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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黑衣与水寒 ...

  •   江水寒走进屋子时,江秋白正坐在书桌边写字。他听到门口的动静,满心期待地搁笔抬头,在看到江水寒一身黑衣脸色阴沉地走过来时,他顿时脸色煞白,立马又重新拿起了笔。

      江水寒走到书桌前,将手帕展开在他手边,冷声道:“你昨日见到他了?”

      江秋白点了点头,仍然伏案写字。

      江水寒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在书桌前来回踱步,嘴里狠狠地念着:“是我大意了,又让他有机可乘。”

      江秋白写字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搭话,却再也无心写字了。

      “秋白啊秋白,我是真的看不透你啊。”江水寒叹着气摇头,双手撑在桌面上,弓着身子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笑道,“明明昨日你就可以让他放你走的,你为什么没走呢?”

      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江水寒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继而露出了一个邪气的笑:“还是说……其实秋白你也对我……”话未说完,他的手就被江秋白推开了。

      “别痴心妄想了,”江秋白用力地擦着被他捏过的地方,仿佛要擦下一层皮来,眼睛里满是恨意,“你这个恶魔。”

      眼前这个身着黑衣俊美无俦的青年,无疑是一个真正的恶魔。

      江秋白一直记得那晚,他从昏迷中醒来,整个玉中山火光冲天,遍地都是师弟们的尸体。

      火光中走出一个仿若暗夜修罗的少年,他双手持剑,发丝飞扬跳跃,目光阴鸷,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江秋白只觉得一阵窒息的麻木自头顶传到脚底,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极其嘶哑。

      水寒……

      眼前这个少年,可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师弟?

      江水寒没有说话,目光冰冷地扫视了一番地上的尸体。江秋白挣扎着坐了起来,刚想站起身,就发现对面也有个人坐了起来,那是二师弟江远帆。

      江秋白喜极而泣,魔教众人来势汹汹,对着毫无防备的净空门众人就是一顿残忍的虐杀,众门生在慌乱中奋起反击,无奈寡不敌众,江秋白在混乱中被击晕,师弟们皆惨死在魔教的刀剑下。

      可是没想到,竟然还有两个师弟活着。

      江秋白来不及细想,扯开嗓子冲他们喊道:“你们快些离开!……”

      他话未说完,江水寒已经如鬼魅般闪到了江远帆的面前,江秋白还在疑惑着一向喜欢偷懒的江水寒何时练就了移形换影的功夫,就见他高举了剑,手一扬,直接将江远帆的脑袋砍飞了出去。

      “远帆!——”

      江远帆的头落在地上,咕噜滚了几下,那双睁得硕大的眼睛看向江水寒,他死前的那一刻也不懂小师弟为什么要杀他。

      江秋白胃里一阵翻腾,他伏在地上干呕了一阵,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凝固。

      他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一切,明明是个面带笑容,善良得连只蚂蚁都不会踩的江水寒,怎么可能会手刃同门师兄?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不得不相信,以往的江水寒不过是带着虚假面具的笑面虎罢了,真正的江水寒,是个眼里只有杀戮的嗜血狂魔!

      江秋白一时无法承受如此刺激,再次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异地。

      而床边坐着的人,正是江水寒。

      彼时的江水寒一身黑衣,江水寒见他睁眼,惊恐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却也没有任何解释,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手,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笑容江秋白再熟悉不过,却又觉得不寒而栗,而江水寒说出的话更是让他毛骨悚然。

      “这次灭门都是我策划的,师兄们也都是我命人杀的。”

      这对江秋白无疑又是一个晴天霹雳,他一连睡了好几天,昏昏沉沉地醒来时又看见江水寒在床边坐着,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江秋白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就要抬手推开他,却被他抓住手塞回被子,轻轻地安慰了几句,再抬眼看向江秋白时已经是满眼泪光。

