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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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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音又是昏睡了几日,除了数不尽的梦魇,就是数不清的冷汗,身子也忽冷忽热的,须臾如置于苦寒冰窖,须臾又如置于烈火炙烤,十分难受。
只额头处一直都有湿热的帕子,嘴里也有不时喂进的茶水和药汤,手心处还有毛茸茸的触感一直在蹭,浑浑噩噩间,就是被自己抱紧了怀里,不多时,耳边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所以凤音醒来时,原以为会看见花林醉就坐在她的床边,顶着一张胡子拉碴而又没精打采的脸,只关切地看着她,或者有凌冥扑抱过来,泫然欲泣地说她快吓死她了。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然而,什么都没有。
房间里只余了她一个,饥肠辘辘的,连口水都没有。
要不怎么说,话本子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呢。
凤音在离王府内走了一遭,就见女儿红舔着圆滚滚的肚子在晒太阳,凌冥在廊下追着景阳打闹,不远处的地方,花林醉也神采奕奕的在与人调笑。
多舒缓安逸的日子啊。
花林醉最先看到了她,凤音侧了侧头,莞尔一笑,是别有的温婉模样。
于是次日,府内的女眷就再不剩了一个。
没了鲤儿的鱼,没了文鑫的汤,现在连女眷的小食都没了,凤音不由就有些哀婉叹息,想这花林醉就是太年少,年少多冲动。
自凤音醒了,这几日里,花林醉就都在府内,凤音便摸去了他的书房,先给他磨好一砚池子墨,然后就自去一旁安静地翻茶经。
这茶经的首页就是茶具十咏,将茶具分为了茶坞、茶人、茶笋、茶籝、茶舍、茶灶、茶焙、茶鼎、茶瓯、煮茶,十类。
再翻上几页,就有一句话:茶滋于水蕴于器,汤成于火,四者相连,缺一不可。书里对这句话做了标注,主要是对不同种类的茶所需水汤的火候做了详细的叙述。
然后再翻上几页,又有一句:雪颜梅茶,水以石泉为佳,炉以炭火为妙,茶具以小为上。也是将不同种类的茶需佐以的不同种类的茶具做了细致的描写。
最后才是泡茶的八个步骤:沐浴、入宫、高冲、拂面、巡场、点兵、鉴尝、品啜。只独独看这十六个字,哪里像是在泡茶,倒像是要随茶出征。
凤音一会儿扁了扁嘴,一会儿又皱了皱眉,觉得想让花林醉喝上一口自己泡的茶,怕是天下都要大统了。
白水其实也挺好的。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多有深意。
凤音一边愁眉苦脸,一边却还是将脸埋进茶经里细细看着。
花林醉看公文看得累了,抬起头,就都是凤音那张苦大仇深的脸,日头西斜,日光就很识时务地洒了她一身,映着茶汤蒸腾的水气,萦着若有似无的茶香,花林醉不觉挑了挑眉,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像是偷来的。
他站起身,走去凤音身前坐下,接过她手中的壶榼,那双莹白如玉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无意间就擦过了她的,然后又是取过早已被温好的茶具,放入适量的雪颜梅,不多时,就有清碧澄澈的茶汤,衬着白瓷釉色,更显香远益清。
花林醉将茶盏端了,递与到凤音面前,凤音接过,抿了一口,抬起头,就望进了他那双风华鬼魅的眼睛里,“坐酌冷冷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花林醉“啧啧”了两声,“那个字,念泠。”
凤音呵呵就干笑了两声,许久不曾地对着他就翻了个白眼,“也是难怪。景阳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三个夫人,再来看看你,你说你就不曾反思一下自己的吗?”
花林醉勾了勾嘴角,不以为意,“还记得殃都的花灯节,偷葱的寓意吗?”
凤音不知他怎么就将话题转移到了偷葱上面去,不假思索地就应了一句,“偷挽葱,嫁好尪?”
花林醉嘴角的笑意不觉就有些加深,是惯有的漫不经心,也是惯有的醺然醉意,“尪字拆开了,不就是九王嘛。”
凤音不觉就又是翻了一个白眼,想他刚刚还来说自己将“泠”字认作了“冷”,于是语气中不觉就多了些鄙夷,“那是个尢字,不是九。”
花林醉凑近了些,“我的排行,就是九。”
凤音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蓦地就是一红,手里的茶汤便也跟着洒出来了些许,落在衣袍上,很快就晕染了开来,她意图不动声色地吹了吹那剩余的半盏茶,眼中水雾蒸腾,就抿了一口茶水。然后想一想,这不对啊,是他厚着脸皮,她做什么这般模样,于是便又大义凛然地抬起头将他望着,只脸上却依然还是绯红一片。
此时恰起了一阵风,凤音的头发被吹起了些许,朝着花林醉的方向,就轻擦过他弧度好看的下巴,于是凤音的手不觉就被人握住,掌心相贴,指尖相缠,有传过来的暖。
旖旎,而又有些暧昧。
花林醉轻笑一声,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然后俯下身子,就亲了过来。
唇齿相依。不舍纠缠。
寄与爱茶人?
