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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修) ...

  •   三坛秋露白下肚,纵是孟醒也不免微醺。

      且他醉后或胡言乱语,或一睡了事,沈重暄摸不准他这回动静,怕他再惹出什么祸端,只得就近寻了家客栈。
      只见掌柜的还未扬笑迎上来,那白衣的少年已掠如轻云,远远掷他一枚碎银,直窜上楼去了。

      等沈重暄连抱带拖地把自家师父拽进房间,孟醒才呼出口暖气,还缠着酒香的味儿:“元元长大啦。”

      沈重暄被他这口气呵红了脸,呛声道:“废话!”

      换来孟醒低哑且轻的一声叹笑。

      -

      这夜孟醒睡得早,临了仍不忘慨叹一句:“不愧是明州秋露白,不输阳川太清曲啊。”
      沈重暄替他掖住被角,把孟醒的剑和拂尘都收到一边,回头却看见孟醒又从被窝里探出一只脚,只得再把他脚也塞回去。
      孟醒被他折腾得难受,一把将他拉上床榻,锁进怀里,模模糊糊地道:“为师不会着凉。睡吧。”
      沈重暄连忙挣扎起来,推拒道:“我打坐守夜。”

      孟醒闻微微睁眼,眸里噙着些不耐:“为师在。”

      “我家就是……”

      沈重暄话未说完,孟醒已弹指推出一道气力,用酌霜剑抵住房门,带些威胁意味地哄他:“好了,有人进来我们能听见。”

      “窗子呢?”

      孟醒不禁叹了口气,仅剩的一丝清明使他犹记得沈重暄刚经历的变故,心知不可毛躁,勉为其难地软言哄劝:“窗子它会很好的。睡吧,后半夜为师就守夜。”

      沈重暄更高兴了:“那我守前半夜。”

      “……”孟醒忍无可忍,伸手把沈重暄压进怀里,拿棉被把对方整个儿一卷,死死锁着,再拿下颔抵在他头上,闷声道,“睡觉。为师很警醒。”

      -

      这家客栈风评不错,布置雅致,孟醒素日只顾喝酒,沈重暄随他游历三年,早就习惯打点二人的衣食住行,因此挑选的客栈也不简陋,房间也恰是通风见光的一角。

      但沈重暄还是被抱得很不舒服。

      时值晚春,棉被裹得他只觉得热,可孟醒绝不松手,仿佛松了手就会听见沈重暄喋喋不休的唠叨。
      就像初入江湖的侠客抱着唯一依仗的剑一样,孟醒死死地锁住了怀里的小小少年。

      沈重暄心知孟醒这是烦他话多,微有几分怅然。

      但转念一想,虽然很烦,也依然没有推开他,反而管得更紧……
      乐。
      沈重暄忽然心如擂鼓般急而快速,莫名的雀跃让他不自觉地抿了个笑,心中却叹息着想,自己恐怕是中了名为孟醒的邪了。

      不料一语成谶,未过半夜,沈重暄酣梦忽止,耳翼轻轻一动,只听见数声窸窣怪响。

      ——有人。

      沈重暄倏地睁眼,正欲推醒孟醒,却感觉到孟醒搁在他腰上的手同时一动,手指不着痕迹地按住他脊骨。
      沈重暄的动作随之微滞,搂着他的人依旧呼吸绵长。

      夜入房间的人似乎轻功算不得好——沈重暄无从判断,他心中的“好”即为孟醒那样的水准。

      总之那人蹑足屏息的声响在空寂的夜晚显得格外扰人。

      沈重暄以为自己会冷汗涔涔,他悄然眯起一条缝,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孟醒换去了床榻里边。
      孟醒并不宽厚的脊背挡住他大半视线,包括那个不明来由的黑衣人。

      而黑衣人正缓缓行进,走过床前,一眼瞥见倚着房门的酌霜,见它白鞘朱纹,垂着烛焰一般鲜艳的剑佩。
      夜风从窗流入,拂起酌霜的赤色流苏——和杀意。

      孟醒蓦然起身,翻袖并指直逼他心门点去。

      黑衣人不想他竟还醒着,下意识去望停在窗口的安神香,却见沈重暄睁着一双点漆也似的眸,手里夹着早被掐灭的半支香。

      孟醒来势轻悄,掠向他时顺手抄起了桌上拂尘,右手仍做两指相并,直叩喉口。
      黑衣人猛一蹲身,企图避开这一指,孟醒却一甩拂尘,翻江倒海的气势轰然涌上。

      黑衣人交臂相抵,仍被逼退数步,于地上落下一串极深的足印。
      反观孟醒依然不疾不徐,只把他锁在死角不得进退,方挎拂尘,懒散地抹了把脸,叹道:“吵人睡觉,是大无礼。你师出何门,贫道要和你师父论道论道。”

      黑衣人闭着眼,并不答话,沈重暄却嗅到一阵血腥味儿,下意识问道:“师父,你受伤了?”

      孟醒嗤笑:“是他服毒自尽了。”

      沈重暄一愣,忙下床去探那黑衣人鼻息,却听见那黑衣人的声音自掩面的黑布下发出:“……酩酊剑。”

      孟醒状似怜悯地摇了摇头,伸手撩开他遮脸的黑布——是陌生的脸。

      孟醒叹了一声:“好吧,江湖不见。”

      这是沈重暄第一次见孟醒手下死人——虽不是他亲自下手,却也是第一次发现孟醒身上出现杀意。
      一时间,两人都不知言语,孟醒抬手想拍他发顶,又记起自己刚摸过死人,只得悻然收回,踟蹰片刻道:“早些习惯吧。”

      “……他是哪里的人?”

