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东风》许十九

5、毒计

　　第五章
　　毒计

　　尹陶之与尹宜枚各坐在马车两侧，尹宜枚眼睛盯着帘外缓缓流逝的景物，默默不发一言。尹陶之头沉沉地低着，她脸颊红彤彤一片，杨氏伸手摸她额头，才发觉她发烧了。这几天风餐露宿，天气又乍暖还寒，没想到她仔细盯着，还是让她生了病。

　　她从箱箧里取出一张毯子裹住了尹陶之，又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她转头对尹宜枚道：“小弟病了，你快去问问张叔，还有多远可以到有人烟的地方，我们得找一个大夫。”

　　张六坐在车前，早已听见车内的对话，他端着身子一动不动，待尹宜枚掀帘，他才拉了下马缰，放缓了马车。

　　他转过头问道：“宜枚小姐有什么事吗？”宜枚愣了下，这个张六她以前见过几次，听说是大夫人张氏的远房表哥，之前在军中服役，因腿受伤跛了脚，又得了尹栩的打点，才得以在尹家外宅挂了个虚职。他粗粝黑脸有道长长可怖的疤，尹宜枚心中害怕，又担心张六在路中为难她们，只得挂着甜甜的笑：“张六叔，我小弟病了，我想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医馆。”

　　张六嘿然一笑：“宜枚小姐你瞧，”他马鞭往前一指：“这荒山野岭哪有人烟？不过日暮前可以到高坡镇，有没有大夫还得再去当地打听。”尹宜枚展目望去， 路上果然荒凉，偶尔才见三两行人，心中不觉忧愁。她一面谢了他，另一面钻回车内将他的话转告给杨氏。

　　杨氏虽心急，却也无奈，让尹宜枚打湿了帕子敷在尹陶之额上。
　　天快黑的时候到了高坡镇，杨氏差张六去抓了些药，然后找了家镇上的茶铺，给了几枚铜板让小二煎药，张六跛腿走过来，向杨氏问道：“二夫人，今日也不住店？”杨氏正抱着尹陶之，闻言抬头道：“不了，六叔赶了一天路快去歇歇吧，我们今晚还是挤在车里对付对付。”

　　“噢……”张六转身正要走，倏忽又回头似不经意问道：“夫人不是还有五百两银子吗？”杨氏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陪笑道：“六叔说什么笑话呢，孩子父亲亡故的时候家财已经散尽，我们娘三什么都不剩下，这阖府上下不都知道的事吗。”

　　张六飘忽一笑：“夫人真是不容易……”正巧店小二在那边喊药好了，张六便道：“我去端药过来。”
　　“有劳六叔了。”杨氏低下头，等张六往店中走去，她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但愿此行顺顺遂遂，她连忙止住不祥的想法。

　　药汁浓黑又苦涩，杨氏把药晾凉了再递给尹陶之，原本以为又需要像以往那样哄着她才肯吃药。却见她沉默着捧着碗，紧紧皱着眉头，一口把药饮尽了。杨氏心中感到慰藉，又不禁心酸，如果有可能，她倒是愿意用自己的性命还尹密的性命，至少他在的话，两个孩子不用受颠沛流离之苦。这几日太忙，让她没有时间去想尹密，这厢闲下来了，眼泪禁不住滚落。

　　有帕子伸过来为她拭泪，杨氏抬眼看过去，尹陶之正对着她，低声安慰道：“阿娘别哭，我会好好吃药，赶紧好起来。”

　　尹宜枚拿起空碗，跳下车去还给小二。回来的时候看见张六正站在马厩旁与几个陌生人窃窃低语，奈何距离太远听不清在说什么，她便往前走了几步，听见了一个破碎的词，她不禁疑惑，问道。“六叔，你在和谁说话？”

　　张六连忙结束对话，那几人也匆匆离开，是以尹宜枚并未看清那些人的模样。张六蹲下身来抱起她，眼里有几分探究。故意不答她话：“宜枚小姐不好好在车里，跑出来做什么？”

　　尹宜枚撅了撅嘴：“车里太闷了，我下来走走。”张六抱着她，让她有些厌恶，她见张六不答她，明白他有事瞒着自己，她并不拆穿，只是道：“六叔，您腿不方便，放我下来自己走吧！”张六闻言，便把她放下来，尹宜枚向他道了谢，急忙跑回车内了。

