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时间刚好》叆乔

2、下放

　　唐晚选择，去到普通班了。

　　“你想去几班？”第一次见班主任带点和气有些温柔地问她。

　　“十班。”唐晚放心下来答了话。因为孙七七在十班，她还有个认识的人。

　　“写在这张纸上。”

　　唐晚一笔一画写的，不自觉眼泪就把也把不住地涌出眼眶，温情敌不过好胜心。

　　“十班？十班在普通班里算排名前的了。你还想去十班？你真以为你有权利选择？”她就当着唐晚母亲的面，把这些话劈头盖脸地撒给唐晚，连同她手里撕成碎片的纸张，不偏不倚扑在唐晚的脸上，像被风吹散的枯叶似的落了满地。

　　唐晚倔强地站着，一动没动。地上的白色的碎纸片，好像从枯叶里开出的小碎花，静静旋着，雪白雪白。眼睛酸涩的痛着。

　　副校长说一班人少，安排唐晚去一班。

　　唐晚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在一班门口木讷地站着。没有摇尾乞怜，带着她莫名的倔强，没有进门也没有走开。她害怕无止境的羞辱与压力，更怕流言与嘲笑。

　　“在门口站着干嘛？背好书包，我们进去吧。”一班班主任冉言，就这样带着唐晚进去了。
　　班里安静下来。“我们请新同学自我介绍。”哭了太久，喉咙里还留有淡淡的咸味，唐晚哽咽着张张口，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很不想站在这里，想找个人多的地方躲起来，执拗地再不试图去说一句话。

　　冉言把唐晚的名字很大气地写在黑板上。有那么一秒唐晚想冲过去擦掉。教室里却响起了掌声，她怯生生地抬头，和着教室里腾腾的暖气，看到了和气。冉言带唐晚来到座位旁，新同桌很开心地接过唐晚的书包，拿着一张崭新的软绵绵的纸巾在唐晚的桌面上擦来擦去。

　　“唐晚？”

　　唐晚坐下来，身体很无力，“嗯，”她轻轻呼吸，“谢谢……你。”

　　“一起加油！”他看着唐晚，眼里透着光。唐晚很努力地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唐晚还是没变。上了一整天的课，像是打过一场硬仗，浑身都累。晚自习刚开始，唐晚趴在桌上就睡过去了。朦胧里有人推她，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来，迷迷糊糊里看到一个胖胖的男生，身上穿一件旧毡片似的好久没洗过的大衣，周身透着股发霉的味道。灯光晃眼，他背着光，一张黑乎乎的大脸好似太久没洗，落满了灰尘，还胡子拉碴。他飞快地说着什么，“这是我朋友丁一波给你的，他关注你很久了。”

　　忽然打铃了，唐晚才有些清醒过来。那人转眼就跑了，而唐晚的手里正拿着一张纸条。什么？打开纸条，第一句，“你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我的波心。”唐晚忽然心跳加速，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立即合上纸条，准备扔垃圾桶。转念又觉着不太好……还是回去问问室友吧。

　　喝了口水，写起作业来。惊吓容易让人清醒。

　　凌晨十二点，女生宿舍219，地板砖在白织灯的照耀下锃亮，四个女孩排排坐在板凳上洗脚。
　　“今天有人给我一张纸条。”唐晚从书本里找出来，冯佳敏就立马抢过去。对，就是那个唐晚对面下铺的女孩子，后来熟络起来的她，根本不像充满警惕的小老鼠。分明聪明绝顶、刻苦努力还分外闹腾，而且，她剪短发给人的感觉是既清爽又富有朝气的。

　　“你是天上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我的波心。”宿舍里顿时炸了锅，“啊……太苏了，开口跪。” “听不下去了……”

　　“保持冷静，我们继续。”冯佳敏念的很大声很深情，有模有样的，“在住宿生迎新晚会上我对你一见倾心，做为主持人，戴着花环的你特别美。晚会之后，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直到打探到你的消息。在读到这封信的时候，相信你一定已经明白我的心意了。”

