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妙探》果小木

9、御题笔洗（九）

　　甄宅。

　　时间入夜，灯火通明。

　　“三哥，你可算回来了。”甄子惠看见甄子彧下车，面露欣喜之色。

　　甄子彧道：“子惠，你怎么在这里？”

　　甄子惠附上甄子彧耳朵，小声道：“娘让我在这里等你。下午蔡家来人了，现在家里一团乱，你一会儿进去少说话。”

　　甄子惠是四姨娘所出，比甄子彧小两岁，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与甄子彧关系最好。

　　甄子彧蹙眉问道：“来人了？说什么了知道吗？”

　　甄子惠道：“我也不太清楚，爹好像挺生气的，这会儿大哥二哥都在前厅呢。”

　　甄子彧道：“走，看看去。”

　　甄子彧进到前厅，可不是大哥二哥都在，几位太太姨娘也在，父亲则面色凝重坐在中央，诺大的前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吭一声。

　　甄子彧向各位长辈行完礼，主动退到四姨娘身边。

　　刘氏低眉，道：“你可总算回来了。行了，这回人全了。”

　　刘氏这话是对甄启荣讲的，最近因为那御题笔洗的事情，刘氏和甄启荣闹得很凶，主要还是因为甄启荣罢了甄子轩的掌柜，让他在家闭门思过。

　　二姨娘戚氏也道：“好了，好了，人全了，都听老爷的吧。”

　　最近二姨娘风头正盛，说话底气都足了三分。

　　甄启荣沉声道：“人齐了，好。想必今天之事你们也都听说了，蔡家上门要东西来了，既然允了人家就一定要守信。”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东西都没了还谈什么守信？

　　甄启荣接着道：“各房回去挑一个拿得出手的笔洗，再吩咐钟阳从柜上选一选，让甄家挑。”

　　大家都傻眼了，好东西拿出去，哪还能拿的回来？

　　甄子彧道：“爹，十日之约尚未到，是否要再等等？”

　　二姨娘撇嘴道：“三少爷莫不是心疼你书房那物件？”

　　四姨娘拽了拽甄子彧，让他沉住气。

　　甄子彧道：“爹，万一蔡家看不上这些东西，反而借机发难怎么办？”

　　甄启荣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若发难，再议对策。”

　　甄启荣有自己的考虑，这事儿瞒是瞒不住了，与其到了日子被人牵着鼻子走，不如出点儿血再找个说合的，说不定事情能掩面过去。

　　可是只有甄子彧心里清楚，蔡崇亮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夜，甄子彧辗转难眠。

　　甄子彧从小就生得比旁人好看，老话都说生得太好看是要招惹祸端的，所以母亲从小就告诉他不要笑，甄子彧也就真的不笑了，甚至他都忘记怎么笑了。

　　不笑的甄子彧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没想到还是给甄家惹上了祸端。

　　在戏院后台，蔡崇亮说的那些没羞没臊的话，明显就是……还偏偏被金久奇听见了，甄子彧纵使性格再淡然，心下也忍不住生出烦恼。

　　甄子彧叹口气，望着窗外出神。

　　甄家大宅，对甄子彧而言却是个牢笼一般，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不是在自己屋里完成课业，就是在父亲书房修书，很少过问宅子里的其他事情。

　　怎奈，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他想躲也躲不开。

　　现在，蔡崇亮正愁没有借口发难，御题笔洗之事，早晚要大闹一场。

　　可是，这些话他又没有办法对家里人说出口，也不敢说出口。

　　甄子彧原本没有这些担忧，随着金久奇一层层揭开谜团，他开始反复掂量。

　　金久奇让他放心，他当真能放心吗？

　　他真的能信任这个人吗？这世上有人能信得过吗？

　　金久奇亦是彻夜未合眼。

　　甄子彧和蔡崇亮，很显然，他们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

　　但是，甄子彧什么都没有跟金久奇讲过。

　　甄子彧为什么没有讲？有意隐瞒，还是不好意思？或者，是不信任？

　　蔡家正是得势之时，蔡崇亮无异于一团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火|药。

　　不对——

　　蔡崇亮应该还不知道他看上的那个御题笔洗是假的。如果他知道那东西是假的，他绝对不会忍到现在不找甄家的麻烦。

　　或许他压根对那物件就没怎么上心，无非就是借题发挥罢了，一切可能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那为什么偷笔洗的人，费尽心机把笔洗偷走，还要费尽心机换一个假的呢？他这么做，无异于画蛇添足。

　　除非……假的笔洗也有用。

　　除非，原本这一切就是冲着甄子彧去的。

　　金久奇想到此处，呼吸几乎陷入凝滞。

　　他转念又一想，也不对，假如拿笔洗的人是蓝小平，蓝小平若是冲着甄子彧去的，那他为什么不告诉蔡崇亮呢？

　　他拿走那枚碎片又是为什么呢？

　　千头万绪，堵得金久奇憋闷难捱，就像是走进了重重迷障，憋闷难捱。

　　他盼着明日赶紧到，赶紧……解开这个谜团。

　　次日，九奇神探。

　　尚未开店便有客到访，且走的竟然是后门。

　　九奇神探馆自开张以来，后门第一次被人拍响，魏洛急匆匆跑去开门，只见一个信封夹在门缝中，魏洛抽出那信封，开门望去，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魏洛咕哝一句：“大早上装神弄鬼。”