　　这夜杨氏睡得并不安稳，因张六去住店的缘故，车外无人把守，她只敢半睡半醒。夜里有耗子窸窸窣窣在啃车轱辘，杨氏警觉地睁开眼，再也睡不着。

　　次日天亮后，一行人简单收拾行装，再次向东出发。
　　马车行至一处山坳，车轮被硌了一下。尹宜枚头被车壁撞了一下，她掀帘往外看了一眼，慌张地喊了声“阿娘！”

　　杨氏还没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帘子一把被掀开，几把明晃晃的尖刀探了进来。尹宜枚尖叫一声，紧紧抓住杨氏的手臂。一个全身穿黑的蒙面人探进头，粗暴喝道：“都下来！”

　　杨氏面如土色，脚软得动不了，那人见她不动，一把揪住她的手臂，将她拖出马车，丢到了地上。马车内尹宜枚开始尖声哭叫，尹陶之因发着烧，没有力气，只弱弱唤了声“阿姐！”

　　尹宜枚急忙双手把她护在怀里，她哽咽哀求道：“不要杀我们……不要……”车外有人不耐烦道：“车里两个娃娃给杀了，这妇人倒还有几分姿色，拿去卖了也能赚个酒钱……”

　　杨氏听到此言，爬着过去拉着那说话之人的衣摆哭求道：“不要……不，别伤害她们，要什么我都给你……”
　　那人低下头来，挑了挑眉问：“你有什么？”
　　杨氏抽泣道：“我……我这些年来攒了点金银首饰，你们都可以拿去……只要能留我们性命……”
　　“就这些？”那人带着怀疑的语气，被羁押在旁的张六突然开口道：“她还藏有五百两银子呢！”

　　杨氏闻言猛的抬头瞪着他：“张六，你胡说什么？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张六怪异笑道：“二夫人，话不能这样说，小的这是在帮您啊，您自己想想，是命重要，还是这五百两银子重要？”

　　那人不耐烦道：“跟她啰嗦什么？把车里的人赶出来，直接搜。”立即有人将尹宜枚和尹陶之提出来，尹宜枚哭闹得厉害，先前掀帘的黑衣人一掌劈她后脖子，把 她劈晕了。

　　杨氏尖叫着去抢孩子，一把被人拦住挪动不了步子，她绝望哭喊：“别杀她们！我给！我给！我都给你们！”

　　张六嘿嘿笑了，他挣脱两人手臂，走过去把晕了的尹宜枚抱起来。“二夫人，您早说实话嘛，何至于现在这个样子？”

　　杨氏见他脚突然间不跛了，与这些贼人又很熟络的样子，吃惊之余愤恨地指着他。“张六，你这个禽兽！你不把我们送到我大兄那，不怕他报官么？”

　　张六哈哈大笑，脸上疤痕狰狞而张扬：“哪有什么接你的大兄，都是假的，你这个蠢妇。”杨氏忽然明白了一切不过是张氏布的局，这张六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她凄然问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张氏要这样对我？”

　　张六冷冷看着她，微笑道：“死到临头也不好让你不明不白，我就告诉你，当年尹家二公子原本要娶的是我表妹，若不是你她何苦会嫁给尹栩那个大她十余岁的糟老头？这些年她受尽屈辱，只为了今天！”

　　说罢指挥着黑衣人翻箱倒柜，搜出那五百纹银，又将金银细软卷走一空。被丢在地上的尹陶之此时爬起来，她一口用力咬住张六手臂，张六暴怒，一脚把她踹得老远，尹陶之禁不住这一脚，立即晕死过去。
　　一行人拿了东西，不再拘着杨氏，杨氏慌张扑去抱起尹陶之。有人恭敬朝张六问道：“六爷，这就回去？”

　　张六把尹宜枚丢回车内，沉声道：“把她俩远远发卖了。尹夫人说了，不必卖什么好人家，卖得越贱越好，事情办妥了重重有赏。”眼见他驾车要走，杨氏急忙拉住车缘，她厉声责问张六：“你要带宜枚去哪！”张六冷笑了一声：“去哪？当然是回府继续享福啰，毕竟是尹二公子的骨血，多少得留一脉是不是？二夫人还是多多顾及自己吧。”

