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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鞭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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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驻城后,所有人都忧心忡忡。
不是因为看到韦晴面皮和嘴唇全部都是黑色的缘故,比他还恐怖的受伤迹象他们都看到过。
那是因为噙露先生看了韦晴后,一言不发,神情凝重,仿佛救不活的感觉。
天下如噙露先生这般名医都面露难色,病情之重,不言而喻。
最难过的,有两人。
一是张守,他看到韦晴的第一眼,脸唰地就白了,格外分明。
一是古棠儿,她脸色铁青,眉宇似是系了解不开的结。
悲痛之余,她将韦晴如何相救自己的如实奉告给大家。
张守倒是听说过裂魄掌威名,他说那是巍灵派顶级高深武功。被伤者因为不会转换毒气,而毒气又无消除之法,更是鲜有人愿意主动将毒气化到自己身上,所以几乎无人生还。
古棠儿听了,更是揪心,脑中不由自主一遍遍回放着韦晴把毒血化到他自己体内时那痛苦的模样。
张守虽然不曾亲眼目睹,但是能想见韦晴当时苦楚,也是心绪久久难平,极不好受。
岳城一旁问道:“可是韦晴他为何会化解那毒气呢?”
李执孟辉也颇为奇怪。
棠儿道:“难道他也是巍灵派的?会巍灵派的武功?”
张守几乎不假思索:“怎么可能?韦巍就是巍灵派的派内高手,韦晴若也是巍灵派的,他俩岂不是一伙的了!而且我以前行走江湖,对巍灵派武功颇为了解,我看过韦晴练剑无数遍,那绝对不是巍灵派剑法!”
他语气有些激动,很明显他非常笃信韦晴和巍灵派毫无瓜葛。
棠儿一想也是,韦晴若真是巍灵派的,光是剑法就能让很多人认出来。
她道:“可能,那裂魄掌掌法不小心外传了,然后韦晴学过。”
张守问道:“你说的那个厉鬼,当真长得很像苏浅?”
棠儿道:“虽然不应该妄信鬼神,但是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是苏浅。”
她说话时房屋静悄悄的,大家心中都漫上一缕寒意。
韦晴昏迷不醒的第一夜,噙露先生非常郑重地将众人都叫到了一起,叙说病情。
“先前听棠儿说,韦晴是受裂魄掌袭击,又将毒气转化为力量,那我就明白了,他现在是遭到那巨大能量的反噬。我有一本书,上边记载过世间高深武功的伤者该如何诊治。”
岳城叫道:“所以先生,他有救是不是?”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噙露先生。
噙露先生道:“不确定。”
棠儿问道:“但是您知道怎么救是不是?”
众人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先生,盯得眼睛都疼了。
“是。”
棠儿惨白的脸庞回了一丝血。
张守缓了一口气,抱拳深深鞠躬:“还请老先生尽全力医治我这个将军。”
“那是自然,节度使放心。”噙露先生这是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开出一个药方,上列无数稀奇药材,张守令人去买,说就算是到敌城去也必须买到,若实在买不到,就上山去采。
没到两个时辰,快马出发的买药士兵就都回来了,他们装药的篮子满了,他们装钱的袋子扁了。
孟辉又连夜组织安排下人处理、熬煎药材。
岳城李执坐立不安,跑到厨房去和下人们一起烧火。
当然,张静和唐怡也在里边帮忙。
而张守和棠儿则是守在他们的第一将军身边,不离半步。
日夜仿佛颠倒,所有人都没了睡意。
药煎好后,郭猛把滚烫的碗仔细小心地端过来。
最后一步,在大家的注视下,棠儿把晾凉的药一勺一勺地喂进韦晴的嘴里。
一如曾经他喂她那样。
看到韦晴喝完药一个时辰后,脸上的黑终于褪去了一些,大家心里都在放烟花。
他们终于放心地各自回去睡觉。
深夜寂静,终于只剩下棠儿自己,陪伴着他,凝望着他。
如同浸溺在幸福与伤感交融的大海里,四周唯剩死寂。
伸出手,她轻轻握住他的脸。
晶莹的眼眸里蕴着一丝亮光。
她低声道:“晴哥,你快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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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她被外边一些声音吵醒,才发觉自己伏在床沿睡了一会儿。
窗外点点滴滴,正落秋雨。
看看韦晴,还是没有醒转。
走出门,这才发现,院子里上勇队士兵齐刷刷跪在地上。
节度使正拿着马鞭,也在雨中。
棠儿心中一惊,顿时明白,快步跑出去,咚地一下跪在张守面前,砸得膝盖生疼。
“节度使,您要罚,就罚我!”
张守想把她扶起,地上全都是水,她的衣服全湿透了。
棠儿就是不站起来。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罚他们?”
棠儿点头:“我知道,为的是他们没有看好韦晴将军。”
张守默然。
棠儿看了一眼在雨幕后震惊凝望自己的郭远,道:“节度使,他们肯定不会对你说,是我让他们把韦晴放出来,让韦晴来找我的。他正是先来了我的房间,然后才去永宁的。”
“而且,我也在路上发现了韦晴,我并没有阻止他去,而是跟着他一起去了永宁,因为那时我要救我哥。”
“你先起来。”张守道。
棠儿看了一眼他们:“他们上勇队一共四十五人,每人挨几鞭子?”
