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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克父 ...

  •   第四章
      克父
      第二日尹陶之故意吃了很多豆饼,又偷偷饮了许多生水。到下半晌的时候她开始腹泻,茅厕跑的太多,她最后连路都走不太稳了。尹陶之打发智心去告知住持,说自己病重了想回家。智心小跑着去找智成。等智成到了,她双眼一眨滚下泪珠:“我想回家,我要我阿娘!”智成为她把了脉,又伸进她衣裳摸了摸肚皮,已明白了七分。她温和安慰尹陶之:“不是什么大病,吃十天药肯定能好。只是这药太苦,庵里也没有蜜糖,少不得受点罪了。”

      尹陶之一骨碌爬起来反抗道:“师父,我不要吃药!”智成故作为难的样子:“那只能为你扎针治疗了。”
      尹陶之脸色瞬间灰白,她小声道:“弥成师父……我其实……只是想吃肉了……”智心智元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她们偷眼看向师父,智成果然皱起了眉头。眼见尹陶之似乎还要说出不合规矩的话,她们俩赶紧挪到门口,离她远远的。生怕被她殃及。尹陶之径自说道:“我知道庵里不可食荤腥,那我可以吃几天白米斋饭吗?等阿娘来了,我叫她多为师父捐些香火钱。”说罢,她牵住弥成的衣摆,楚楚可怜地挤了两滴泪。

      智成捻捻佛珠叹息道:“你吃不惯寺中食物也是情理之中,也是怪老尼思虑不周。从今天起斋房就为你单做斋饭,直到你母亲接回你为止。”尹陶之雀跃道:“多谢智成师父!”到晚膳时分,厨房果然做了一小桌精致的斋饭给她。第二日她窃窃自喜将这件事当笑话告诉弥乐,弥乐只抬手温柔摸她头:“小之以后不能再伤害自己身体了呀。”他顿了顿:“你父母会心疼的。”
      尹陶之愣了一瞬,勉强点了点头。她追问道:“我阿爹阿娘会心疼我吗?”
      “那是自然,这世上哪有父母不疼自己的骨肉的?”弥乐微笑道。

      两个月后。大早上浓雾未散,智心听寺中师姐说有马车上山来,便匆忙推醒尹陶之:“小公子,你母亲来接你了!”尹陶之揉揉惺忪的睡眼,她嘟哝道:“你别骗我了。才两个月,阿娘不会来的。”
      杂沓的脚步声从外传入内屋,直捣进尹陶之的耳朵里:“小弟,快起来回府了!”是柳嬷嬷的声音!尹陶之睡意退散,只穿着中衣便爬起来了,柳嬷嬷腰上扎了根雪白的腰带,像阵风似的卷进来,急忙帮尹陶之将衣衫穿上。“柳嬷嬷,我阿娘来了吗?”尹陶之见她手脚匆忙,脸上也不见高兴的神情,她隐约感受到了什么,却不敢去深想,只忐忑地问了这句。柳容嬷嬷一把抱起她往外走,随行的侍女携着尹陶之上山带的包袱,一路小跑跟了出去。

      外面浓雾深重,丈外看不清来人。车前的马不时跺跺脚蹄,身上还蒸腾着雪白的热气。而马后那辆车架四角挂着白幡,在晨风中轻轻摆动。尹陶之眼泪忽然掉下来了:“柳嬷嬷,我阿爹……是不是……不在了?”柳容嬷嬷叹息了一声,她苍老粗糙的手掌抹去尹陶之的泪光,无限怜悯地说了声“可怜的孩子。”

      三人上了马车,门帘飞快地被放下,车夫也急忙调转车头往山下驰去。尹陶之甚至来不及与弥乐说一声告别,车轮碌碌,正带着她奔回自己朝思暮想的家。
      马车驶进了浓雾里,山门前只有几声茫远的幽咽声萦绕,慢慢也听不见了。

      尹陶之眼睛哭得和自己拳头那般肿,从小到大,她或挨打,或受欺负,或像这次被独自丢弃到城外的寺庙,她都没这样痛哭过,这是实实在在的悲伤。仿佛胸口上天然生长着的、她那最宝贵、最珍视的东西被人深深无情剜走一样。她虽摇着双手说不要,后退双脚想躲避,却还是被抢走、被粉碎。柳嬷嬷的胸襟被她的泪水打得透湿,她双手抚着尹陶之的头,也禁不住湿了眼眶。

      车轮如雷声一般滚过长街,待回到尹府,已经日暮了。尹陶之的泪水已在路上流尽,尹府一片凄凉的白色,灼得她双目又干又痛。此后整整两日,她魂魄似游离天外,都掉不下一滴泪。来尹府吊唁的亲友都知道了那个克死自己父亲的孩子,心肠如磐石般坚硬无比,竟不为生父流一滴泪。

      张氏的四个女儿几乎都一副刻薄样,在花园里拦住尹陶之奚落道:“哎——呀,小丧星还敢回来?你克死自己父亲还不够,还要克我们一大家子吗?”