　　杨氏呆若木鸡，这招釜底抽薪使得又狠又绝。张氏假装好意赠她银子回娘家，让她松了口离开尹宅；路上又安排了匪徒将银子抢走，在这荒山野岭，即使被杀灭口，只怕也难被发现。她真傻，为了少受张氏的气，如今却令自己深陷绝境。

　　她绝望向天赌咒：“张氏！你今日所作所为，必将遭受天谴！我诅咒你将来死无全尸！”
　　有人按住她的肩膀，捆上坚实的绳索，杨氏大声呼叫，又被人拿了块破布堵住了口。一块黑布讲她头严实罩住，然后踉踉跄跄被被推进了马车。尹陶之因昏过去了，他们并没有捆住她，只是把她扔在了杨氏身旁。

　　“驾。”马鞭扬起，马车被人驾着驶向了另一条路。两个黑衣人在车外议论：“二哥，你看这婆娘能卖多少钱？”
　　那个叫二哥的答道：“带着个拖油瓶还能卖几个钱？”
　　“可是我怕让他俩分开，这女人会寻短见。”
　　“嘿嘿，我知道有一个人，他定不会嫌弃，恐怕还得谢我们哩。”

　　不知过了多久，杨氏又被拉着丢到地上，她头上黑布被扯去。而那几个绑她的人还穿着夜行衣，看不清面目。
　　“啧啧……这还带个孩子的女人，也值二十两银子？”从黑衣人身后走出一个跛腿赖子。他身形佝偻，脸色黑黄，说话间弯下腰来审视着惊恐的杨氏，两瓣干枯嘴唇张启露出里面焦黄的牙齿：“不过，这女人倒是水灵……”

　　有人踹了他屁股一脚，笑骂道：“你个老赖子不识好歹，这婆娘可是大户人家的姬妾，若不是得罪了主人家，你能有此艳福？这婆娘好生养，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儿子吗，加把劲两年抱俩！”

　　有好事者又对着杨氏介绍赵赖子：“张夫人......哦不不不，如今应该称赵夫人了，你眼前这位相公姓赵，人称一声赵赖子，是这方圆几里有名的大人物，你别看他生了一身赖疮，下面那东西可真厉害，保证让你欲，仙，欲，死，及早忘记亡夫啊！哈哈哈哈 ......”话毕一屋子人哄然大笑。

　　赵赖子陪着笑：“大爷莫在取笑小人了。咱们趁早结清了银子，也好办正事。”赵赖子这番话倒是戳中了几人心坎，计量着回到尹府还能拿到多少赏银。也不愿意多耽搁，就嚷嚷道：“老赖子倒是急色，人在这，你只管一手交钱，我们一手交货。”

　　赵赖子急忙解下腰间钱袋，称了二十两交给领头的。又指着杨氏道：“我身体不好，拉不住她，劳烦好汉们帮我把她抬到我的牛车上。”几人爽快答应，抬着杨氏与尹陶之丢上了牛车。有人好心指点赵赖子：“要想拴牢这婆娘，你可得看好这小子。”
　　赵赖子不迭笑着点头：“好咧——好汉，我赵赖子记住了………”

　　赵赖子正要上车,那领头的见他腰间钱袋鼓囊囊的，禁不住生了歹意。他伸手拦住赵赖子对几个弟兄说道：“弟兄们，这赖子挺肥啊。我们不如将他杀了，再卖一趟这个婆娘，弟兄们多赚几个子儿。”

　　几个人将换了一下眼神，正要上来绑赵赖子。赵赖子往后退了两步，他说道：“大爷，你这破了道上规矩呀。”

　　“规矩？老子就是规矩。”他走上前来一把拎住赵赖子衣领，而赵赖子袖底寒芒一闪，急急射出几根钢钉，这领头的瞪圆了眼睛，一瞬间就毙命了。
　　剩下几人见形势不对，挥刀便朝他身上砍来，赵赖子一挥袖子，将几人打落在地，这几个人心脉被震断，吐了一口鲜血就死去。

　　赵赖子弯腰将那二十两银子一一拾回，嘴里念念道：“哼.......不懂道上规矩，也不打听打听，我赵赖子的钱有那么好赚？”
　　他慢悠悠爬上牛车，旋即一挥鞭子，驱车吱吱嘎嘎驶向了黑夜里。夜色凄迷，只留了一地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