”

　　江秋白应了声，转头看向窗外，此时正值清晨，朝阳初升，和煦的阳光散落在窗边，延至床头。

　　江水寒循着江秋白也向窗外看去，微风拂过，夹携着片片花瓣闯进屋子。

　　“桃花开了。”江水寒最后将江秋白的脚趾按了几下，转身拿起他放在床边的衣裳，展开来示意他伸手，“我陪师兄出去走走吧？”

　　江秋白点点头，将手伸了过去，着装整齐后，江水寒将他抱在了轮椅上，推着他向花园走去。

　　三月时分，万物复苏，花草树木交相辉映，鸟语花香，光是走过就能沾染一身的馨香。

　　江水寒推着江秋白来到了花园的桃树下，他深吸了一口气，满腹清香。

　　“这是师兄你最喜欢的花。”江水寒看着繁盛的桃花，心情大好，“亏得我日夜为它浇水施肥它才能长得这么好！”

　　其实就算江水寒不讲，江秋白也知道只有江水寒才能这么闲得慌整日照料一棵树。

　　说到底，江水寒做这么多，也只是为了让江秋白心情好一些，任凭哪个人废了一双腿，也没办法笑着面对以后的生活吧。

　　“师兄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江水寒随手抓了一片随风飘落的花瓣，端详了其纹理一番，又轻吹了一口气，放它乘风飘散。

　　江秋白怔了怔，又想起昨日江水寒暴怒的场景，胸口似乎还在隐隐作痛，他闭了闭眼睛，摇头道：“在这里就好。”

　　只要江水寒能一直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保持着纯真的性情，他便觉得很好了。

　　江水寒的呼吸一滞，随即目光黯淡下来，他没想到江秋白彻底放弃了这双腿，就连曾经与自己云游四方的约定也弃之不顾了。

　　“师兄……”江水寒绕到他的身前蹲下，目光异常坚定，“我一定会治好师兄的腿！”

　　江秋白弯了弯嘴角，没有答话。

　　“我会带师兄云游四方！带你去看灵越山的云海，去看桃花坞的花海，去看群烁顶的星海……”他一遍遍地说着，手放在江秋白的腿上，只觉得鼻子发酸，眼前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猛地一吸鼻子，竟然不争气地扑在江秋白的腿上哭了起来：“师兄……师兄的腿，呜……”

　　江秋白全身一怔，他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才抬手轻轻顺着他的背。

　　江水寒一感觉到背上的触感，又是猛地一吸鼻子，哭得愈发厉害了。

　　江秋白拿他没办法，自己也不能像以前将他抱起举高高，只好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从怀里掏出手帕为他擦拭眼泪。

　　江水寒下意识地覆上他的手，在触及熟悉的手帕质感时，他满脸惊疑地看着江秋白：“师兄，这手帕？……”

　　江秋白的手一颤，将手帕塞给了他：“阿奇捡到的。”

　　江水寒连忙将手帕折好放进怀里，有些心虚地瞟了他一眼：“我正说手帕怎么会不见了，原来是……”冲他露出一个笑容，“原来在师兄这里！”

　　江秋白看着他人畜无害的笑容，脑海中又将他与昨日那暴怒的模样交映重叠。

　　如果江水寒一直就是此时的江水寒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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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江水寒的另一人格，严格来讲不是精分，而是人格分裂，但是因为写着“精分”比较工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