      江秋白发现这次他又穿回了白衣,就像之前在净空门一样。

      一想到净空门漫天火光遍地尸体的场景,江秋白就头痛欲裂。

      江水寒看着他的模样也更加头痛,他试着解释一切,江秋白不愿听,只是时不时念着要回玉中山。

      可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玉中山,早就被魔教毁得一干二净了。

      净空门被灭,就算江秋白离开了魔教也只能四处漂泊无所可依,江水寒不忍他受苦,说什么也不愿放他离开。

      久而久之,江秋白也不再念叨玉中山,只是会时不时站在门口眺望天际的晚霞,却如何也不肯与江水寒讲一句话。

      江秋白整日地看着江水寒在房间里进进出出,渐渐地,他发现了江水寒性情大变的重要线索。

      穿黑衣的江水寒,对他无微不至,目光柔情似水,却又暴躁易怒,时不时会露出狰狞的笑容,直呼他为秋白;而穿白衣的江水寒,同样对他悉心照料,举手投足间都与在净空门时别无二致,一个劲地称呼他为师兄,打心底对他尊敬。

      一个江水寒,不知因何缘由,身体里住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而那天灭了整个净空门的人,毫无疑问就是黑衣江水寒了。

      思及此处,江秋白打了个寒噤,却是低了低头,不敢再看眼前的黑衣的江水寒。

      这个江水寒易怒,脾气暴躁,方才自己的话无疑已经触碰了他的底线。

      意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江秋白悄悄抬头向他看去,正好对上了他炽热的目光,江秋白心中猛地一惊想别过头,可是江水寒的眼睛仿佛有摄人心魄的魔力,幽幽地浮沉着一汪碧潭,令他情不自禁地盯着看。

      碧潭微波荡漾,泛起层层涟漪,江水寒弯了弯眼睛,咧嘴露出了一小排牙齿,虽然是笑着,心底却无比苦涩。

      江水寒将江秋白的手抬到自己唇边,江秋白的手在颤抖,他的嘴唇也止不住地颤动,他低了低头,嘴唇在手背上拂过,再抬眼看着江秋白时,眸中的柔情仿佛随时都会满溢出来。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极其低沉嘶哑:“江秋白,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闻言,江秋白只觉得呼吸一滞,脸上发热,大脑一片空白。

      江水寒不是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而他此时的震惊也远不及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只是每每看着江水寒的目光,听着他嘶哑低沉得令自己有些心疼的声音,就觉得呼吸困难,心跳也漏了一拍。

      对自己说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话,江秋白自然不会给予回应。

      许久,他终于缓过一口气,脸上的热气也稍微退了些,他想抽出被江水寒握住的手,却又被紧紧握住了。

      看着他的举动,江水寒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他期待这一次江秋白的心能有一丝触动,最起码能回答他一次,不管是肯定还是否定,只要江秋白在这个问题上开口了,江水寒就能抓住那细如蛛丝的希望,竭尽所能地让江秋白……

      他也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问江秋白这个问题了,自从四年前他将江秋白带回魔教后,他就隔三差五地问出自己心中藏了多年的困惑。

      江秋白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仅仅是对师弟的宠爱么?还是……每每见到江秋白不经意露出的笑,他的心里就会闪过一丝侥幸,随即又是铺天盖地的痛楚袭来——他可是杀害同门的恶人,他当着江秋白的面亲手杀死了师兄们。

      纵使江秋白曾经再宠爱他,这也是他们之间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只要他的手上还沾有鲜血,江秋白就永远不可能原谅他。

      江水寒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在这件事上,他已经做好了等一辈子的准备。所以,他才会不顾江秋白的意愿,将他困在魔教四余年。

      可他又何尝不知道,这四余年不厌其烦地纠缠,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他的手指点上江秋白的手背,他细细地描绘着肌肤的纹理,江秋白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

      他小时候最喜欢这双手,不是握剑的手,而是会一直牵着他令他焦躁的心平复下来的手。

      江水寒的嗓音柔柔的,仿若随时会飘散的轻纱:“你的手可真好看,这手不该握剑,秋白的手,是应该弹琴的……”

      师兄的手生得这么好看,用来握剑未免太可惜了些——这句话,是少年时的江水寒对江秋白说过的。

      当时的江秋白只是笑了笑,他是净空门的大弟子,身负重任,为了那个位置,他只能日复一日地习武练剑,磨练自己的武功。

      高山流水,他偶尔想想还好,要他真的触碰琴弦,弹上一曲,只能是下辈子的事了。

      再回首,恍若隔世,如今的江秋白依然只是笑了笑,没有过多言语。

      又或许,现在废了双腿的他,不能舞剑的他,也只能静心地过完这辈子了。

      看见江秋白唇边的浅笑,江水寒怔了怔,自从将他带到教中后他便未曾这般笑过,虽然只是淡淡的一笑,江水寒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触碰到了他心底某处的柔软。