不是。
是,寄茶与爱人。
自文鑫不再来离王府中走动,凤音其实也已是很少出府。
这日天气不错,日头也足,她便与凌冥一起,陪景阳去买砚台。逛了有十多家铺子,总不见他满意,她与凌冥却是再走不动,随意找了个馄饨铺子,只在那里等。
又是许久,见景阳还是空了手回来,却是不再垂头丧气,只支支吾吾地在她们身前站定,被凌冥掐了一把之后,才吞吞吐吐地开口,“我刚刚遇着了香菁……”
凤音吸溜了一口馄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笑得景阳又开始不好意思地挠头,凤音笑了一会儿,就对景阳摆了摆手。
“谢谢姐姐。”景阳嘴角处带着笑涡,间还露出了他的那对虎牙,谢过之后,就是跑走。
凌冥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也吸溜了一口馄饨,再摇了摇头,“落水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还说自己病着,昨日里不还下不了床,今日里就能出门了?”
凤音循循善诱,“毕竟景阳都已经有了三个夫人了,小姑娘总希望他更着紧些自己,才柔弱了些许,不过就是在撒娇,你看景阳不也挺受用的。你说若是换了你,该是怎么办?”
凌冥眯了眯眼,从喉管里阴恻恻地挤出一句,“他若娶了三个夫人,还来撩拨我,我就扛把刀,抄了他的家!”
凤音的一口馄饨含在嘴里差点就呛死了自己,早该知道面对这个豪杰,不能够这么问,顿时就有些心疼月昭国主,万望他保全了自己,然后故作害怕地抚了抚自己胸口,“虽然我也认同你的想法,但还好香菁和你不一样。”
凌冥听了就开始嚷嚷,“你来问我的,我答了,你还拿我打趣!”
凤音看着凌冥那难得窘迫的表情,哈哈就笑了起来。
吃完了馄饨,回府的路上,她们就是路遇了一间木雕铺子,凌冥进了铺子去看,凤音也巧看见了一个书摊子,便走去几步摸过了一本书,还未翻上两页,远远就瞧见了人群中一个身影,像极了鲤儿。
于是她放下话本子,就追了过去,然后没追上几步,就见她拐去了一个愈发偏僻的街角。凤音顿住身子,转身就往回走。
谁知被人撞了一下,脖颈处一疼,就昏了过去。
有滢最近的茶楼里,□□不离,讲得都是十三公主,丽妃最小的女儿。只因她在月昭国多次进犯有滢的边境之后,自请去月昭和亲。谁人都知,这月昭国民风彪悍不讲礼数,这和亲,就是与送死无异。所以只这份舍生取义,就已是丝毫不输男儿的气节。
自此,茶楼里关于她的段子,就是层出不穷。说她容貌轶丽,倾国倾城。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于连早年间刘松打虎武邦斩蛇的故事,也都已经编排到了她的身上去。总而言之,这么深明大义的女子,是将她说得怎般传奇,都是不为过的。
所以这茶楼里,俱都是人满为患,个个听得见牙不见眼。
而此时的十三公主,正翻过自己殿的围墙,落到了隔壁殿里去。
那里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婆,生得慈眉善目,初见她时,就来拉她的手,在她的手面儿上拍了拍,说她是个好孩子。
此后,十三公主就常来。天气好的时候,她就搬了椅子陪她晒太阳,天气不好的时候,她就躲在廊下陪她看雨幕。就是偶尔一阵咳嗽,嘴角处就带了血,她用手擦一擦,自己倒不怎么在意,就是唯恐被这婆婆看见。
十三公主的寝殿极是清净,丫头侍卫每日一换,且都不与她说话,所以和亲临近的日子,有人专门跑来看她,倒是让她有些讶异。
这人着一身火红的衣衫,浓艳烈火一般,人却是有些疯疯傻傻的,见了她就来抓她的身子,语气也有些凄厉,“我以为早就死了,竟然活了下来。”
寝殿里随后就又进来了两个宫人,架住这火红衫子的女子就是往外拖,嘴里还毕恭毕敬地哄劝,“公主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咱们快回去吧。”
这女子的力气似是极大,挣脱了宫人的手,便又是要来抓她,一双眼睛死死地将她盯住,小心翼翼地来问,“你既还活着,那凤枕眠是死了吗?”
十三公主看着她,点了点头,应了一句,“死了。死了三年多了。”
那已经疯傻了的公主蹲在地上就是痛苦地抱住头,哭哭笑笑的,一手一脸的鼻涕眼泪,“我将毒混进糕里……终于是死了吗?”
很久之前,有滢吃了败仗,娇阳公主便被送去了邱桑和亲。她是真正的,文如诗词琴画,武如骑射兵法,都样样精通,巾帼不让须眉的美人。她心高气傲,性情浓烈,却是爱上了接她和亲的邱桑将军凤枕眠,从此就断送了她的一生。在茶楼说书人那些事关凤枕眠的段子里,她一直都是个无足挂齿的角色,最多是唏嘘一句,却不曾真的有人在意过她的结局与生死。
而她自己,却是埋进仇恨里过了许多年,就这么,逼疯了自己。
十三公主看着她,抹了抹自己的脸,手面儿上便已是一片水渍,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认为,她身上的轻生之毒,确是与花林醉无关。而曾经,她是怎样的恨过他。
她阿爹年轻时,统共也就这么一个风流债,不成想,却是要了他的命。
娇阳公主终于被宫人带离了她的寝殿,走在最后的那个,凤音认得,那是古祀城。
凌冥也曾说过,说他说话阴阳怪气。
大概是因为,有滢与苍离、月昭、大夏等都不同,这个国里,唯一有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