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枝》楼声

3、东流山③

　　这界外之人，灵力高强，招式多变，连他随口吐出的几句话，音色也是如此动听。

　　殊不知，在这东流之外，是否都是这般人物？

　　听此人说，他曾在某州论过道，据说当时，有些天赋的子弟更是能够当场入定呢。

　　萤枝很是遗憾自己不能入定 ，感叹着果然还是天赋差了些。

　　她许是信以为真了的。

　　不过，生活无趣单调的萤枝能听到这些，也是很有一番趣味的。

　　想她未曾遇到这人之前，便是只能在林子编织摇椅，坐上去躺一躺罢了。

　　偏偏林子里大了，什么草都有了，还有专门找她茬的，生生毁了她辛苦编织的花摇椅。

　　真是恼人！

　　因此，萤枝认为，周身气味独特了些，也无甚不好，因他还是有许多其他优点的。

　　优点一旦将缺点盖过去，气味的古怪，便也是无伤大雅的了。

　　毕竟，普天之下，人无完人，草无完草。

　　再者，这东流山里的花花草草、鸟兽虫鱼也是有体味存在的，更何况山脉起伏，绵延万里，其中物种繁多，好的、坏的、香的、臭的、有毒的、没毒的，应有尽有。

　　而高人这体味，仔细闻闻，还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其中的。

　　萤枝自问，她不沉迷。

　　当然，萤枝并不排除是因为他高人一般风范的指点，才致使她五体投地，对其另眼相看，恨不能日日跟随在高人身后，听他论道讲经、谈论天下奇闻异事，看他一招一式指点江山。

　　说来奇怪的是，这般人物竟真的从不露面。

　　即便是两人偶尔兴致上头，一番闲聊，萤枝她是能从这结界东面聊到结界西边去的。

　　而这位高人则不同――

　　高人并不局限于结界之中所谈之事，天南地北的怪诞奇事，他仿佛都了若指掌。

　　萤枝似乎觉得哪里有些矛盾，心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但她并不把这放在心上。

　　因为目前，她首要的事情便是修炼。

　　天地之大，谁也不知道高人什么时候会离开，到时候，便无人再这般好心又大方地给她传授功法、招式了。

　　他可真是心善！

　　萤枝又在心底真挚地夸赞了一番这位不见不见首尾的高人。

　　她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

　　萤枝这般暗暗想着。

　　一出手，招式也渐渐多了几分力道，行云流水，比起还未遇见高人的那段日子，确实是进步了许多。

　　东流山结界外的风声似乎小了一些，看似依旧迷人眼的黄沙，实则比方才要柔和不少。

　　萤枝察觉到他来了，便停下动作，一溜烟跑到结界最边上。

　　“高人，你在吗？”

　　结界外并没有传来什么声音，不过萤枝已经习惯了。

　　也不晓得是否高人反应总是慢半拍，抑或是这结界之中同这结界之外的频率其实是对不上的呢？

　　总之，萤枝从来没有想过高人是否不耐烦她。

　　像她这般貌若春花秋月的仙灵――

　　若不是因为某位老祖宗风评不好的缘故，哪怕天赋不如何，想必也是身前身后都少不了碰瓷的俊俏仙灵。

　　这当然不是她自夸，这些话，她问心无愧！

　　萤枝并不气馁，她面颊泛起微微的红色，又喊道：“高人，高人，你在吗？”

　　结界外的黄沙卷得似乎慢了一瞬。

　　然后，萤枝就听到了高人的声音，这声音无端裹挟着花朵缱绻馥郁的芳香，仿佛生来就如此不凡。

　　“你说。”
　　他道。

　　萤枝弯了弯眉眼，很识趣地没有问他在这结界外蹲了这么多天，到底是想做什么。

　　总之，这结界牢不可破。

　　高人是进不来的，她就不打击他了，免得他如梦初醒，眨眼便要愤而离去。

　　那她岂不是要与这白得的师父没了师徒缘分？

　　“高人，东流山外都有些什么呀？我未曾出过东流山，什么都不曾见过。”萤枝道。

　　尽管他不显身形，声音却是稳得很，即便黄沙漫漫，还是远远传了过来，清清楚楚。

　　“你见过的，”他这样说道，“这结界之外，与东流山并无甚么不同。”

　　萤枝只当高人又是敷衍她，想着随意打发了她便是。

　　毕竟，他又怎知东流山之内，到底如何呢？

　　“怎么会无甚不同？这界外分明黄沙滚滚，与里头可大为不同！”
　　萤枝又追问，这几天交流下来，她发现，这人脾性还是很不错的，并非蛮不讲理之人。

　　由于不想解释，他静默了一瞬，只道：“不若将来，你自己去看看，东流山外，到底是何种模样。”

　　这便是他不想提了。

　　萤枝自觉地换了个方向与高人闲聊。

　　“高人向来是独身一人吗？”

