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录》之越

15、念恋

　　洛城，长青街。

　　左边将军府，右边丞相府，两府仅隔了一个街道。

　　姜宇和杨默坐在同一架轿子里，身上穿着朝服，快到长青街时，姜宇突然凑到杨默边上，小声道：“你今天有事吗？”
　　“嗯？”

　　“我的意思是，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吗？”姜宇轻声道。

　　杨默不想回答他，每次下了朝姜宇都会找各种理由去杨默府上坐坐，不知是念着他后院那颗垂丝海棠还是念着他府上的濋茶。

　　两人下了轿子，杨默看着站在自己府门的一行人马，拍拍姜宇的肩，心中欣喜，语气里却满是遗憾：“姜丞相，看来你今日是来不了我府上了。”说完还叹了口气，摇摇头大步走了。

　　“你这……”姜宇指着他哼了半天，一甩袖子双手一背回府去了。

　　——

　　“杨将军，”李大人看到杨默回来，迎了上去，拱手喊道：“我们主子等候多时了。”

　　“劳烦李大人，我这就进去。”杨默说完，拐弯进了正厅，只隐隐看到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杨默行礼：“臣见过王上，刚下早朝王上就来此地，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那人笑了，笑声传到杨默的耳朵里，他猛的抬头。

　　高念笑道：“看来，王上经常到你这里来啊。”

　　女子穿着一件蓝色长裙外罩白色纹花轻纱，眉眼间长开了不少。

　　杨默接着行礼：“见过王后娘娘。”
　　“许久不见，你过得可好？”
　　“还好。”

　　“你府上这茶不错，像是濋茶？”
　　“娘娘说的不错，正是濋茶。”

　　高念又笑:“看来王上很是器重你，这样的好茶也往你这里送。”
　　“鄙人不才，得王上青睐，自是要报答的。”

　　高念摆手:“瞧我，这与老友聊天竟忘了礼数，来，将军快坐。”

　　杨默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她，这一刻，仿佛隔了万水千山。高念坐着，杨默站着。逐月站在高念旁边，也看着杨默，在她的记忆里，应是杨默负了高念，直至今日，她站在这里，看着杨默眼中涌动的情愫，才恍然惊觉，感情里，从来没有谁负了谁，当年杨默为了他所谓的建功立业毅然决然放弃高念，而今日，高念不也是如此？

　　逐月别开脸，将头低了下去。

　　而杨默这次，却道：“我们还是生分了。”

　　高念听了，站起身来，款款走到杨默面前，笑着回：“怎会？论辈分，我这孩儿出世，也是要喊你一声舅舅的。”

　　杨默心里五味杂陈，缓缓道：“恭喜娘娘，不过从王宫到将军府路程颠簸，娘娘还是，保重身子的好。”

　　“不过是来与故人叙叙旧罢了，还管这些？”高念示意杨默坐下，自己坐在杨默对面，“你来洛城这样长时间，我也并未来看看你，想来也是我粗心大意。”
　　“怎敢劳烦娘娘？应当是臣去看娘娘才是。”

　　“你忙我也是知晓的，王上近日一直在研究奕国的地形图呢。”
　　杨默道：“王上的确是有想攻取奕国的打算。”

　　“我看的出来，王上很看重你，遥国已灭，将军安心待在肃国，帮王上，守好肃国的这——大好河山。”

　　杨默看着高念平静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来，原来，遥国在她眼里，不过是个被灭国的小国而已啊。

　　高念道：“杨默，我记得你之前一直相信轮回之说，你告诉我，如今你还信轮回么？”
　　“信。”

　　高念笑着摇摇头：“我依旧不信。”

　　两人又聊了一会，高念起身离开。走出正厅，看到院中那棵垂丝海棠：“王上不仅将你在遥州将军府的格局搬了过来，连这垂丝海棠也一并栽种一棵么？”
　　“王上有心。”

　　“这垂丝海棠，还是当年……”高念说着，却突然停了，她再也没看杨默一眼，大步走出将军府，坐上轿撵走了。

　　杨默看着远去的人马，轻声道：“这垂丝海棠，还是当年，你与我一同种下的。”

　　原来，你都还记得。

　　——

　　维桢163年，杨默带领八万肃军出征，萧泽睿为他送行。

　　彼时高念已诞下皇子，赐名萧含。

　　城墙上，高念抱着萧含站着，她定定地看着杨默离开的背影，身后却传来萧泽睿的声音：“念儿？”
　　“王上。”高念行礼。

　　萧泽睿走到高念旁边，和高念并肩而立，他道：“念儿，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是我需要你。”
　　“臣妾知道。”

　　“所以，你准备好了吗？”
　　“我有两个要求。”

　　萧泽睿不假思索：“都准。”

　　“王上还是先听臣妾说完吧。第一，我要萧含离开王宫，萧泽睿，你应当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

　　高念接着道：“第二，我不管你今日能到多高的位置，你这王后，只能有我一人。”
　　萧泽睿转头看她，心中酸涩，低声道：“本王准了。”

　　“不管过了多少年，我都希望你记得我，我叫高念。”