      若是平日,尹陶之肯定和她们翻脸,即使对方人多势众,她也不甘心让自己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可如今,她低垂着无神的眼睫,双手紧紧捏着自己缟素的衣带。春枚见她不理人,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我们和你说话呢?从尼姑庵里回来变傻了?”

      尹陶之被她戳得一趄趔,远远看着似她被人殴打了一样。宜枚不禁恼怒,奔过来一把将春枚推倒在地。春枚倒在地上赖着不起,咧开嘴大哭起来,冬秋夏枚见妹妹被打,怎能忍住,三人围着尹宜枚尹春枚一阵厮打。待侍女嬷嬷们将几姊妹拉开,只见她们身上脸上各挂了彩,尤其是尹陶之与尹宜枚,衣衫都被扯破了一大幅。

      尹陶之被柳嬷嬷带回杨氏院内,一直闷声走在前头的宜枚忽然回过头来,她忍了许久的眼泪滚落下来,指着妹妹大声责问:“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出生?没有你阿爹不会死,阿娘也不会病倒!我恨你!”尹陶之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前一刻还护着自己的姐姐如今歇斯底里的模样,她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柳嬷嬷扶住了她的肩膀,又劝尹宜枚道:“大姑娘……”而后她话语又顿住:“二夫人。”

      杨氏脸带病容,身形与两个多月前相比清减了很多。她正值青春年华,却宛如瓶中鲜妍的花枝,一昔枯萎了颜色。尹宜枚回身扑到她身上,呜呜痛哭:“阿娘,我不要妹妹,我要阿爹回来!”

      “啪!”杨氏一巴掌响亮地甩到大女儿脸上,这一巴掌太过用力,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只得捂住胸口喘息道:“你再敢说这样的话,我绝不轻饶你!小之是你的亲生妹妹,血浓于水!如果我有一日随你阿爹去了,你们就是世上最亲的人……这不是她的错……”她一口气撑不住,委顿在地,尹陶之大喊了一声娘,待两姊妹扶起她时,她仄仄地呕了一口鲜血。

      杨氏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虚弱地吐了一口气:“宜枚,明白吗,你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谁都可以欺负小之,你不可以,你明白吗?”尹宜枚泪水糊住了眼眶,连连点头:“我知错了,阿娘,你别吓我……我知错了……”

      杨氏一病一个多月,尹密下葬的时候她都没能起来送他最后一程。两姊妹穿着雪白的缟衣一路哭着告别父亲,在旁边侍候的柳嬷嬷也潸然泪下。

      等杨氏可以下床的时候,张氏脸上挂着虚薄的笑容前来看望她:“弟妹身体好些了?我有事正要与你说。”“大嫂请说。”杨氏为她斟了杯茶。张氏扭捏了一会道:“前几日我夫君收到弟妹家中来信,说要将你和两个孩子接回去呢。我自是不舍,

      可如今二弟没了,我这些孩子也大了,尤其是冬枚,下个月就要婚嫁,我怕我照顾不好你们,以后无颜下去见二弟,况且你们娘仨继续住这里,难免触景生情,”说罢用帕子揾了揾眼下,尹密尸骨未寒,尹家就开始赶人了,见张氏惺惺做出悲伤姿态,她内心暗中冷笑。杨氏强颜欢笑道:“阿嫂,你也知道,当时我嫁与夫君,夫君舍了我大哥许多钱财,并与他断绝了关系,他如今来书信,只怕是觊觎夫君的遗产,我受委屈便罢了”她抬眼看着院中玩耍的俩姊妹,流下了眼泪:“我不能让宜眉和陶之受苦。”

      张氏闻言笑道:“弟妹不当家不知道,二弟当甩手掌柜已久,再加上后来缠绵病榻,延医用药,花了不少家私。连后来丧葬事宜,都是他大哥去钱庄佘的银子,说得难听点,你家还欠着我家银子呢,哪还有什么家产?”杨氏瞪大眼睛,未等她在吃惊中恢复,张氏扬扬手唤侍女上前,侍女手中呈上一方小匣:“这里面是上次从钱庄里佘钱所剩的五百两,弟妹此去路途遥远,两个孩子又小,需得钱财傍身。”杨氏止了泪,她心中明白张氏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非要拔掉她这棵眼中钉不可,如今孤儿寡母,非要跟她硬碰硬的话,只怕这银子也拿不到了,她心中又气又恨,偏偏没有办法。最后吁了口气,哑着声音道:“那便依大嫂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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