      江水寒喜形于色,没准这次自己不经意说出的话,正是那根细长的蜘蛛丝,他迫不及待地抓住它:“秋白,我立马吩咐属下去寻来上好的琴……”

      顿了顿,缓了缓呼吸,唇角微微翘起,他紧张得声音都有一丝颤抖:“你以后弹给我听……”

      闻言,江秋白只是低了低头,下意识地将手抽回,而心情大好的江水寒也顺势松了手,只是眨着眼睛,又是满脸期待地询问着:“以后弹琴给我听好不好?”

      江水寒的眼睛生得十分好看,眼梢微微上斜,睫毛细长柔软,瞳仁漆黑如夜,而此时的他正是高兴的时刻,眼睛闪闪的,仿若夜幕中点点闪烁的星光。

      江秋白自打十多年前就无法抗拒这目光,每次江水寒有什么心愿或有什么请求时就会这样盯着他,像只乖巧的小白兔。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十分乖巧的“小黑兔”,也没有拒绝,只是垂了垂眸子,淡淡道:“我对音律一无所知,哪会弹琴?”

      看着蜘蛛丝被自己牢牢抓紧,江水寒巴不得一股脑就扑上去,他挑了挑眉,语气顿时轻快了不少,就连时常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许多:“这个自然好办,我去寻来一名琴师,让他天天教你。”

      江秋白一听,立马道:“不用。”

      江秋白哪能不知道他的脾性,之前寻找神医的事就得罪了许多人,这次寻找琴师,保不准又会将世间乐坊得罪一遍,况且魔教的名声本就不好,哪有人愿意以身犯险呢。

      实际上江秋白的顾虑是多余的,前教主是个痴迷音乐的人,所以魔教中设有私人乐坊,里面各个都是顶级乐师。

      江水寒了解他,宁愿少一事也不愿惹一事,恐怕又是怕他去威胁乐师,思及此,他有些难过,原来自己在他眼中一直就是如此的蛮不讲理么。

      江水寒重重地吸了口气,正想与他说明一切,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了他用手遮住的白纸。

      他想起方才进门的时候,江秋白正在纸上写着什么。

      江水寒有些好奇,平日里江秋白也会在纸上写写画画,一向就大大方方地展示在桌上,偶尔兴致来了还会给他瞧瞧,可今日,江秋白却将纸捂得死死的,生怕被他注意到。

      欲盖弥彰。

      江水寒嘴角一弯,手已经伸了过去,江秋白一不留神,那纸张已经落入了江水寒手中。

      见状,江秋白缓缓地垂下了想去争夺的手,只是低头再低头,看不清表情。

      江水寒愈发好奇了,他将纸张展开,白纸上是江秋白清秀又不失飞扬的字迹,江水寒咽了咽口水,将那两行诗念了出来。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江秋白的名字,就是取自此诗。

      江水寒本来还期待着什么,在见到这首诗后,他只是笑着叹气,将纸还给了江秋白,声音有一丝落寞:“秋白的字多年未变,依然十分好看。”

      江秋白点了点头,迅速地将纸反盖在了桌上。

      江水寒按了按额角,道:“明日神医就会来了。”顿了顿,“还有上好的琴师。”

      江秋白一听琴师才抬眼看他,江水寒张了张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转身出了屋子。

      江秋白直直地盯着他,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角,确认脚步声已经逐渐远去后,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他搓了搓有些发汗的手,又舒了几口气才让心情平复下来。

      过了许久,他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纸团,显然是慌乱之中塞了进去。

      江秋白按了按眉心,展开纸团,将皱巴巴的纸面抚了又抚,他才心满意足地将纸举在眼前细细端详起来。

      纸上是他清秀飞扬的字迹,同样是两行诗句。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注1)

      水寒。

      江水寒。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摘自《琵琶行》(唐·白居易)
    古诗词太棒了,拯救起名废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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