　　唐晚一直低着头洗脚，看着自己灵巧的脚丫泡在盆中的清水里，水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反光。冯佳敏三两步走过来，蹲下，唐晚的眼前就一张目光透着神秘的大脸。“你明白我的心意了么？”
　　在这句忽然的提问后，唐晚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眨眨眼睛，“不明白啊，但你的表演，我给满分！”

　　她们仨儿光着湿漉漉的脚丫子，踩着拖鞋围在一起，“字很好看哎。”“虽然用的都是语文书上的句子，但还不错。”“关键是看我们唐唐怎么想。”

　　宿管阿姨推门查寝。
　　大家立马正襟危坐。

　　只有不明情况的唐晚，念叨着，“我现在只想着把作业能写完就好了。”

　　“对，好好写作业就是好孩子。”静得出奇，响起一个有点突兀的成熟女性的声音，接着是关门声。

　　宿舍里立马又叽叽喳喳起来。“唐唐的纸条。”“我不要。”“你得要。”“不想要。”
　　“我们帮你收起来，放在那边旧书里。”神转折。

　　冀雪晴睡唐晚下铺，每天洗脚的时候，唐晚都坐在她的床上洗。但冯佳敏不喜欢别人碰她床，曹蓉就拿个凳子围坐过来。冀雪晴会买一个系列的香皂，一共四块，放在床下。不但赏心悦目，而且我们每晚洗完脚洗袜子的时候一起用，袜子也总带着淡淡的香味儿。

　　唐晚洗完脚回来稍微放松一点儿，就在冀雪晴床上睡过去了。晚自习后冀雪晴基本是已经完成作业的，自打开学见她，她每天都坚持预习完书本到两点，准备睡时拍拍唐晚，提示唐晚爬去上铺睡好。

　　唐晚再次，出自本能地忽略了没完成的作业，爬上床睡过去了。

　　“你的作业呢？”冉言抱着厚厚一摞生物试卷在门口严肃地站着，有点上火地问唐晚。全班只有唐晚一个人，傻到做了公然不完成班主任交代的作业这件事。

　　唐晚小声嘀咕，“没写完。”
　　“没写完先交过来。”

　　从凌乱的书包里，唐晚找出一张又一张试卷，不是，不是，还不是。生物课代表等着唐晚，冉言等着唐晚，仿佛过了有一个春秋那么久，生物卷子出现在生物书里。唐晚翻开来看，心里一凉，卷面完全空白。课代表拿过去给老师，一道题没有写，连名字也没有写。

　　“站起来。”冉言很严肃。

　　唐晚打了个机灵，阴沉沉站起来。全班同学都看着她，她不自觉低下头，厚厚的齐刘海像一个黑色屏障遮住了眼前所有的人。光线暗下来，躲在后边的人就有了安全感，仿佛这样可以让这个世界与她无关。

　　“没写是没写，没写完是没写完，没写绝不等同于没写完。你可以没写完作业，但不可以不诚实。我希望这句话，不只你一个人记着，不只现在一分钟记着！”冉言振振有词。

　　唐晚的脸热辣辣的烫起来，羞愧难当的感觉涌上来，她低着头不吭声。

　　“在今天下午之前做完。”静静等待的暴风雨并没有来临，没有嘲笑也没有唏嘘，只有一个很温和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坐下吧，做错事不是不可原谅，而是要看你今后怎么做。” 说给唐晚也说给同学们听。

　　冉言把唐晚的卷子放回桌面。唐晚透过眼里的氤氲抬头看他，觉着他脸上的神色，光明磊落。
　　旁边同桌小声说，“下次先完成冉言老师要求检查的作业，记住了吗？”他很热心，补充道，“每周只检查一次，每次只检查一门。你之前没来，可能不知道，但是这个任务真的不难。”
　　唐晚点点头。

