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妙探》果小木

8、御题笔洗（八）

　　金久奇堂而皇之拍着胸脯跟人家甄子彧保证，说三天之内定能破案。

　　定能！

　　这会儿子，他真想抽自己俩大嘴巴，把话再咽回肚子里面去。

　　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还能收得回去？

　　他咬着牙暗自在心里狠狠骂自个，金久奇，让你飘，让你欠。

　　亲眼所见就要玩儿砸了。

　　金久奇冲着甄子彧，嘿嘿嘿笑得惨淡，那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

　　他原想，他都已经知道偷东西的贼在戏班子里了，那还不好找？就算是用最笨的法子，找到那家戏班子去过甄府的所有人，个儿顶个儿的过过眼，就凭九爷这火眼金睛，料他即便是个牛鬼蛇神也都得显出原形。

　　金久奇忘了——

　　人生不如意，十事恒|八|九。

　　他哪能想到甄家不按常理出牌，过个年竟然找了六个戏班子，你们家是得有多爱听戏？

　　就算是再有钱有势的人家，了不起了包一两个戏班子。这一口气儿包六个班子的，金久奇还真是闻所未闻。

　　有钱，你们家有钱。

　　服！

　　甄子彧看出金久奇的疑问，解释说，甄府每年搭台唱戏都是二姨娘戚氏操持，一是大太太刘氏迎来送往忙不过来，二是戚氏原本就是唱梆子戏出身，熟门熟路，精于此道。戚氏在甄家本没什么地位，好不容易讨到这么一个主事的机会，每年都是下大工夫。以前是每年冬子月就早早选班子，今年说是要革新，挑六个班子轮流登台，让大家每天都换着样儿听。

　　金久奇道：“只今年选了六个班子？”

　　甄子彧道：“嗯，只今年。”

　　金久奇道：“这六个班子中，有没有往年来甄府唱过的？”

　　甄子彧道：“有，近两年都是悦音阁的人。”

　　金久奇道：“三弟，世伯说着北平变化大的很，让你有空带我转转。”

　　甄子彧发现，金久奇这人说话不着边际，经常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接触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里说着正事儿呢，他突然提听戏干嘛？

　　不过，父亲确实说过此话。

　　甄子彧才不想跟这人出去满大街转悠呢，还好，眼前儿太阳都落山了，甄子彧借故推脱道：“天儿太晚了没什么可看的，等哪天得空带你去。”

　　魏洛站在一旁攥拳头使劲儿，心说九爷人家这是推辞拒绝您呢，咱刚才已经丢人了，您就捡个台阶下，赶紧回家吧啊。

　　金久奇可不那么想，听话听音儿，甄子彧言外之意不就是，要是有可看的，就带金久奇去？

　　金久奇乐道：“不用，不用，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吧。”

　　魏洛默默叹了一口气，九爷这是走火入魔了。

　　甄子彧道：“真没什么可看的。”

　　金久奇道：“有啊，悦音阁，听戏去。”

　　“……”

　　甄子彧也算是极聪明的人了，但自从遇见了金久奇之后，时不时的就掉到他的坑里。甄子彧又是个不会耍无赖的，迟疑了片刻只能同意。

　　这种着了人道儿又说不出的憋气特别让人心烦。

　　甄子彧心里暗暗跟金久奇较劲儿，早晚要从他那儿连本带利讨回来。

　　甄子彧下定决心跟他一起去悦音阁也是出于好奇，虽然金久奇没有跟他掰开了揉碎了细细讲，他也能猜出十之八九，金久奇这是怀疑贼在悦音阁。

　　甄子彧交待了钟阳几句，让他跟家里说一声，自己叫上司机，带着金久奇奔悦音阁去了。

　　“嚯！好地方！”

