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洲录》逢佳境

17、番外一 一见萳星入世来

　　北坎

　　“泽无仙人，我家公子身体依旧抱恙。”西乾金铭齐的贴身侍从钱财的这一颔首都快要将头低到地下。北坎集学几日，他便硬着头皮来为自家公子告病假了几日。

　　居于正位貌如冰雪骨如松的北坎洲主泽无仙人点头示意知晓，未作他言。

　　钱财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叹道，果然是北坎无欲水汤汤，素不强求他人。

　　才刚舒一口气钱财又立刻调转步伐，衣摆匆匆，他还要将荔枝送给公子爽约的姑娘呢。

　　北坎

　　一江春水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一江春水向东流，来去皆风流。

　　半月前，北坎最热闹的烟花柳巷平地而起一座雕梁画栋之楼，其体系之大，恍若人间仙宫。

　　深朱色大门顶上悬着玄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龙飞凤舞题着四个大字“一江春水”。

　　有人说，这“一江春水”的幕后主子来头不是非富即贵这般简单。

　　一江春水焚的香是有价无市“满庭芳”，垂的幔是一掷千金鲛绡宝罗帐，用的盏是百不一遇夜光杯。暮色至，不点油灯不燃烛，三千颗晚明珠映得满殿生辉。

　　又有人道，这“一江春水”的幕后主子若不是多情戏人间，便是人间自多情。

　　一江春水，不认财不认宝，只认情投意合四个字。若是郎情妾意，一枝折柳也使得，若是一厢情愿，金山银山亦无用。

　　若要入一江春水，只消得在隔岸的酒肆对窗而立，自有楼中姑娘隔岸相望。若是情愿，开了窗扉对你遮扇一笑，檐下船夫便渡你过河，一共春宵。

　　是故，人皆道：“启扉开颜遮扇笑，一江春水渡良宵。”

　　不过，亦不乏不守规矩之人。

　　有一赫赫有名才子，多日守在酒肆却总等不到窗扉展颜。

　　一气之下便题了一首诗：“一点朱唇万人尝，怎能配我多才郎。”

　　不出半刻，对岸便挂出一八尺字卷，回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何德衬我美娇娘。”

　　经此闹剧，一江春水更添得旖旎气息。

　　一江春水的宫殿正中央，有一几十人合抱之桃花树，树心中空，设三层雅阁。悬一额匾，题“十里春风”，屋柱两侧分列对联，左侧是“芙蓉不及美人妆”，右边对的是“水殿风来珠翠香”。

　　这座十里春风阁便是宫殿之主居所，人人皆称其为“十里春风郎”。

　　这十里春风郎行迹难觅，洒脱由心。

　　欢畅时，自取了朱弦，殿内作乐，绕梁三日不绝。

　　失意时，亦弹得琵琶，殿中女子皆谢了来客，拭泪同悲。

　　不过，这春风十里郎已逾半月未扬琴起弦了，阁中女子皆怅然若失。

　　正应了当初满殿女子皆求一睹十里春风郎的容颜，却只得了一“深怕多情累美人”的信笺。

　　不过门启又合，入眼便是一双潋滟桃花眼。

　　这春风十里郎，正是金氏嫡子——金铭齐。

　　金铭齐实在拗不过自小相伴左右的钱财每日密语传音的哀声载道，入了深秋便也着了金丝滚边白色集学服饰，慵懒地向马场走去。

　　此日正是北坎集学的骑射课程。

　　秋风正盛，十里肃然。满目苍茫，入眼飞沙。

　　一骑红尘佳人笑，悄无声息入心来。

　　世上怎会有这般女子。说她凛然，一双笑眼盛满盎然，说她娇贵，与男子之骑并驾齐驱。

　　金铭齐饶以为天下百媚千娇皆看遍，却不知竟有人千姿百态集一身。

　　“吁！”一声勒马长嘶，清软微怒的女声紧接传来：“何人挡路，不要命了？”

　　杏眼与桃花眼四目一对，金铭齐才反应过来，不自觉间，自己竟已只身入马场，却仍是愣了神，半言未出。

　　黎萳星看清了男子的面容，脸上愠色消退，探究又面带惑色地望着呆若木鸡的不凡少年，不自觉温了神色：“若不会骑马，便去看台沏茶，马场无眼，铁蹄无情。”

　　黎萳星不再多言，策马而去。

　　“公子！公子！”钱财气喘吁吁地赶到金铭齐的旁边，立马出声唠叨道：“哎呦，我的祖宗诶，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去台上看看罢。”

　　金铭齐不动反问：“她是谁？”

　　钱财循着金铭齐的目光看去，虽有讶异公子怎么问起了女子闺名，仍据实答道:“这位便是黎氏嫡女，黎萳星。”

