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怎么出了你这样的沙雕》之蓝

35、正义堂的正义

　　五经、武学、太乐、算学科目都已经证明，最后来到一门律学科。

　　方止雨道：“律学科目是我们最后一门考的科目，按照晏棠的出发动机来看，他已经在前五门课里考得十分优异，这一点相信做卷子的本人心里必然有数，出来的总成绩一定不会差，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在最后一门考试中作弊，究竟有没有太大的必要。”

　　韩养浩忍不住在这时候大声质问： “你又不是他肚子了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没有必要？假如他贪得无厌，已经抄到了前四门科，何不再抄一门，使得自己的成绩更好看呢？”

　　方止雨的目光锁定了声音来源，停留在韩养浩身上：“当然，有人会说他为了要更高排名，但晏棠会是一个争排名的人吗？我们来看他平日的表现：他对待考试向来松懈，对作业的评定也不上心，得到好或者坏的评价都无所谓。种种迹象可以体现，他根本不在乎排名。而且这是一次普通的常规考试，并非有额外奖励或是荣誉的大考，他有什么必要在过去好几次的考试中都随心所欲，而这次却要通过作弊来取胜？”

　　“你说了这么一大堆，都只是猜测他的想法，但是却并不能直接证明，他这次考试没有作弊！”

　　韩养浩急了，站出来喊道。周围的人都给他让开一条路。

　　方止雨站在讲台上问：“那你也不能证明他作弊，你的证据在哪？”

　　韩养浩：“那你的证据呢？只要你不能证明他律学课没有作弊，他就始终存在嫌疑！”

　　眼看争论就要变成车轱辘话式的争吵，律学吕博士正欲开口。

　　方止雨斩钉截铁打断：“你错了。”

　　韩养浩昂起头，他素来谦和锋芒不露的目中，突然射出刺狞的光，和她针锋相对。

　　方止雨道：“《尚书吕刑》中，尤其强调司法的审慎：“五刑之疑有赦，五罚之疑有赦，其审克之”，司法中的疑罪，采取赦免从无原则。汉代孔安国的注解认为，刑狱有疑点的，应该改为较轻的处罚，小惩罚有疑点的，应该完全赦免。”

　　她说着，一步步走下讲台，来到韩养浩跟前。众人都为他们让开一条道路。

　　“我大明律从汉法，一直秉承儒家疑罪从轻、疑罪从无的仁恕原则，法理不外乎人情，即便是无情无私之法律也要兼顾民众的朴素情感。《大明律》中有许多“重入罪，轻出罪”的条例，譬如第十九卷七十二条“证不足不合入罪”的规定，就明文规定体现了朝廷以儒家仁恕思想治民的原则。“

　　方止雨说着，已经一步一步地来到了韩养浩的跟前。

　　双方对视交锋，方止雨目光炯炯，韩养浩汗流浃背。

　　并且方止雨的每一步每一句，都掷地有声：

　　“关于此，《大明律》的态度是：不慎放跑了罪犯，不是天大的问题，无辜者蒙冤入狱，才被视为天大的问题。所以对官员执法判罪时更加以约束：“官吏有犯入人罪者，则终身弃之”，意思是制造过冤案的官员，一辈子也没机会东山再起。韩同学，像你这样只要有嫌疑，即刻拍板定罪，如果做了官会给自己招来多少风险呢？”

　　众人一齐看向韩养浩。

　　韩养浩全身发抖，冷汗浸透了儒生服——今天在场都是国子监内最优秀的生员，将来都是要进入大明官场的重要人物，如果自己的声名就这样被打击栽了……后果简直毁灭性！

　　对方正在指责他的能力，甚至预测他的仕途修养，可谓击中要害！

　　方止雨没有放过他：“你现在说晏棠作弊，这是很严重的指控，却又拿不出合理证据，他可以依据大明律第十七卷第三十六条“诬告”罪告你诽谤！”

　　像何巩那样的人，只是因为缺乏一点分辨真相的能力，而受人利用；方止雨可以理解。但是像韩养浩这样的人，利用旁人的无知，甚至利用律法规则，去打击诬陷自己的敌人，这才是法律的灾难！

　　她坚决不放过这样的人。

　　方止雨缓和下来，不紧不慢，声音像温润的流水：“韩同学，你连举证和疑罪从轻从无这两个重要的点都没有学好，怎么可以说自己学好了律学呢？我们学律法的，一定要谨慎使用啊。”

　　大家听得合情合理，好起热闹的围观学生们，不禁心潮起伏。

　　这时候不知道谁突然叫了一声：“好！”众人回头看去。

　　竟然是律学博士吕力宗。

　　这个瘦削古板、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居然高举两只大手过头顶，“啪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众生都兴奋了，国子监内很少看到这样有趣的课外场面，一瞬之间，掌声此起彼伏，如潮水霹雳，声浪不休。