　　晚自习课间，一个个子不算高，穿一身灰色呢绒长款大衣的男生雷厉风行，拿着一支很大的棒棒糖，直直走过女生自习室过道。

　　全班女生都抬头看着他，很羡慕地小声私语。唐晚也有些凑热闹般地瞧着。结果他在唐晚桌子旁停下，把棒棒糖放在唐晚书上，介绍说，“我是丁一波，昨天是我委托朋友来给你送的情书，你看了吗？”唐晚一开始就没听清，什么低音波高音波，什么名字啊唐晚不想知道。

　　在同学们奇异的目光下，唐晚觉着自己是个实打实的坏学生了。可这件事唐晚不认，“我不要。”唐晚拿起棒棒糖塞给丁一波。丁一波不收，唐晚就别在他大衣口袋里。丁一波顺势拉拉扯扯，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触了电似的，唐晚立马放开。忽然意识到，“我在做什么？”

　　唐晚转身就跑出自习室，跑远了。在楼道尽头的一面玻璃窗前站着。玻璃窗里黑的无法看到边际，玻璃窗里印着一个小小的落寞的影子。唐晚的眼睛酸酸的，校服的袖口落上了一滴泪珠，“我怎么又哭了？哭是一件很消耗体力的事情，要学会坚强。”

　　直到打铃，唐晚躲在远处看着，看到管理晚自习的大叔进到班里，唐晚才像见了救兵似的大着胆子跑回教室。发现她的书本上放着一个很萌的粉色小兔子转笔刀。

　　冬天的天气，是冷的，而一班像个大家庭，有温度的。

　　天亮时，屋外下了雪。趁早读的时间，男同学都出去扫雪了。女同学留在班里，班里顿时宽敞起来。准确来说，是有零零星星大半的座位都空着，有点冷清。女同学们就商量着有去买板蓝根和一次性水杯的，有去开水房盛热水的，有去室外一线打探消息的。要趁男同学们快回来的时候每个座位放一杯板蓝根糖水，预防感冒，热的。

　　门一开先是闯进一阵寒风，接着就是棉衣上带着寒气的男同学们拿着还粘着零星残雪的铁锹叮铃哐啷进门了。意料之中，先是一阵惊喜的欢呼以及笑得合不拢嘴的感谢，跳腾的几个就又是感谢致辞又是鞠躬，偏安静的就拿着纸杯暖手。

　　唐晚跑去门外捏了个雪球进来。是因为班里的暖气透着暖，还是因为有点活跃闹腾的气氛，那时候唐晚忽然觉得，她是属于这个班级的。

　　张浩然路过时，“你也去外面了？”他白净的脸带点红，还是带着像每天早晨问唐晚是否交物理作业时的标志性的傻呵呵笑容。唐晚说，“我喜欢，雪天的感觉。”说得很简短，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跟班里任何同学答过一句话。唐晚就想到张浩然每天早晨都会重复的那句，“放心吧，没有写物理作业我不会给老师报你名字的。”

　　后来张浩然依然问，换句话问了，“交作业吗？物理。”“今天写了，当然交。”他不用再替唐晚隐瞒了。

　　午休，刚午餐后回到宿舍，四个人把练习册放在桌上，排排坐在桌子前，端着茶杯喝热水。

　　“拒绝一个人，怎么说？”
　　“直接说我不喜欢你。”
　　“他接着问为什么呢？不想有对话。”
　　“告诉他你有男朋友了。”
　　“我不会说慌。”

　　“你反过来想想？这样说不给一丁点希望，是对他好的。”
　　“别的办法？”

　　“可以再观察观察他，他在实验班，相貌也是可以的。”
　　“又不是在零班，而且，我看到过他说脏话，没得谈。”

　　“话说，如果他能一直坚持三个月，是可以给他机会的。”
　　“姐妹们，你们给他机会吧……我就不参与了。”

　　“我们帮你考察！”
　　“……”

　　“当当当，”冀雪晴敲敲桌子，“闲谈时间结束，写作业。”

　　她们仨儿，瞬间全都看着习题，一秒进入备战般的思考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