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来临》魂遗世

70、悲喜

　　返回家中，大家都开心地领了自己的衣服，戎蔚看到有好几件新衣服穿，高兴地哈哈大笑，不停地试，甚至连午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些，也没用张静喂。

　　只是他还惦记着张令萱，有时候问大家奶奶去哪里了，张守说奶奶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也许他们将来会见到。

　　到了下午，天空阴惨惨的，一丝阳光都不露。

　　一行人在安息山埋葬欧阳远骨灰。

　　驻城郊外的安息山，是孟辉命名的，这里是驻城唐军埋葬之地。

　　此前，古棠儿觉得应给欧阳远骨灰换一个骨灰坛，毕竟欧阳远不能使用仇人的东西。

　　这一刻，郭猛跪在刻好立好的欧阳远墓碑前，抱着盛了欧阳远骨灰的新骨灰坛，不停落泪，不愿意把它放在坑里。

　　张守、几名女子和众位将军神情悲痛地立在后边。

　　古棠儿脑中不受控制地不停回放着严绝在欧阳远死那天告诉她他是怎么杀欧阳远的，他仿佛极为开心地说着那些血腥的事情，而她从话语里也可以闻到血腥的味道。

　　也正是欧阳远死那天，古棠儿对严绝动了决绝的杀心。当天，一场冰雹暴雨砸死了很多平民，也让韦巍家那观音庙摇摇欲坠，古棠儿便注意到了，所以就有了观音庙杀人之法。

　　只可惜，严绝命大。

　　古棠儿不由得想，严绝作恶多端，让我哥在我和畅如中间选、用那么恐怖的方式杀欧阳远、挖我哥眼睛……桩桩件件，罪不容诛，这种坏人为什么偏偏命大呢？在天险峡，他中箭不死，炸也没炸死；在谷宁城外，他中了一箭还是不死；到头来在守黎，居然又有宁换在帮他……

　　不都说善恶终有报吗，为什么侠客张无、欧阳远死得那么惨，恶人严绝却一次次地活下来？

　　老天，你太不公平！你不长眼！

　　“棠儿，我哥到底是怎么死的？”郭猛的问话把棠儿拉回现实。

　　“欧阳大哥顶撞了韦巍，被严绝一剑杀死。”

　　棠儿对所有人都这么说。

　　她不想让这痛苦伤害更多人。

　　古凛当时回来差点被吓疯，就可以想见欧阳远死得有多么恐怖。

　　而现在，她那瞎了眼的哥哥，还在永宁受着最深重的苦难……

　　棠儿嘴一扁，哭了。

　　郭猛凄惨哭道：“哥，你安息吧，在那边，你和大哥，一定要过得好……”

　　他把骨灰坛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黄土坑中。

　　拿起旁边的铲，将坑填平。

　　每一铲，都是颤抖的，每一抔土里，都混杂着泪。

　　不一会儿，空山回荡着伤心的痛哭声，久久不散。

　　苍天亦凝望着那块墓碑，上书“义士欧阳远之墓”。

　　古棠儿心里想，一生仗义为人，又因救人而死，最后墓碑上被人称为“义士”二字，能够有一些朋友伤心地哭，这，就是侠客最好的结局吗？

　　不光是侠客，普通人也如此，假如她死后可以有人记得，可以有人帮忙火化，处理骨灰，又把骨灰安生地埋在一片寂静的地方，再为自己哭上一哭，那也是很好了，自己这一生，也算不枉。

　　可是，人都死了，意识自然也没了，还管那躯壳干什么！就算无人给自己火化，久而久之，腐在地里，大自然也能吞没了你。就算是没人哭又能怎样，换着想，就算是有人为我哭我也听不见啊！

　　棠儿望着哭泣的人们，忽然心思澄明，感觉也没那么悲伤了。转念一想，人生实在太过脆弱，钱财功名仕途跟死亡相比都他妈什么都不是！唯有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东西才比较重要，虽然它们也无法战胜死亡，也随着人死去而结束，但是她觉得它们却可以和死亡比肩而立。

　　所以还是抓紧时间好好抓住那些有可能转瞬即逝的人吧！

　　回去后，棠儿照例守在韦晴身旁不离左右。

　　敲门声响，棠儿走过去开了门，发现是岳城。

　　他走进来，笑道：“棠儿，你的伤好些了吗？”

　　“谢岳城哥关心，好多了。”棠儿给他端了一杯热茶。

　　“他有苏醒征兆吗？”

　　棠儿点头：“有时候我感觉他的手在动，可能就快醒了。”

　　岳城笑道：“那太好了……”

　　棠儿微微一笑：“您有何事就说吧。”

　　“你太厉害了，哈哈，居然知道我有事找你。还有啊，和我说话别用敬称了，不习惯啊！”

　　“好，你说吧。”棠儿笑道。

　　岳城偷眼望了望韦晴，好像那人也在偷听似的，看他的确昏迷着，才敢说：“棠儿，有一件事晴弟不让我告诉你，但是我不告诉你我受不了。我寻思别等他以后醒了我又找不到机会说了，就现在说吧。”