　　韩养浩的心态彻底崩溃了，他泪流满面，大哭着拨开人群，往外奔去。韩助教盯着他的背影一脸愠怒。

　　“晏棠的五门功课学生已经全部证明完毕，结论便是晏棠没有作弊，请诸位官长和先生定夺。”

　　方止雨回头，向讲坛上方的程掌故等各位师长深深一揖，离开了正义堂。

　　一天后，绳愆厅在广场告示栏发布公告：关于某位生徒的大课考试成绩之争议，经国子监绳愆厅和博士厅联合查明，成绩真实有效，公而告知以止流言。

　　并且令发布了一则关于澡堂外打架斗殴时间的处理结果：系何姓和韩姓两名生员带头起哄闹事，各杖二十竹筚以示警告，下不为例。如有再犯立即逐出国子监。

　　公告一发出，正义堂班级外过来围观她的生徒络绎不绝。

　　“这就是那个”国子监包黑炭”“国子监狄仁杰！”“就是他啊，查案子很厉害的那个？”

　　“那他能不能帮我查到上个月我掉了的二两银子去哪了，诶，方同学，你能帮忙吗？”

　　“还有啊前天我晾在北苑的一条裤衩不见了，一条崭新的大裤衩，我才穿了一次，你能帮我查出是谁偷了吗？”

　　“还有我我我……”

　　众人争先恐后寻求疑难解答。

　　方止雨：“……”

　　她没有料到，自己在国子监内默默无闻那么久，一夜出名居然是因为抽丝剥茧查明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事件。

　　更滑稽的是，这件事的受益人，居然还是自己的死对头晏棠。

　　晏棠，对了，似乎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看到他的人影。

　　翌日清早。

　　止雨在正义堂找到晏棠。

　　这回他没趴在课桌上，却是在自己位置上翻箱倒柜，把桌肚掏了个遍，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止雨没想到他马球场不来，宿舍也不在，居然一大早就在教室呆着了，她坐到他边上。

　　轻轻咳嗽一声。

　　“那个……公告栏你看见了吧？”

　　方止雨刻意出声提醒，还有些得意，等着他道谢。

　　结果等半天对方没有反应，止雨按捺不住了，正眼瞅去，问他：“你怎么不谢谢我？”

　　“谢你什么？我那本《遵生八笺》呢？”

　　晏棠把脑袋伸到桌子下面，到处搜寻。

　　“你屁股下面坐了一本书，是它吗。”止雨指了指。

　　晏棠跳起来，头撞倒桌肚：“呃啊！”

　　他揉着头起来，把书揣到手里，才松了口气。

　　“你在看什么书啊？”看他如此上火，止雨好奇。

　　“关你屁事。”

　　“我就问问名字，我也去买一本看。”

　　“就你？你看得懂个屁。”晏棠正眼都不稀得看她。

　　止雨不服：“我怎么不能了，你又知道我看不懂。”

　　“你看的那些都是什么玩意，”他指着止雨桌肚里的《唐律·断狱》《宋刑统》，“无趣至极，我的不适合你。”

　　“很有趣啊，”止雨道，“我喜欢看这些，律法总归是最先源于经验，从经验和伦理中得来，但又要帮主我们经验和伦理中的偏见，所以我要多看些过去的卷宗案例合集，这样才能更好的理解法条。”

　　“……”晏棠无语。“怪不得那天在博士厅像个牙尖嘴利的讼棍。”

　　“咦，你知道了啊”？止雨兴奋，“那你为何还不谢谢我。”

　　晏棠斜睨她一眼。“谢你什么，谢你给我拉来一堆人的仇恨？”

　　“大家发现你厉害，开始以你为目标去竞争，这个叫做敬佩不叫仇恨，和你平时恣意殴打同学招来的怨气是不一样的。”止雨一本正经纠正道。

　　晏棠白眼朝天：“……滚滚滚。”不想和她说话了。

　　止雨还是不肯放弃：“那你倒底在看什么书啊。”

　　“你怎么这么烦？”晏棠被缠得服气了，投降，把书往她手里一丢。

　　止雨欢喜接住：“遵生八笺……什么鬼，吃茶，养生，做菜，玩鸟，还有怎么睡觉才睡得香的内容？”

　　“你平时就看这个啊？”止雨大失所望。她还以为能找到什么拓展学问的好读物呢。

　　“跟你说了你看不懂。”晏棠说罢就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包，挂在肩上站起来往外走。

　　“哎你又干嘛去啊？”

　　“打马球！烦死了。”晏棠一路都在嘟囔，但还是回答了这个烦人精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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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义堂原本的意思是正心诚意。古代对读书态度的要求。
上了夹子以后收到了很多评论，晚点空了我会一一来回复，非常感谢大家，鞠躬。
明天见咯！
明日预告：“这个东西一定要拿回号舍才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