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来临》魂遗世

110、旧情

　　“只要你想着我，念着我，终有一日，你会再见到我！”

　　韦晴从噩梦中惊醒，不知道现在是半夜还是清晨。

　　你会再见到我！

　　棠儿！就算是你回来了，我也看不见你了。

　　平静的脸庞宣示着心如死水的内心，韦晴透了一透汗湿的中衣，怔了片刻后，思绪又回到了那片雪地。

　　他躺在棠儿身边，心绪没有消化棠儿已死的事实，恍若棠儿还没有离开他。

　　等到了晚上，雪歇月霁，投下一片清冷的光。

　　他心中终于想起了曾在张守面前发过的誓言，他说他要帮助他一起收复边陲，他说他不会忘记。
　　唐怡的死，始终是韦晴对张守挥之不去的愧疚，他更不能忘记曾经对节度使许下的承诺。所以他心神一凛，当下就从雪地上直挺挺地立了起来。

　　那一夜，他亲手埋葬了棠儿，痛哭一场，心如枯槁。

　　那一夜，他暗下决心，杀死韦巍，救出古凛，把他带回长安后，暗中查访杀死棠儿的仇人，报仇之后，便一死了之。

　　世外山上，他是活生生被噙露先生取出眼睛的，没有让他下任何麻醉药材，因为古凛曾经受过的苦难他也必须受一遍。

　　把欠的都还了，如此了无牵挂。

　　他也就可以把一个完好无损的古凛带回长安，交给古母，兑现承诺。

　　此刻，韦晴独自呆坐在属于自己的永久黑暗之中，幻想着棠儿就在自己的身边。

　　棠儿，我想你念你，梦中也都是你，但你还能回来吗？

　　他伸出双手，缓缓握住，仿佛握住了棠儿的手。

　　如果你此刻回到我身边，这刺骨的黑暗我就可以忍受，但你已经走了，一刻的黑暗就是一刻的折磨。

　　良久，当温热的血从掌心轻轻滑过时，他才发觉指尖已经把掌心划破了。

　　韦晴舔了一舔那血，直到把所有的血迹都舔光，才餍足地睡去。

　　两月后。

　　朝廷的嘉奖令到了，表扬之外，特封张守为抚国大将军兼兵部尚书；韦晴被任命为太原府尹；廉山被任命为京师少尹；上官烈被任命为河中长史；吴冷霜被任命为兴元长史；岳城被任命为兴德长史；李执被任命为东都少尹；孟辉被任命为北都少尹。

　　所有人皆封官，只是若走马上任，必将天各一方。

　　大家的致谢信被信使带走，却并无一人打算立即动身。

　　这两个月以来，都是古凛在照顾韦晴，他脸上的伤疤也被彻底消除了，整个人还比在长安时精神了点。

　　韦晴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说半月之后，他就带着古凛回长安。

　　一天夜里，古凛终于忍耐不住，问了一句：“妹夫，你告诉我，棠儿到底去哪儿了？”

　　韦晴拉着古凛的手，讷讷的模样仿佛茫然的孩童，忽然，他神情一变，问道：“你还恨我吗？”

　　古凛道：“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还能恨你呢？”

　　韦晴的心化成一滩水。

　　古凛又道：“等你腿好了，我们再回世外山，让噙露先生把我们的眼睛换回来！”

　　韦晴不禁莞尔失笑：“你以为这眼睛是两块石头啊，想换谁眼眶里就换谁眼眶里！”

　　古凛把韦晴鬓角边一缕碎发拂到了耳后，“可我老觉得对不起你。”

　　韦晴握住他的手：“我们两个之间，不用说什么对不起，你是我的亲人，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我的就是你的，我的全部，都是你的。”

　　这天金乌落西时分，古凛独自坐在凉亭内，浅望着红日上笼着一层薄纱。

　　戎灼和郭猛在院子里带戎蔚玩耍，孩子的笑声响了一路，他不由得回忆起永宁庭院里那一次捉迷藏，现在想来已全无心惊胆战了。

　　“凛哥。”身后响起上官畅如的声音。

　　古凛连忙转身，凉亭里与她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遥遥相视。

　　他有些恍惚，眼中交错重叠的，竟是在长安山中花影间笑语盈盈的那个姑娘。

　　但是他知道那个姑娘中了自己的箭，摔到了山坡下。

　　畅如淡然一笑，道：“这些天忙着照顾韦晴将军，累坏了吧？”

　　古凛回过神，微笑：“不累。”

　　他眼睫微垂，脸色愈发青白，终于开口：“对不起。”

　　畅如：“嗯？”

　　“为那一箭，对不起。”

　　畅如眼圈儿周围漫过一层红晕，她似乎平息了很久，终于露出一个豁然的笑：“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你原谅我了？”古凛抬眼凝视着她。

　　“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何谈原谅？”畅如的碎发漾在风里。

　　“还有比武招亲，我没有去，也很抱歉。”古凛的声音微弱低沉。

　　“没关系，这一切都没关系了。”畅如微笑地望着他。

　　古凛瞥了一眼远处的戎灼，他在天光余晖里潇洒地笑，宛如永不熄灭的光源。

　　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的眉毛顿时扭住。

　　他还在尽力平静，微微一笑：“畅如，如果哪一天，他敢对你不好，凛哥给你报仇！”

　　畅如清朗一笑，重重点头：“好！”

　　浅碎的天光之下，古凛放松地吐出一口气，心神终于安稳。

　　“晴哥，只要你想着我念着我，终有一日，你会再见到我！”

　　韦晴一如既往地从棠儿的话语声中醒来，洗漱，白绫覆眼，吃饭，在古凛的帮助下恢复走路，张守也一如既往地陪在他身边。

　　张守的鬓边生了厚厚一丛白发，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打了胜仗，节度使反而老得这么快，岳城已经开始四处问药，如何才可以延缓衰老。

　　早春铺下一层暖融融的光，四周十分安静，唯有喜鹊在枝头活蹦乱跳地叫。

　　韦晴停下脚步，头微微扬着，隔着白绫一双空眼静静地望着蔚蓝如洗平稳恬淡的天穹。

　　他想，那该是一片宛如弱水般澄澈干净的天空吧。

　　春天再一次地轮回，可是他已经厌了！

　　每一时刻他都觉得无比漫长，苦海的水源源不断地涌进他的心扉。

　　他波澜不惊的面孔掩盖着汹涌澎湃的心声：

　　“棠儿，请你回到我的身边吧！”

　　“否则无论沧海桑田九洲巨变，还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不由自主地喃喃。

　　“晴哥！”突然间，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哥！你的眼睛好了？”又是惊喜地大叫。

　　韦晴身子一震，不能动弹，突如其来，他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