　　界外之人觉察到萤枝话语中的好奇，悠悠道：“难不成这些日子，还有旁的人与你攀谈过？”

　　“这自然是没有的。”
　　萤枝笑道，随手拨弄了身旁蔫蔫的小草，微微出神。

　　东流山的小草，自然也不是普通的小草，若是汲取了足够的天地灵气，不出千年，必然会化出人身。

　　别处的小草可没有这般机缘。

　　只是，小草毕竟还是小草，跟脚不如何，修炼天赋通常也没可能出几个上乘的。

　　即便是小草中最最拔尖的，恐怕也比不上哪怕一株灵芝里天赋最最不好的。

　　萤枝心头发酸，不禁终于问出了她自出生以来便一直想问的话，可惜她没有长辈能够为她解惑。

　　“高人，我天赋不行，虽刻苦，可将来真的能修成正果吗？”她这样问道。

　　“那你不修炼便是，总归未成正果，还有个正经由头。”
　　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萤枝却不知这是哪一种意味的笑。

　　当然，她更倾向于这是一种嘲讽意味的笑。

　　萤枝忽然觉得十分难堪，她知道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高人指点她，她又怎能这般去质问他？

　　可是她还是气不过。

　　笨鸟先飞的故事，真的存在吗？

　　为何有些草自出世，修为便是一日千里；可是她，无论多么刻苦、心中多么渴盼，却始终不能荣登大雅。

　　也是。

　　她汲汲营营数百年，堪堪能化作人身，这样的天赋，又真的能成事吗？

　　恐怕在大能的眼中，她就如尘埃卑微渺小，如蝼蚁一般毫无存在感，她的苟且偷生，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污点。

　　更何况，她还自怨自艾、居心不良。

　　天纵之才的眼中――

　　又怎会容得下这样一个不知上进的草呢？

　　想必这些日子以来的欢畅言谈，不过也是他的略略消遣罢了。

　　沉默间，不过是黄沙又吹过了几阵，界中灵草又舞了几场。

　　萤枝想了想，还是道：“这些日子，扰高人清闲，是我不对，日后，高人若有……”

　　“并非，你既是扰我清闲，也同我胡天海地一番，就该信我，有我在，什么是不能成的？不如，你告诉我。”
　　他凉凉道，言语中自生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仿佛这山川河海皆在他眼底。

　　萤枝着实被他惊了一把。

　　先前倒是瞧不出来他有这气派，倒也确实是个能说出这样话来的高人。

　　不知为何她从未见过此人的真面目，却还能想到他是如何如何气派，这恐怕要归功于这人一看就是个大能的缘故。

　　大能都是通身气派、金光闪闪的！

　　虽不曾见过他，萤枝也能料到。

　　她忽然想到――

　　为何，东流山之内的小草能化人身、成仙灵，而东流山之外的小草便不能？

　　原来，生在东流山，就是这小草最大的机缘了！

　　于她而言，生在东流山，是机缘；与高人相遇，亦是机缘。

　　东流山内的仙长曾开过课，讲过东流山外的大洲，那些大洲，能成仙灵的花草儿，可是数万不能存一呢！

　　看来，总有一天，她也要金光闪闪！

　　这东流山外的花草，该如何如何羡慕咱们东流山之内的小草啊，高人不就也想进这东流山吗？

　　这人可是在结界之外蹲了许久，她亲耳朵所听！

　　这高人，还日日同她聊天呢！

　　萤枝如是想到。

　　她全然抛弃了先前所想到的悲哀，沉浸在了高人所营造的拥有豪言壮语的美梦里。

　　他说得那么笃定，让她不由得颤声道：“我想成什么果，都可以吗？”

　　“你是我第一位友人，理当受到如此礼遇。”
　　他语气淡淡，却在萤枝心中掀起了波澜壮阔的浪涛，它翻滚不停，似是一刻也不愿停歇。

　　萤枝讶然道：“高人竟然当我是友人？”她修为低微，就连种族也是最最令人蒙羞的，想不到高人竟如此豁达，非凡人也！

　　她这样想到，鼻翼轻动间，突兀地又闻到了高人身上的味道，依旧是那么独特，依旧是整个东流山都找不出另一个相似的！

　　这气味，除了第一次遇到他时曾闻到过，萤枝就再也没有闻到过了。

　　这次，算是第二次，这人为何又收不住浑身气味了呢？

　　像她，就从不会随意散发出自身的气味，让不相干的草闻到自己本体的味道，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高人，真香！这气息，一如初见高人之时，馥郁醉人，哪怕东流众生芸芸，仍是难掩其惊艳。”
　　萤枝一抬眼，忽的福至心灵道。

　　他果然为她所感动，当即回应道：“自然，你便是我命定的友人。”

　　萤枝激动不已，她真是太了解高人了！

　　没想到以后的日子竟然都能抱着高人这条大粗腿了！

　　高人还说要助她成果！

　　草生有望，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