      孟醒笑道:“你师祖保下萧漱华,得罪了大半个江湖。那我怎么知道?”
      沈重暄便问:“会不会是因为我家……”
      “胡思乱想。”孟醒拧了把他的脸,笑骂道,“你根骨好,性子端正,该是江湖正派都会喜欢的名门少侠。是为师拖累你才对。”

      沈重暄微怔,正欲多言,却闻墙上忽然一声沉郁的闷响,竟自墙角蜿蜒起两道裂缝。
      像是住在隔壁的人厌烦他们夜话,一拳打在墙上作为警告。

      但不等他提醒,孟醒已微有色变,将他推回床榻,又刻意放下蚊帐,举重若轻地哼笑一声:“敢在我面前耍小性子,好大的胆。”

      沈重暄却没法如他这般轻狂,只想那人能一掌把这墙打出如此动静,必非等闲之辈。

      可孟醒已经长身站起,漫步闲庭一般游走而去,出门前还不忘回首轻笑:“元元乖乖睡觉,等为师回来。”

      隔壁住下这样不知目的的人物,纵是孟醒也不敢慢待。
      若此人是与那黑衣人一同来的,为何方才不出手?
      若不是,又何必此时击墙以告?

      孟醒神色也不觉凝重起来,暗叹沈重暄选了个坏风水,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会上一会。

      -

      他敲敲门,片刻听见人问:“谁。”
      孟醒顿了顿,冷笑回问:“方才震裂了墙的可是阁下?”
      房中静默半晌,那男子估计没想到自己会把墙震裂,良久,听他应道:“……是吗?”

      孟醒:“?”

      你自己干了些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

      “——哈哈,那是贫道失礼了?”

      那人停了会儿,又道:“正是。”

      孟醒心中无语,好个厚颜无耻之人,连他都有所不及。
      但还得耐下性子,冷笑回道:“公子不妨开门,这般英杰,贫道实想一睹为快。”

      于是门便徐徐而开,那男子只着霜色里衣,仗着身量俯视孟醒:“我们各赔一半。”

      孟醒微微仰头,两人俱是一愣——对方原是登仙阁中的那位“有缘人”。

      孟醒忙把心中有印象的脸都过了一遍,确信此人绝不是他昔日认识的人,可江湖前十大多和他喝过酒,他又怎会错过如此高手?
      不过高手归高手,要钱,那不行。
      确定了这一中心思想,孟醒便微微颔首,假装没有听清他的后半句话:“正是如此,公子好教养,愿意一力赔偿。令师必会欣慰之至。”

      男人:“……?”

      两人厚颜得不分伯仲,孟醒拔下一城,才绽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公子爽快直率,贫道心向往之。一日两遇,实为有缘。贫道俗姓孟,不知公子贵姓?”
      男人极平静地回答他:“萧同悲。”

      ……等、等等?

      孟醒的笑容已有几分勉强:“嗯???”

      萧同悲倒是十分耐心,缓缓道:“萧漱华的萧,共同的同,孟无悲的悲。”

      孟醒:“………”

      守真君萧漱华之徒,当今江湖第一,孟醒避之不及的绝世高手——碧无穷,萧同悲。

      除了武功盖世,他还有一点为人津津乐道的特点。
      那就是萧少侠一直致力于劈死酩酊剑孟醒。

      别人劈的不行,要亲手劈。

      萧同悲问:“你姓孟?”

      “……不。”孟醒冷静地一撩衣摆处的封家朱印,满目真诚,“贫道俗家为封,名封梦。”
      萧同悲却对他兴趣极大,追问道:“封家有道士?”
      孟醒顿了一会儿,狡辩:“贫道叛出家中多年,方才打斗,正是家中派来追杀贫道与小徒的刺客。”

      两人无言。孟醒不禁惴惴,但自觉这个谎话应该还算合理。

      “欺人太甚。”萧同悲的语气看不出分毫的义愤填膺,但他眉目严肃,亦无戏谑嘲讽之意,孟醒瞧着有几分真诚,笃定他应是信了“封梦”,却闻萧同悲又道:“那刺客是谁所派?”
      孟醒语噎半晌,封家嫡系他认识的没几个,只能犹疑道:“……封琳……吧?”
      萧同悲思索一阵:“梨花砚。”

      “对对,就是他。贫道明日正是要去找他讨个说法。”孟醒后退半步,“那,萧少侠亦当倦了,贫道……”

      萧同悲抬起一双明亮的眼,面无表情道:“夜中暗杀,非君子所为。”

      “……封琳他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萧某原以为他是正人君子。”
      “不怪少侠,封琳此人左右逢源,口蜜腹剑,从来如此。”

      萧同悲点头,似在应和:“既如此,萧某愿同封兄一道前往,助封兄一臂之力。”

      啊?
      啊???
      不是,现在江湖第一这么缺架打吗,这么热心???

      孟醒赶紧推辞:“萧少侠来到明州必有要事,贫道不忍耽误少侠日程。”
      萧同悲却更确信他是好人,也对孟醒坦诚相待:“我来明州是为杀人。”

      孟醒木了片刻,嘴比脑子快:
      “杀谁?”

      “………”

      叫你嘴快,笨、笨!

      萧同悲倒很坦然:“孟无悲之徒,孟醒。”

      孟醒无言良久,强笑:“惹少侠发怒,他确然该死。”

      嘴这么贱,孰能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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