　　棠儿点点头，等着听。

　　“我和你说了之后，你将来千万别告诉他这件事啊！你还记得晏生温你昏迷了吗，你应该是先掉在洞里，然后被热迷糊了，后来我俩在找你时，也掉进去了，幸好我俩没有砸你身上啊，否则你可不当时就被砸死了！那洞热啊，热死我了，还没有水，你知道咱们在那洞里呆了多久吗，整整三天！要不是吴冷霜和孟辉及时发现咱们，我还以为我小命交待了呢！”

　　棠儿听得心中越来越沉，这和严绝说的，完全不一样！

　　“你比我俩还多捱了几个时辰呢，但是你知道为什么你最后活了吗？”岳城睁大眼睛看着她。

　　棠儿突然回想起当时自己嘴里的血腥味，心砰砰乱跳。

　　“那是韦晴，他用剑割破自己的手臂，喂他的血在给你喝啊！”

　　棠儿立时面无人色！

　　她大口喘着气，仿佛窒息了，血红的眼睛却直直望着岳城。

　　“他也渴啊，但是他当时完全不顾自己，把所有的血都喂给你！你想想那得多难受，自己还渴着，手臂还疼着，估计头也是越来越晕。那样流血死得更快，他完全自己不想活了，用他的命换你的命啊！”

　　双手发颤，她用力地控制，指尖埋在衣服里。

　　“可是呢，从守黎回来后你还那么恨他，当时我可难受了，我就让他把这件事告诉你，他说不行，说什么让你恨就恨得痛快一点……”

　　棠儿的泪，终于决堤！

　　你什么都为我考虑，连我恨的感受也考虑！

　　“后来我一想，也是，如果我当时就对你说了，你就会认为是韦晴让我说的，反倒有些像是他在故意提醒你什么，让你不要恨他。幸好我当时忍住没说，哈哈……”岳城自己还在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可是棠儿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呜咽地喊了一句：

　　“韦晴，你怎么这么好啊！”

　　岳城挠挠头，笑道：“你才知道他好啊！”

　　走之前，他又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韦晴，棠儿答应。送走他，她把门关上，又用桌子挡住。

　　她手脚麻利地上了韦晴的床，双腿跪在他身体两侧，手轻轻按着他的枕头，把他包围在自己的身体牢笼里。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将自己的嘴狠狠地贴在了他的嘴上，用力地吻着，跟谁拼命似的。

　　他的嘴唇特别软，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药香，棠儿像吃着山珍海味，又咬又啃，恨不得把他的嘴唇咬下来吃了。

　　随即，她眼前闪过在那座荒山上他消化毒血的模样，不由得心疼，嘴唇又温柔起来，绵密地吻着，怕他痛。

　　突然，她感觉身下人呼吸加重，她睁开眼睛，发现他睁着一双大眼呆呆地望着自己，已经醒了。

　　棠儿红着脸放开他，韦晴却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

　　“棠儿……”他声音嘶哑地轻声唤。

　　“是，我在！”

　　“我是不是死了，否则，怎么还会见到你？”他双眼血红，刚醒，就要流泪，看起来有些伤心。

　　“你没死，我当然也没死啊！”棠儿笑着，“是谁说的我死了？”

　　韦晴脑中瞬间回忆起昏迷之前的场景。

　　他记得他杀了许多人，天都被染红了。他记得虽然体内力量让他武功高了数倍，但是他控制不住那力量。他记得那个戴面具的厉鬼最后也被他的朔炯给砍伤，几乎是带着残兵仓皇狼狈逃跑，不时回头看，还怕他接着杀过去。他记得他看着厉鬼跑远，终于没有了力气，却又极度悲伤难过，几乎是仰面朝天昏了过去，剑也被扔在了旁边。

　　当时的悲痛不已，是因为之前有士兵禀报，说棠儿跳了崖。

　　他痛苦、震惊。

　　他没有想到前面是悬崖。

　　也根本无法接受棠儿身死的结局。

　　所以，他无法自控地大开杀戒，把鲜血染遍云天。

　　他和他手中朔炯，合二为一，变成嗜血之徒。

　　在漫天大火中，痛苦地为棠儿报仇。

　　也许这也是导致他体内力量反噬的原因。

　　和棠儿说明了情况，棠儿终于明白了，又道：“当时我跳下了崖，偏偏正有一行人马队伍在山下走，我正好砸中了他们，砸死了人家许多人马，我和我的马却半点儿事都没有！哎呀，现在想想还有点对不起他们……后来，我就碰上了过来找咱们的节度使他们，我带他们上山，发现了你。”

　　韦晴道：“虽然很对不起人家，但是……”

　　“但是什么？”棠儿问。

　　“但是只要你能活着，对我就是天大喜事。”他声音轻轻地，脸有些红。

　　棠儿轻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道：“你也活着，对我也是天大喜事！”

　　韦晴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棠儿还是那个姿势，韦晴在她的牢笼里困得呼吸越来越艰难，不由自主地伸手抱住她。

　　“你不恨我了？”

　　棠儿用指尖堵住他的嘴，温柔道：“以后不说这个字了。”

　　韦晴眼圈儿又有些红，轻轻点了点头。

　　棠儿给他拭掉眼眶里几颗还没有出来的泪水。

　　“喂，我是把你亲醒的，我厉害不厉害？”棠儿俏皮地眨眨眼，脸又近了几分。

　　“厉害。”韦晴点点头。

　　“但是，你怎么可以趁我昏迷着就亲我呢！”他哈哈一笑，主动地吻上了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