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洲录》逢佳境

19、番外三 月中霜里斗婵娟

　　“远恨绵绵，淑景迟迟难度。年少傅粉，依前醉眠何处。深院无人，黄昏乍拆秋千，空锁满庭花雨。”

　　我是穆末，“穆”不是“木末芙蓉花”的那个木，“末”却是“木末芙蓉花”的那个末。

　　说也奇怪，自百年前穆氏出了与黎氏结仇一事后，穆氏百年后人皆性子清冷。

　　我一直很好奇，穆氏族人缄口不谈的黎氏，五洲众人交口称赞的中艮土，究竟是何摸样。

　　我背着父母兄长，从古籍的片语只字之中，渐渐构出这样一个人来。

　　一身方正颀长的骨架，一双宽大济世的手，若至身边，自有一股醇正的药草之香。

　　眉骨应是要高些，眉骨高的男子眼界自然也高。

　　笔墨行至眉下微有一顿，医者眼眸，即使静默时也应是敛着温色的。

　　鼻居面中，高高挺立，这方称得上顶天立地。

　　至于唇，厚薄得宜，时时都得含着一抹朗朗笑意。

　　鬼使神差，我由着想象，宣纸竟落下一男子容貌来。

　　“嫡小姐，该动身了。”传来侍女的一声轻唤。

　　魂游九天的我立刻将画卷卷起塞于书桌下，出屋门后，仍是旁人眼中那位清丽无双的穆氏嫡女。

　　此行正是去北坎集学。北坎集学，五洲嫡系云集......

　　“中艮黎苏木。”

　　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差点稳不住步伐，向我告礼的人竟和画中一般无二。

　　却少了三分古板，多了七分温润。

　　“东巽穆末。”我尽量装得漫不经心，却忘了声线本就冷若冰霜，这样刻意更是如万年寒冰。

　　我正懊恼自身的失误，温柔广博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响起：“木末芙蓉花？”

　　我愣在当场，自小便是一身青色素衣，簪饰亦从了清冷样貌，唯有玉簪一支。

　　人皆道我为“月中霜里斗婵娟”，只有你偏问是否是“木末芙蓉花”。

　　我回过神，微微颔首，示意认同。

　　黎苏木口中呢喃了两声，似是记下，又行了一礼道：“有礼了。”

　　这便是我和黎苏木的人生初见。

　　当我在书笺上临了百遍黎苏木的名姓后，我才惊奇地发现，“木末芙蓉花”，竟是你之“木”，我之“末”。

　　黎苏木的“木”，穆末的“末”。

　　只可惜，中艮和东巽百年结怨，自难深交。

　　正唏嘘之时，兄长却派人来问，可否要到黎舍听书，我面上装作镇定应下，实则心中鞭炮齐鸣。

　　我的位子被安排在了黎苏木说书的右侧第二排，他人看来我自是目空一物，实则余光都是他。

　　怎会有人声线宽宏至此，江河入海。

　　怎会有人见识广博至此，地理天文。

　　良辰苦短，好宴难常。两月集学之期至，各奔东西无来日。

　　却谁又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西乾、中艮两洲结亲，宴会天下宾。

　　时隔半月，我又见到了他，作为舅子的他连眉梢都带着喜悦，我亦是在心底为他高兴。

　　不自觉间，我将杯盏中的喜酒一饮而尽，辣的满喉微苦，一滴泪趁势滑落，此番一别，再难相见。

　　你若欢愉一世，我亦百年无忧。

　　谁曾想，世事无常。

　　再次见到他，是大同500年，又在北坎。

　　往日神采奕奕的中艮少年郎却是瘦无人形，青色的胡茬揭示了主人的狼狈。

　　这次来，是为抓捕一人，盗取灵宝果的北坎叛徒——澄又玄。

　　澄又玄盗取了本能救黎萳星一命的灵宝果，是故五洲咸集北坎，下达追捕令。

　　兄长亦承命布下天罗地网机关阵抓捕澄又玄。

　　我不发一言，却在兄长眸中窥得不忍。

　　兄长即便有了澄又玄的踪迹，又怎会将其交与众人？

　　我日日居于兄长身边打坐，不为其他，只为得澄又玄踪迹。

　　这一坐，便是五年。

　　终有一日，兄长如百年玄冰的日渐冰封的眼眸中却绽放出刹那光亮，我忙问可是有所踪迹，兄长却道不然，第二日便动身去了中艮。

　　我失眠了一夜，只为澄又玄终于现世。

　　穆氏子息皆一个模样，内心越是波涛汹涌，表面越是波澜不惊。

　　我亦然，兄长亦然。

　　我一路跟踪，远远相随，从未现身。

　　当我见着黎萳星复苏，以为可安然身退之时，见着黎苏木却再也不能全身而退。

　　多看一眼也好，哪怕......只有一眼......

　　可这多看的一眼，却见到了死亡。

　　眼里、画里、梦里、心里的那个人轰然倒地的那一瞬，我的脑子一团乱，却有一行字鲜明地现于脑海：“食得灵宝果之人，以其心头血为引，亦有起死回生之效。”

　　我似全神无力握不住花雨，却分外精准地刺入他人心口，又毫不留情地抽出剑身。

　　我果真是那个“月中霜里斗婵娟”的穆末，心似冰雪，出手绝杀。

　　“我们穆氏欠黎氏一条性命。”我不知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他人。

　　自欺欺人也好，不择手段也罢，我只想让他活着。

　　“天下本无灵宝果，世人皆怀无量山。”

　　手中的花雨应声而落，我立于雨中，再舒不出半口气来......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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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只在第一章和最后一章现身的穆氏嫡女穆末，只知《辛夷坞》的首联：“木末芙蓉花”，却不知尾联：“纷纷开且落”......
一章短篇自叙，略道一二心事。
谁说多情只出中艮，东巽亦有情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