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洲录》逢佳境

18、番外二 千年难逢白附子

　　十六年前冬雪天

　　中艮的冬日，历来皆是干冷得紧。

　　“父亲，小木想要这柄木剑。”年方七岁的黎苏木已小有风度，站定在一家小商贩前，抬头对黎苍耳说。

　　黎苍耳点头又教育道：“行医之人，剑以防身。”

　　“小木明白。”黎苏木毕竟还是个小孩，得了心爱木剑便当街耍了起来。黎萳星亦从母亲的掌中脱出，奶声奶气地拍着小手捧场道：“哥哥好棒，哥哥好棒！”

　　黎苍耳和杜衡望着玩得自在的一双儿女皆含着笑意，吩咐相随的侍女看顾，二人便依例去了药铺查看药材。

　　黎苏木得了妹妹的夸奖，有心在妹妹面前大展一番手脚，右手微动，一个剑花未挽成，竟将木剑甩出几丈开外。

　　一旁的侍女立刻上前来问：“小少爷，无事吧？”

　　黎苏木摇了摇头，腿却先意识一步，跑向木剑落地之处。

　　剑击木盆倾，盆内仅有的六七个铜板歪歪扭扭地转了一圈平倒在地上，对面坐着一小男孩，衣衫褴褛，乞儿模样。

　　黎苏木望着自己制造出来的糟糕场景，立刻对小乞儿作了一揖，道:“无心之失，还望海涵。”

　　小乞儿愣在当场，并未答话，黎苏木便也保持着作揖之礼。

　　黎萳星气喘吁吁地赶到，脆生生地说：“哥哥，你吓到这个小哥哥了。”一边说着一边蹲在地上将铜板捡回木盆里端正摆好。

　　这是何种情景？一个衣着锦绣的富家子弟对着一个小叫花子行礼，一身绫罗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蹲在地上一枚一枚地捡着铜板。

　　小乞儿望着黎萳星干净的衣角拖在地上沾上了灰尘，嗫嚅着似乎想说些什么，谁知这个小女娃突然抬头对上小乞儿下意识便向躲避的双眼，粲然一笑：“小哥哥，你可以原谅我哥哥，把木剑给他吗？。

　　小乞儿这才有了反应，看向倒在自己身旁的木剑，在黎萳星期待的眼神下，似是做了决定一般，长满冻疮、脏兮兮的小手就碰上了这把木剑，双手奉给黎苏木。

　　黎苏木面染喜色地接过木剑，又对着小乞儿行了一礼道：“多谢！”

　　“木儿，星儿。”杜衡一出药铺便见一双儿女站在一个乞儿样貌的小男孩面前。

　　“娘亲，我和哥哥吓到这个小哥哥了。”黎萳星攀上杜衡的手，将其牵至小乞儿面前。

　　杜衡素来心软，见面前这小男孩与黎苏木应是一般大小，蹲下身子可亲问道：“没事吧，孩子？”

　　这一问，一向坚强自持的小乞儿却登时落下泪来，难以息止。

　　这一哭，杜衡更是心有不忍，从袖中掏出一方肃静的帕子，将小男孩面上的泪水和污垢拭去，随着小男孩的面色稍净，竟发现这男孩眉心有一点朱砂，杜衡柔声问道：“你的爹娘在何处？”

　　小乞儿未曾答话，只是摇了摇头，泪水越渐汹涌。

　　一旁的黎萳星登时哭了出声，扯着晚到一步的黎苍耳的衣角道：“爹爹，这个小哥哥没有爹爹娘亲，好生可怜，我们带他回家好不好？我可以把我的玩具分他一半，哥哥也会将自己的衣裳分他一半的，对吗哥哥？”

　　黎苏木接收到黎萳星的眼神支援亦点头道:“爹爹娘亲，妹妹说的极是。”

　　黎苍耳俯下身子，和蔼问道：“你可还有家人在世？”

　　小乞儿堪堪止住泪，对上黎苍耳的眼眸又摇了摇头。

　　黎苍耳亦接收到杜衡眼中的难舍，继续道：“那你可愿随我们回家？”

　　略一点头。

　　黎苍耳便将三个孩子逐一抱上马车。车轮转动，车上传来了女童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呀？”

　　“白附子。”

　　黎苍耳和杜衡的神情微有一变，却是相对一视半句不言。

　　黎萳星眉眼一弯有来有往自我介绍道：“我叫黎萳星。”又一问：“会不会很难记阿？”

　　白附子眼神一亮，摇头道：“不会。”

　　白附子，天南星，素来是中药草中相配的一对，怎会记错。

　　黎萳星坐在杜衡的膝上有模有样地舒出一口气道：“那就好，我的名字出自草药天南星，不过我的萳多了一个草字头。”

　　并非天南星的那个南星。

　　从那之后，中艮街头少了一位露宿孩童，黎氏宫殿多了一位外姓公子。

　　屋内

　　“附子莫非是......”杜衡与黎苏木同处一室，犹豫开口道。

　　“不错，白氏后人。”黎苍耳将新沏的茶水放至爱妻面前。

　　这个白氏，便是脱身黎氏的一系修炼禁术的旁支，后一夜之间为朱氏所灭，几百口人付之一炬。

　　没想到，竟有遗孤。

　　“那你为何？”杜衡没料到黎苍耳竟亦早有发觉，出声便染上惊讶。

　　“你不是也一样吗？”黎苍耳出声一笑。

　　“同根同源，自是亲眷，本因看照。前人糊涂，后人无过。”杜衡微微一叹，说出心中想法，当年的朱氏做得着实太狠了。

　　“不谋而合。”黎苍耳脸上晕开温色。

　　百年前，中艮洲主不将二族恩怨上升五洲，含痛隐下嫡女黎采薇死情。

　　百年后，中艮洲主黎苍耳不将前人恩怨转嫁孩童，悉心抚育白氏遗孤。

　　救苦救难观世音，仁医仁德中艮土。

　　名副其实。

　　屋外，三个年龄相差无多的小娃娃打作一团。

　　“哥哥！你总是欺负我！”

　　“你耍赖，我难道还由着你？”

　　“呜呜呜，那人家附子哥哥怎么就让着我，你一点都没有作兄长的样子。”

　　时光倏忽，一瞬七年。

　　纸终究包不住火。

　　藏书密室中，黎萳星和白附子不慎发现了白氏密宗。

　　黎萳星徒手握住白附子失控的剑身道：“白附子，医者仁手，不应染血！”

　　你既已入我黎氏之门，便修济世之法，前尘恩怨，皆应放下。

　　白附子望着黎萳星手中涓涓渗出的鲜血，终是红了眼颤抖着身子垂下了剑柄。

　　双膝跪地道：“附子领命。”

　　此声一和当年。

　　“药为治病之器，可以除疾，亦可杀人。既入我黎氏岐黄，便需秉仁医仁德，术济苍生。医者仁手，不应染血。”

　　年方八岁的白附子端正跪地，双手接过黎苍耳手中重若千斤的药箱，道：“附子领命。”

　　可世事难料，他不寻仇，仇却要寻他。

　　白附子替黎萳星服下朱熠明所给的存息之药后，青色的药瓷瓶从手中碎开，尖锐的碎片扎得满手血痕，双膝跪地，道出一言:“附子违命。”

　　话音未落，一滴泪便滴在了青石地上。

　　罪族之孙，安有完璧？

　　人人皆说是“百年一遇黎萳星”，却不知“千年难逢白附子”。

　　只可惜，故事的开头便已注定。

　　你是真附子，我是假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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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寻仇，仇却偏要寻我。
我不染血，血却染我心爱之人。
白附子的这一世，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