　　金久奇由衷感叹。

　　悦音阁外观斗拱飞檐，雕梁画栋，内景廊腰缦回，移步异景，戏园修的跟花园似的，竟有流水夏荷，十分奢华。

　　整个戏楼有上中下三层，下层屋顶中心有天井与上层戏台串通，中层戏台可巧设机关布景，上天入地，变化无穷。中间大堂是观戏的散座，外围则是两层看栏，看栏里面设有雅致的隔间，是达官显贵的专供场所。戏楼延伸出去连着的是扮戏楼，扮戏楼的规模展示出这是个势力雄厚的戏班。

　　“几位爷，不好意思，楼上雅座已经客满了，您看？”跑堂的小厮见甄子彧穿着打扮十分讲究，怕招待不周，连连道歉。

　　悦音阁是全北平最热闹的戏园之一，甄子彧他们这个点儿才来听戏，没有雅座再正常不过了。甄子彧也不想为难跑堂，抬头询问金久奇的意思，毕竟是自己带金久奇来的，金久奇算是客人。

　　金久奇耸耸肩，道：“我无所谓，听三弟的。”

　　他一个蹭吃蹭喝蹭戏的，哪儿有那么多讲究。

　　出门儿前魏洛趁甄子彧跟钟阳他们交待事儿，偷偷在私下叮嘱了金久奇三回，今儿晚上可千万别上赶着掏腰包，那地儿您真掏不起，咱兜里还有几块大子儿您不是不知道。

　　金久奇哼哼唧唧犹犹豫豫，最后总算是答应了，魏洛闷出一口老血。

　　甄子彧见金久奇没意见，便道：“成，那就楼下吧！”

　　跑堂正要引两人过去，背后有人叫了一声：“子彧兄！”

　　金久奇望过去，唤甄子彧的是一个身穿绛蓝色绸缎短衫的男人，瞧着短衫上绣的金线，纹路讲究、做工精细，应该是个富家子弟。男人看上去二十来岁，比甄子彧要矮上半头，两只眼睛贼精溜光，金久奇感觉此人的眼神，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甄子彧抱拳，道：“赵兄。”

　　金久奇再打量那位……恍然大悟，这应该就是赵广申的小儿子，赵程。

　　赵程平日不太去柜上，金久奇对他不太熟悉。不过，他那贼精溜光的小眼神，倒是跟他老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赵程的身旁站着一个同样跟他们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那人并未开口讲话，赵程上赶着献殷勤介绍，道：“蔡兄，这位是珍宝斋的三少爷甄子彧。子彧兄，这位是蔡总长的……”

　　蔡崇亮，能让赵程这么哈着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还真是冤家路窄，看上甄家御题笔洗的，正是此人。

　　“子彧兄，好久不见！”未等赵程介绍完，蔡崇亮主动与甄子彧打招呼，态度极其和善，与传言中他的形象完全不符。

　　赵程面露喜色，道：“你们认识？”熟人遇熟人，关系更近一层。

　　甄子彧却是面不改色，依旧一副清冷疏离的模样，抬手抱了抱拳。

　　金久奇瞧在眼里，心里乐了。

　　合着蔡大总长的公子跟老子一个待遇啊？

　　顿觉平衡，非常平衡！

　　甄子彧性子冷，崇亮也不气恼，缓声道：“方才听闻楼上没座儿了，子彧兄不防和我们一块儿听戏吧。”

　　金久奇心里骂道，你强买人家东西，还好意思邀人听戏，子彧，别答应。

　　金久奇咳嗽一声，几人这才注意到，甄子彧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赵程道：“子彧兄，这位是？”

　　甄子彧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他没有介绍金久奇，只是抱拳对蔡崇亮和赵程道：“多谢二位，我们已经定了楼下座位。九哥，走吧。”

　　“啊？啊！”金久奇听到甄子彧叫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恍了个神，感觉甄子彧方才确实是在叫他——九哥！

　　甄子彧说完头也不回就冲座位去了，金久奇赶忙小碎步跟在他身后，心里乐得简直就要颠儿起来一般。

　　甄子彧方才叫他九哥，叫他九哥了。

　　赵程怕蔡崇亮尴尬，打圆场，道：“他就这幅死德行，您别往心里去。”