张守顿了半晌,道:“酌情,一鞭。”
“好,节度使,我替他们挨,挨四十五鞭!节度使,我自己挨多少?”
“你挨什么?”张守没有想到古棠儿竟然这般烈性,声音越发小了。
“我是不是您的谋士?”古棠儿仰头望着张守。
“当然是。”张守斩钉截铁。
“既然是,我没有在追赶上韦晴之后立即把他带回来,当挨多少?”
在军营里,谋士地位相当于一城之主将,遑论张守给她封的可是第一谋士,第一谋士与第一将军甚至比一城主将还高半级。而且古棠儿这次犯的错不算小,按军纪,若是孟辉岳城犯这种错当挨五鞭,她得挨七鞭。
“不用。”张守声音利索干脆。
古棠儿“呵”了一声,道:“看来您并没有把我当自己的属下啊。”
张守皱眉望着她。
“若是真的把我当您属下,属下犯了错,您就该罚!”
水流顺着她眉眼落下来。
张守握着马鞭的手微微发颤。
他心里清楚,棠儿今日能跪在这里,愿意接受军纪处罚,这说明她已经真心愿意在他军营里当这个谋士了。
“棠儿,你就是我谋勇节度使的谋士。你当然是,永远是。”张守声音清亮。
古棠儿嘴角划过一丝浅笑。
张守道:“来人,去把张静叫来!”
又道:“她是我的妹妹,打你,我不能动手,让她来掌罚。”
棠儿点头:“您的妹妹自然代表您。”
她想了想,又抬头:“韦晴没有经过您的允许,擅自去了永宁,他恐怕也要受罚,但伤重无法领罚,您便都算在我头上!”
好一个烈女子!张守不由自主心中感叹。
士兵去叫张静,结果让所有将军知晓了,大家都来到庭院。
孟辉看棠儿跪在地上,前边一排上勇队士兵也跪着,心里明白了一多半。
岳城叫道:“哥哥,你要干什么啊?”棠儿在张守身边跪着,他也不敢擅自过去扶。
李执低声道:“哥哥,你不怕晴弟好了埋怨你啊?”
张守白了李执一眼:“他先给我好起来再说!”
又道:“古棠儿是我军中谋士,她犯错,必须得罚!”
张静听了一通大家的话,也明白怎么回事了,可是不想打,支支吾吾对张守道:“大哥哥您太狠心了。我不打!打什么啊!”
雨此时下得大了,棠儿跪在雨里一动不动,像块僵顿的石头。
张守把鞭子给张静,道:“打!”
张静不敢不接,却难过得都要哭了:“我不想打她啊!”
棠儿冻得嘴都紫了,身子完全僵住,双手放两侧死死按着地面。
孟辉连忙凑到张静身边,耳语道:“妹,你就轻轻打就行,再不打棠儿就冻坏了!”
张静哆哆嗦嗦地点头,走到她背后,忽然想起一事,道:“打多少?”
张守眸光微颤,顿了一下,遂狠了狠心:“古棠儿替所有上勇队士兵受罚,四十五鞭,她和韦晴各领罚七鞭,共计五十九鞭。”
“啊?”岳城大叫。
郭远急了,叫道:“还是罚我们吧,节度使!”
随着郭远求情,上勇队其余士兵求情的声音如潮水般此起彼伏地混杂在雨声里,形成声浪。
棠儿感激地看了一眼大家。
“打!”张守道。
张静无可奈何地“哦”了一声,轻轻抬起鞭子,在跪着的棠儿后背刮了一下。
张守并未说话,装没看见。
古棠儿朗然一笑,她抬头望着张静,笑问:“您在给我挠痒痒吗?”
她说着拿过马鞭,反手使劲给了自己后背一下。
大家都忍不住叫了一声,仿佛被打得不是她,而是他们。
她死咬着牙,硬是没有喊出声来,可被抽得身子前倾,脸色瞬间惨白。这鞭子抽人本就极疼,再混着雨水,那更是挨一下就疼得仿佛要把心肝肚肺全吐出来似的。
“不可,这么打,五十多鞭下来,你就没命了!”张守立即道,想要上前。
棠儿面无人色地冲他摇摇头,又把鞭子还给张静,缓缓道:“静姑娘,您放心打我,这是我该受的。否则,我只能自己罚自己了。”
张静淌下两行热泪,点点头,手不轻不重地打下一鞭,古棠儿全身都抖了一下。
庭院里,鞭声在雨水声里穿梭,仿佛乌云里不时劈过的闪电,一下一下,声声沉重,叩击着房间里沉睡人的梦。
而她,受罚过程中眉头凝蹙,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一双深色眸子直直地望着打在泥土上劈里啪啦的雨水,不知道想些什么。
可谁都能看出来,她心里不好受,但是,并不是为她自己。
终于,五十九鞭打完了。
她立即要站起来,腿刚要伸开,却一个趔趄又重重栽倒在地。大家都要上前扶她,棠儿却嘶哑着嗓子说不用。
在众人目光中,她沉默着,使劲拄着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回了韦晴的房间,然后把门轻轻关上了。
隔绝了众人,隔绝了雨,又仿佛隔绝了整个世间。
只要,韦晴一人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