　　胡同里豆汁李的吆喝声都还没响，不过卯时。

　　魏洛揣了那信封，小跑到金久奇房门口。金久奇住里间，魏洛在外间打地铺，夏天凑合凑合，等收了甄家酬劳，两人商量上秋之后修缮一下后院的厢房。

　　现在看来那酬劳能不能收到还未可知。

　　魏洛叹口气，犹豫再三，收了准备敲门的手丫子，这个时辰金久奇还在睡回笼觉，如果打扰了他老人家的清梦，今儿就甭想轻省了。

　　“有事？”

　　魏洛正纠结犹豫，金久奇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吓得他一蹦三高，叫喊声破口而出，“啊！”

　　金久奇正抱胸在身后盯着他。

　　魏洛摩挲着胸口，道：“九爷，您走路怎么不出声儿啊？”

　　金久奇懒得跟他解释，爷走路就差配个铃铛了，是你没长耳朵好不好？金久奇实在恼人的烦闷，出去大街上转悠了一圈。

　　魏洛刚连忙递上那个信封，道：“九爷，有人送信。”

　　金久奇拆开信封看了一眼，上面只写了一个字“贰”。

　　金久奇道：“看见是什么人了吗？”

　　魏洛蔫吧唧摇头。

　　金久奇道：“走，后门看看去。”

　　两人用过早饭，魏洛还没收拾妥当，又听到人敲门。

　　还是后门。

　　魏洛看金久奇，金久奇道：“去开门。”自己也跟进了院子。

　　魏洛小心翼翼打开后门，看到来人，几乎是下意识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九爷，有客。”

　　金久奇被他这咋咋呼呼地劲儿惹得蹙眉，定睛一看来人，眉眼重新舒展，大步流星奔门口迎去。

　　金久奇边走边亲切唤道：“三弟。”

　　甄子彧着一袭浅豆沙绿色长衫，轻轻颔首回礼，随金久奇步入院中。

　　后院略显局促，收拾的倒还干净整洁，先前那张破木桌重新上了漆，置于院中，桌上一盆香妃兰已是含苞待放。

　　正值清晨已过热气未升的时候，小院不冷不燥，兰花清幽的香气飘落院中，竟是十分雅致。

　　金久奇回头，见甄子彧望那香妃兰，料想他这是喜欢，便道：“三弟，不如就在这后院坐坐罢！”

　　甄子彧道：“好。”

　　金久奇吩咐魏洛看茶，把那封信递给甄子彧，道：“三弟，你看。”

　　甄子彧看了一眼，问金久奇道：“谁送的？”

　　金久奇摇头，道：“没看到。”

　　甄子彧将信纸举过头顶，仔仔细细端量那个“贰”字。

　　金久奇道：“写信的人不会让我们看出笔迹的。”

　　甄子彧放下信纸，道：“甄家出来的。”

　　金久奇道：“三弟认识这字？”

　　甄子彧道：“不认识字，认识纸。这纸是甄家出来的，没错。”

　　甄子彧虽然年轻，但从小专攻古书字画，他看的，走不了眼。

　　甄子彧道：“九……九哥，你怎么看？”

　　金久奇抿嘴偷乐，叫我一声九哥有那么不情不愿吗？

　　金久奇知道甄子彧脸皮薄，自动忽略他这称谓上的变化，故作深沉，思索片刻，道：“现在还不能下定论。”

　　甄子彧道：“他应该……不至于此。”

　　甄子墨毕竟是甄子彧的同父异母的兄弟，一脉相连，甄子彧想，即便他再不喜欢自己，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吧？

　　金久奇道：“老二确实不像这么有心计的人，如果真是他，那这个人也太可怕了。”

　　甄子彧叹气，道：“那人费劲心机藏匿了碎片，是想把所有的路都给堵死，否则凭着甄家世代相传的手艺，做出来一个以假乱真的赝品，并不是没有可能。”

　　金久奇道：“怪不得世伯要你们找那个碎片？”

　　甄子彧道：“如今那物件缺了碗口大的一块，想要凭着记忆做出来不太容易。”

　　金久奇见甄子彧情绪低落，劝慰道：“甄家门户大，叔伯兄弟多，现在还真不好判断到底是谁搞的鬼。我们在明对方在暗，想要牵着我们鼻子走，太容易了。也不排除那人见我们摸到一些线索，狗急跳墙要嫁祸给老二。”

　　甄子彧道：“不过，这么一来倒是通了。”

　　金久奇也道：“确实，这么一来就通了。”

　　蓝小平与蔡崇亮认识在后，与偷笔洗的幕后主谋认识在前，这就解释了蔡崇亮为什么没有对甄家发难，因为他并不是幕后主谋，他现在还不知道他看上的那个笔洗是假的。

　　这也能解释通为什么偷笔洗的人要费尽心思换一个赝品的给甄家，更能解释通他为什么能够屡屡得手，因为他就是甄府的人。

　　甚至……金久奇抬头看了一眼甄子彧，心下暗想，很可能就是这个人安排蓝小平认识了蔡崇亮，因为，蓝小平那双眼睛跟甄子彧的眼睛，太像了。

　　他步步为营，让蔡崇亮深陷其中，他自己却按兵不动，他这是在等时机成熟，十日约定之后甄家拿不出笔洗，蔡崇亮恼羞成怒，届时再把假笔洗的事情给捅出去。而甄子彧又最是心地纯良，他必定会站出来护着甄家，他……

　　金久奇想到此处，手中茶杯“啪”的重重放到桌上，咬牙道：“阴损小人。”

　　虽然金久奇没有讲出来，甄子彧心思细腻又聪明，他反反复复思量一夜，岂能想不到那里去？

　　甄子彧道：“无事。”

　　金久奇拍拍他的肩膀，又道：“放心，有我在，一定会把那东西找到。”

　　找不到东西，一切推测都是空口无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