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来临》魂遗世

69、表露

　　又是深夜。

　　古棠儿艰难地躬着身子，把最后一勺药喂进他的口中，算算时间，大约过去了两柱香，药都喂凉了。喂进一口，他吐出半口，仿佛永远都喂不完。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喂药是一件熬心血的事情。

　　把药碗放回到桌子上，这几步路都走得她呲牙咧嘴。

　　虽然张静打得轻，但是挨了五十九鞭，还是让她身上又青又紫，上了药也疼。节度使他们都让她去休息，但是只有她明白，唯有看着韦晴，她的心才安生，她的伤也好得快。

　　坐回来，凝视着这个闭着眼睛，面容纯净安详仿佛稚童的男孩，她微微勾起嘴角。

　　好像直至此刻，她才有七年盼望等待终成正果的感受。

　　若非跳崖，死过一次，也许她也看不清楚自己对他的爱那么深厚。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让任何外力因素干扰、阻碍自己的心了。

　　生命这么短，又随时随地可能终结，现在既有个自己喜欢的人，也能在一起，就不要让任何芥蒂去牵绊了。否则，到头来，作茧自缚，伤的骗的都是自己。

　　顺从自己的心，不要想多，勇敢一些。毕竟人世荒凉，能有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不容易，况且，自己还那么爱。

　　她弯下身子，趴在韦晴的耳朵边上，轻轻往里吹气。

　　“晴哥，你能听到吗？”

　　“唉，不管你能不能听到吧，现在我就是想说。”

　　她双眼一下子明亮了，笑靥绽开，仿佛悬崖峭壁上直视着太阳的一朵顽强的花。

　　“晴哥，我喜欢你，七年以来一天都没忘记你，不光没忘你，还每天都盼着见你。哪怕是之前我瞪你、怨你、不和你说话，我也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说着，她感到腮边有热泪淌过。

　　但是她心里非常兴奋，好像说了这些，终于舒服了。

　　后背的伤又袭来铺天盖地的疼痛，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后腰，抓着床沿，缓了一口气，接着说：“晴哥，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我不喜欢一个人单打独斗，就像是在那边，我每天都心惊胆战，很害怕，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不害怕。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尤其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她轻轻握住韦晴的手，低声嗫嚅：“你听到了没有啊……”

　　忽然，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他竟然感觉韦晴也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韦晴！”棠儿低呼一声，急忙看了看他的手。

　　这回她看清了，他的手又轻微地动了一下！

　　“你醒了吗？”棠儿张大眼睛盯着他。

　　他的面容还是一潭平静湖水。

　　“我喜欢你，爱你，不能没有你，如果你也喜欢我，爱我，想和我在一起，就醒过来。”

　　棠儿说着，忽然看到韦晴的手又轻轻地动了一下。

　　“韦晴……”棠儿吃吃地唤着，不停唤着，期待用自己的呼唤可以将他唤醒。

　　昏睡的人忽然嘴边划露一个不易察觉的笑靥，似乎听到了，病容也缓和了许多。

　　棠儿看到，不由得也笑了。

　　不觉已过三日。

　　秋雨连绵不绝，时下时歇，常常过了一夜，温度就掉得吓人，果然一场秋雨一场凉。

　　偶有离群孤雁在冰凉晚霞里一闪而过，落下层叠的影子。

　　孟辉令人去购置秋衣，毕竟来驻城长期驻扎的节度使还有大家都还没有换季衣裳。张静非要自己去铺子里选，便拉着郭猛，两人的关系已经昭明。唐怡也想去，还想拉着张守去，只是不好说明，张静看破，于是便说让张守陪自己这个妹妹去买衣裳，张守自是也很乐意。

　　孟辉也想跟着去，张守笑道：“你去干什么？”

　　“我就不能给我自己买点衣服吗？”

　　“你不是有很多秋冬衣服吗，不许买！”张守戏笑。

　　“今年秋天这么冷，冬天一定更冷，我须多买点更厚衣服。”孟辉眼睛没有望着他。

　　张守看似不经意道：“谷宁不冷。”

　　孟辉涨红了脸，自己的小心思竟然瞬间就被节度使看透了。

　　于是讨好一笑：“哥哥，你也知道谷宁比咱们还往北呢，怎么不冷呢？”

　　张守对一旁正在冷眼旁观的萧凉道：“看没看见，你这主将对你都没有对吴冷霜一半好！”

　　孟辉叫道：“哎，你怎么挑拨离间呢！”

　　萧凉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早习惯了。”

　　到了成衣铺，那老板以前认识主将孟辉，连忙拿过来一些新置的秋冬衣，笑道：“孟将军，来买衣服啊，今年的衣服都给您备下了，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来买。”