　　高念说完，抱着熟睡的萧含离开。

　　萧泽睿看着高念，又转头看向城墙下并未完全离开的大军，眼神坚定。

　　——

　　首战告捷，举国欢腾。

　　维桢165年6月，杨默拿下奕国最后一城，班师回朝。

　　他还不知，这短短的两年，竟成了永别。

　　在庆功宴上，他没看到高念。结束时，萧泽睿除了颁布给杨默的赏赐时，还另颁发一道圣旨：后位空悬，永不立后。

　　后位空悬？永不立后？

　　此时，杨默已经喝多了，被人送回府上。

　　第二日醒过来，隐约想起昨日萧泽睿颁布的圣旨，跑到了姜宇府上。

　　姜宇见是杨默来了，十分欢喜，说一定要痛痛快快喝上几杯。

　　“我问你，这两年，洛城可发生了什么事么？”

　　姜宇夹菜的手一顿，紧接着又笑道：“能发生什么事啊，不还是那样？”

　　“那昨日王上永不立后的圣旨是什么意思？”

　　“永不立后，就是永不立后呗，还能有什么意思？”

　　杨默一拍桌子：“姜宇！”

　　“行了行了，我说行了吧。”姜宇道，“你应当知道，在肃国，其实有一家独大。”

　　“李家？”

　　“对，你走之后，过了大概有三个月吧，李家倒台，说王后娘娘想要李家的一件传家的玉器宝贝，李家不给，王上就下令搜查，结果搜出了几年前李家与奕交好的信件，大怒，全家无论男女老少，全部处死。”

　　“后来不知是谁传出话，说王后娘娘是狐妖转世，此生专门来迷惑王上，王上被逼无奈，下令，处死王后……”

　　姜宇顿了顿，补上一句：“火刑，和小皇子一起……”

　　杨默的手紧紧地握起，站起身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鲜血流出。

　　“你这是干什么？来人，快拿药包来给将军上药。”

　　杨默一把推开他，出了府门直奔王宫而去。

　　萧泽睿坐在御书殿，看到他大怒的模样，丝毫不惊讶，淡淡吩咐下人：“去给杨将军上药。”

　　“萧泽睿！”杨默冲到萧泽睿面前，双手撑着桌子，眼睛透红，“我杨默为你这肃国出生入死，你就是这样待她的？嗯？”

　　萧泽睿一句话就浇灭了杨默所有的怒火。

　　“杨默，念儿她是自愿的。”

　　杨默如被雷劈一般定在原地，低声问道：“自愿的？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萧泽睿，在你眼里，她就只是个政治的牺牲品，是不是？”

　　“杨默，”萧泽睿似笑非笑道，“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同一类人，不是吗？”

　　——

　　维桢172年，十年之约到期，姜宇没有离开，杨默却上旨退而致仕，肃皇准。

　　彼时年号已改为永夕，改渝州为肃州，定都肃州。

　　杨默用二十天的时间游遍遥州，回到了遥州的将军府，他翻墙而入，满地的灰尘，能看得出来，从他离开这遥国开始，无人踏足此地，他意外地发现，院子的垂丝海棠没了。

　　出了将军府，杨默拍拍身上的灰尘。转头看到一个熟人，他走上去，道：“逐月？”

　　逐月正拉着一个男孩，听到有人喊她，抬头看去。

　　杨默看着她拉着的小男孩，道：“这是？”

　　逐月道：“这里人多，我们找个茶馆吧。”

　　杨默问：“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我一直在遥州。”

　　“这孩子……”
　　逐月摸摸男孩的脑袋：“他叫萧含。”

　　萧含？
　　是他？

　　杨默看向萧含，看着他的眉眼，小小年纪，长相不凡，也是，萧泽睿生的俊朗，高念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萧含自然是不一般的。

　　“过来，”杨默朝萧含伸出手，“到舅舅这里来。”

　　“舅舅？”萧含看向逐月，逐月点点头，萧含把小手放在杨默的大手上，好奇地看着他。

　　“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萧含有点激动：“你见过娘亲？”

　　“我当然见过你娘亲，她是个很美的人。”
　　萧含十分骄傲：“姑姑也说过，娘亲生的好看，我生的也好看。”

　　“不错。”杨默夸赞道。

　　“公主她，其实一直都记着你，”逐月低声道，“她的冷漠，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我知道说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可是杨默，你不知道的话，对公主不公平。”

　　——

　　杨默躺在后湖的草地上，晒着太阳，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梦里，高念呢又一次问他：“杨默，你相信有轮回吗？”
　　他却坚定地答道：“我不信。”

　　若是再来一次，我大概依旧会选择离开，因为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磨砺才能铸就现在的自己。

　　入世轮回，每一幕都在不同的时间重复上演。不经历永远不会懂得，然而现在我经历了、懂得了，你却再也不属于我。

　　我相信有轮回，那是因为你我的相遇本就美好，所以想让这份美好继续延续下去。

　　可是现在，我不相信有轮回了，我失去你的痛苦，你所承担的痛苦，我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阿念，因为你，我再也不相信有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