　　蔡崇亮哼都没有哼一声。

　　甄子彧排行老三，却叫那人九哥，料想不是甄家人，叫的倒是挺亲热。

　　金久奇坐下听戏，心花怒放，喜上眉梢。

　　第一场戏，角儿上场一亮嗓，四周想起稀稀拉拉的喝彩声。金久奇一个瓜子儿差点儿噎住。

　　现如今角儿都这水平了吗？

　　金久奇凑到甄子彧耳边，压低声音道：“这成色也好意思登台？”

　　甄子彧目不斜视，看着台上，低声回他：“蓝小平。”

　　金久奇道：“过年他可曾去甄府唱戏？”

　　甄子彧道：“去了。”

　　金久奇惊的下巴都差点儿掉下来，道：“就他？我看你那二姨娘眼界也不咋地。”

　　甄子彧道：“串个场罢了。”

　　金久奇挑眉看他，甄子彧面无表情，似是在认真听戏。

　　金久奇又问：“捧角儿的是谁？”

　　甄子彧没回。

　　金久奇笑笑，继续听戏。

　　金久奇坐在甄子彧身侧听戏，台上那位唱的实在是太水，他闲来无聊，有一搭没一搭跟甄子彧聊着天儿。

　　金久奇怎么都觉得后脊梁发凉，感觉似是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他侧脸往楼上斜眼瞧过去，那个蔡崇亮正望着他们这边，目光阴冷，脸色铁青，与方才跟甄子彧打招呼的时候判若两人。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扭头往上瞧了两回，蔡崇亮都在望着他们这边儿，金久奇笃定，那小子就是在瞧他跟甄子彧。

　　金久奇第三次抬头看过去，蔡崇亮已经走了，只剩赵程一个人，手舞足蹈摇头晃脑，跟个二傻子似的。

　　蓝小平唱完一段就下去了，换了个名角儿登台。

　　金久奇对甄子彧道：“走，后台看看那位去。”

　　甄子彧点头，跟上他。

　　两人来到后台，金久奇低声道：“我见他往这边儿走了，怎么没人？”

　　甄子彧不做声，跟他顺着廊桥往里走，走到最里面一间，听到似乎有动静，两人忽地停住脚步。

　　是两个男人的声音。

　　其中一个道：“年前见你就给我摆脸子，当着人你又给我摆脸子。”蔡崇亮的声音。

　　蔡崇亮说完，一声压抑的惊呼破口而出，“诶呦，爷，您可饶了我吧，我哪儿敢啊。”

　　蓝小平。

　　听见蓝小平那千回百转的一声儿，金久奇乐了，这俩人有点儿意思~啊，这才唱到半道儿，也不怕一会儿上不了场。

　　蔡崇亮又道：“你那俩大眼睛见天儿就知道勾人，我让你勾人，我让你勾人。”

　　蓝小平跟着一声惨叫，差点儿背过气去。

　　甄子彧脸色十分难看，转身就走。

　　金久奇愣了一愣，赶紧跟上他。

　　两人匆匆走到回廊拐角处，金久奇上前一步拉住甄子彧，反手捂住甄子彧的嘴巴。

　　“嘘！”金久奇示意他不要出声。

　　回廊处有人。

　　“去哪儿了，又要轮到蓝爷上场了。”

　　“里面儿了，那位爷也在。”

　　两人笑得意味深长。

　　“那位换人换的勤快，这回倒是过月了。”

　　“瞧着吧，也长不了。”

　　“这会儿……怎么办？”

　　“回一声老板吧，我看呐，今儿是上不了场了。”

　　那两人啰嗦完走了，甄子彧身体动了动，金久奇这才发现他抱着甄子彧，手还搭在甄子彧的嘴上。

　　金久奇抽回手，解释道：“事发突然。”

　　甄子彧闷声不吭，径直出了戏园子，车上也一路无话。

　　司机送金久奇到地儿，甄子彧不忘礼节，下车向金久奇拜别。

　　甄子彧正欲弯腰上车，金久奇在他背后，道：“子彧……放心。”

　　甄子彧身体僵了一下，也没回话，上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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