　　张静奇道：“辉哥，你每年都来买衣服啊？”拿起那精致新衣一瞧，有些疑惑，又放到孟辉身旁比量，更加奇怪：“辉哥，这衣服大了，你穿不合适。”

　　张守忍俊不禁。

　　唐怡道：“节度使，你怎么了？憋什么坏笑呢？可别憋坏了！”

　　张守温柔对唐怡道：“我们听听孟将军怎么回答啊，我很想知道呢。”

　　孟辉斜睨了张守一眼，从容微笑：“哦，这是给我部下买的。”

　　张守心想，没错啊，老部下也是部下啊……

　　“部下？你对你的兵这么好！”张静道，“好像都比我对郭猛哥哥好！”

　　“噗！”张守听了这一句，彻底笑喷。

　　随后张静和唐怡就开始兴致勃勃地挑衣服了。郭猛一直不离张静左右，还细心地帮她取来想要看的衣服，又把她们看了不要的衣服叠好还给老板。

　　张守对于郭猛可以和张静在一起非常高兴，毕竟从当时郭猛给自己和韦晴传话时他就看出这个男人做事极有章法，按规矩办事，又很沉稳冷静，朴实忠诚。把妹妹交给这种男人，那是绝无问题，也是他们张家的福气。

　　想到一事，轻声把郭猛叫过来，张守道：“弟，之前忙，一直把欧阳远兄弟骨灰下葬一拖再拖，实在对不住。”

　　郭猛眼中瞬间罩了一层悲痛，他点头：“最近的确事多，没关系的，先忙大事。”

　　“今天回去，就下葬。”张守道。

　　“多谢节度使。”郭猛抱拳。

　　张守微笑：“静儿叫我什么，你就叫我什么。”

　　“是，多谢哥哥。”

　　回到张静身边，他那悲伤还未消散。心细如发的张静见了，立即把他拽到旁边，问道：“你怎么了？”

　　郭猛连忙摇摇头：“没怎么。”

　　“骗人，你说，否则我问个不停。”张静软声道。

　　“刚才节度使说，回去要给我的欧阳远哥下葬。所以，一时有些难过。”

　　望着他眸中的痛意，张静也好生伤心，却也无法安慰，只得轻轻拍着他后背，低声道：“四哥，我在。”

　　“是的，幸好有你在。”郭猛凝望着她，在心底默默说。

　　唐怡这边选了几件衣服，没看到张静，又不好意思问张守，一时不由得有些踌躇。

　　张守见到她犹豫不定的样子，微笑着走过去，道：“选好了吗？”

　　唐怡松了口气，暗想这是你自己过来的，把衣服展开，道：“这些小衣服是给戎蔚的，这两件是给韦晴将军的，这两件是给棠儿的，这两件是给李执将军的，这两件是给孟辉将军的，这两件是给萧凉将军的，这些是给噙露先生的，张静挑了她和郭猛哥的，在那边呢。”

　　“哎，怎么没有我的？也没有你自己的？”张守笑问。

　　唐怡非常痛恨自己在离他这么近的时候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我还没选我自己的，先给大家选嘛……”

　　“那怎么没给我选呢？”张守不由自主地走近了些，他比唐怡高一头，低头望着她，简直要把她整个人逼退到衣服堆儿里。

　　“你，你，你自己不是来了嘛！你自己选呗，什么，什么都让别人帮你办，都四十岁的人了，还像小孩儿似的呢！”

　　她看不到，她的脸已红得娇艳欲滴，如夏季里盛放的牡丹。

　　“哦。”张守的手竟然轻轻抚过她的脸。

　　他感觉自己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绝对是不受大脑控制了，待他意识回归，和唐怡都怔在当地。

　　“对，对不住。”张守终于也口吃了。

　　唐怡呆呆地，心如鹿撞。

　　“那什么……”张守赶紧想说点别的，于是把唐怡刚才给韦晴古棠儿钦点的衣服又拿起来看了看，勉强对她笑道：“你给他俩都各自买了一整套红颜色的衣服啊，好漂亮！”

　　唐怡呆呆地，再也不敢望他，跑到一边去了。

　　张守有些不知所措，孟辉悄悄走上来，浅笑一声：“哥哥啊，刚才干什么了？”

　　节度使涨红了脸。

　　“让你打趣我那么狠，现在我也有你的小把柄了。”孟辉笑着走到一边去。

　　“你……”张守脸一阵红一阵白，竟然说不出话了。忽然，他心神飘忽天外，目光落在唐怡背影上，再也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