　　金铭齐桃花眸微动，薄唇上挑，愣在半空的宝扇终于如常一合，道：“真是百年一遇黎萳星。”

　　从那以后，人人皆奇金氏小公子竟是变了个人，集学课程次次皆到，勤勤恳恳，一改往日浮躁异类。

　　素喜不形于色的泽无仙人亦是对金铭齐点了点头，贴身侍从钱财见自家公子上进亦笑逐颜开。

　　可世间之事总难皆大欢喜，一向开怀的中艮黎萳星眉宇间便多添了愁色。

　　不为别的，而是最近身后总是多了一个小尾巴。

　　若是俗物尾巴也好，自小便有七八侍女相随，也是习惯。

　　偏偏跟了个九天凤凰尾，好生招摇——

　　一日，泽无仙人在堂上问：“有何篇章，尔之心头好？”

　　金铭齐立刻自告奋勇起身，对着黎萳星的方向便是一通：“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从古至今所有旖旎篇章皆道了个遍。

　　又一日，黎萳星好不容易于昨日踩点寻了一妙处准备来日赏雪。披着红色白边雪裘拥着暖炉正兴致勃勃地筑个雪中小宴，峰回路转就发现金铭齐早已先她一步，设好了玲珑局，以青梅雪煮茶道：“黎家妹妹，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黎萳星不过随口和侍女嘟囔了一句：“北坎无花赏。”自那以后，屋舍每日一捧，姹紫嫣红。

　　除夕夜更声刚至，北坎集学舍遍天烟火，金铭齐脸色已然冻得发青，对着探出头观火的黎萳星真诚一道：“黎家妹妹，新年好。”

　　元夕又到，北坎漫天千盏灯火，唯有三字：“黎萳星。”

　　你的名，是世间最美情话......

　　一江春水中的娇娘皆纳闷十里春风郎已许久未抚琴，亦不与姐妹嬉笑。早出晚归，踪迹难寻，着实古怪。

　　一下买了百花在殿中培植，一下又自制烟火爆竹，一下又彻夜手绘千盏星灯，花样百变，层出不穷。

　　领事的妈妈笑着道：“郎主的烟火气越发浓重了。”

　　不懂事的姑娘却莫名其妙接话：“郎主何曾不食人间烟火过。”

　　领事的妈妈意味深长一笑，再未多言。

　　一日深夜，十里春风郎终于高调从一江春水的大门而入。

　　姑娘们皆心中一喜，下一刻，却见郎主的身后又钻出一个女子来。

　　这女子端的如何样貌？

　　百花黯然失色，千媚自惭形秽。

　　郎主落落大方对着大家一笑，那笑容却了七分风流，多了十分真诚，眸中满是喜色与光亮，牵着那女子的衣袖就往十里春风而去。

　　当初问管事妈妈的女子这才反应过来，满身烟火究竟是何摸样。

　　“黎萳星，我真的很高兴。”

　　“我真的很高兴。”

　　黎萳星轻轻“嗯”了一声，算作知晓。

　　自她与金铭齐求了婚约之后，金铭齐就一直念叨这句话。

　　金铭齐一边叨叨，一边上翻下找，一下往黎萳星手中塞了个翡翠琉璃转珠，一下又抛了个金雕玉绕凤舞发簪。

　　件件皆精品，样样皆珍宝。

　　黎萳星手中再容不下他物，金铭齐突然自嘲一笑，染上满世尘埃：“我生来便是得风得雨，四岁能文，五岁能武，万般难事于我不过探囊取物，稀世珍宝于我皆是过往云烟，七情六欲皆是逢场作戏，物换星移更是无动于衷。”金铭齐垂下青玉扇，周身光芒皆散。

　　“一江春水”并非旖旎之词，而是君有多愁。

　　“十里春风”亦非倜傥风流，而是镜花水月。

　　求而不得难，不求而得亦难。

　　黎萳星眸中莫名浮上一层雾色，金铭齐却又开了口：“我本觉人世百年无聊至此，却不想一见了你，才觉人间四季，各有千秋，世间烟火，皆有滋味。”

　　“黎萳星，你当真情愿，嫁与我？”金铭齐握着青玉扇的骨节微微泛青，桃花眼盛满柔情，薄唇稍颤问道。

　　黎萳星将金铭齐手中的青玉扇抽出，点在金铭齐鼻尖，脆声展扇。四目相对，杏眼探进桃花眸道：“心之所向，金铭齐。”

　　一字一句与金铭齐无数次唤声交叠。

　　彼时杏眼或怒或惑，或恼或避。

　　唯有这次，带着笑意。

　　玉面桃花眼，青玉扇为鉴。

　　两情相悦，遂成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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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黎萳星之于金铭齐，是“本觉人间无四季，一见萳星入世来。”
金铭齐之于黎萳星，是“玉面桃花相对眼，青玉宝扇为情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