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枝》楼声

2、东流山②

　　萤枝屏息查看了一会儿，忽觉得这法子实在是过于愚蠢了。

　　假设那人在暗处盯着她不放，想必也是个修为不俗的仙长。

　　如此，她便是已经暴露了的，那又何必屏息，难不成她还以为那人是个瞎子？

　　天真。

　　简直是掩耳盗铃，再不能比这更愚蠢的了。

　　萤枝悔恨自己的愚昧，恨不能以头抢地尔自证清白。

　　这人必定极强。

　　若是自己方才表现得好一些，引得这位高人现身，授她功法修为，她便能从此走上草生巅峰，何苦在这东流山暗自蹉跎？

　　她愤愤捶打了一下土地，引得足下灵草不满地摆了摆叶尾。

　　“敢问是哪位仙长？”萤枝提了一口气，小声道。

　　无人回应。

　　“敢问是哪位仙长！”萤枝深吸了一口气，提高了音量。

　　岁月仿佛静默了几息。

　　无风自舞的灵草都停下了摆动的婀娜身姿，这一幅画面就硬生生地印刻在了萤枝的记忆里。

　　东流山结界之内，万千仙灵遍地走，绝不是假话！

　　而这结界之内，任何一株花、草、树，都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哪怕是一株灵识混沌不清的灵草。

　　它们无一例外――

　　全部充满了生机活力，无时无刻不在舞动着自己、尽情散发自己的草生意义，绝不可能停止摆动，祭出如此安静的一面。

　　萤枝觉得稀奇，这稀奇之中，又好似带着几分凉意。

　　就在此时，一种难以描述的气味传来，似欲要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萤枝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不能动也是正常的。

　　她另一面又万分感慨，不愧是高人，散发出的气息果真独一无二，想来她闯荡东流山数百年，竟都未曾见识过这等难以描述的味道。

　　看来还是一位隐世不出的仙长。

　　想必这绝世高人散发出的气息定当是福泽深厚的，吸一口，再吸一口！

　　一切为了灵力！

　　一切为了修为！

　　萤枝露出了略沉迷的笑容。

　　那声轻笑仿佛在这一刻重播了，她的耳边又传来晃晃荡荡而轻哑惑人的轻笑。

　　就像是在萤枝的脑海中，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硬生生将这笑给塞了进去，好让她再也不能将之忘记。

　　这笑声，又宛如是没有重量的，飘忽不定，下一刻便要随风而逝。

　　“敢问……”萤枝又要开口。

　　“不是仙长。”

　　那声音的主人终于说了一句，萤枝一瞬间大喜过望，交际的第一步就是互通身份啊！

　　这位高人可以说是十分上道了，萤枝如此赞叹。

　　她自以为了然一切了，起身道：“我……我是这东流山里的仙草。”

　　而外面并没有传来声音，他当然知道她是这东流山里的一株仙草，这并不需要她来为他介绍。

　　萤枝又想了想，秉承着心中的想法，期期艾艾地开口道：“我……叫萤枝。”

　　界外的人仍然没有回应这个在结界中受了伤、并且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仙草。

　　也是，她并没有高贵的血脉，也没有惊人的天赋，更没有深厚的修为，高人若是理会了她这蝼蚁一般的小仙草，才会是一件天大的怪事吧。

　　萤枝黯然地转头，看了一眼结界。

　　东流山的结界之外，仍然是一片黄沙漫天，只不过这时候的风，却比方才要更大一些。

　　那些黄沙散乱得更快了。

　　她镇了镇心神，指尖还留有伤口上迸发出来的汁液。

　　“您方才的气息很是不同，我在山中竟然从未见过。”
　　萤枝试探着说道，她仿佛是有了一个突破口。

　　那高人开口了，悦耳的嗓音如画楼里飘出的一缕最缱绻的春风。

　　他问道：“怎么不同？”

　　萤枝似是认认真真细想了一番，才道：“这等气味，我虽见识浅薄，却也知晓它福泽深厚，闻之神清气爽，周天灵力迅速运转，连修为都不知道增长了几何。”

　　她尽量往夸张了的地方说去，以此引起界外人的注意。

　　高人一生必定岁月悠悠，行遍天下，她哪怕是要胡言乱语，也要让这高人记住她。

　　保不定，他心情一好，就要收她为徒了呢？

　　不过，神清气爽确实是有，毕竟那气味，提神醒脑是必须的；而灵力迅速运转，却是她自个儿受伤所致；至于修为几何增长，这倒是不存在的。

　　山中不知岁月，亦无人教导。

　　萤枝却也知道“投其所好”四字为何，这高人偏在她堪堪谈起气味，便如此巧合地开口了。

　　可见，这高人，对自己的气味是相当在意啊。

　　她有求于人，必要撕扯下面皮溜须拍马一回，以得高人青眼。

　　萤枝停顿了一会儿，正想着接下来如何措辞，不知道要用怎样华丽繁复的辞藻才能打动这位高人。

　　然他已经不耐烦了，只道：“继续。”

　　看来没时间了，萤枝划拉了一下身旁柔嫩嫩的灵草，继而补充道：“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高人似乎不满意，没有给出回应。

　　萤枝忽的一下福至心灵，张口就道：“此味天上也没有！”

　　“那何处有？”

　　萤枝心想，这高人问题可真多，一个接一个地来，也亏了她对他有所图谋，否则，旁人哪会这么跟他阿谀逢迎。

　　高人嘛，怪一点很正常。

　　没有怪脾气的高人，就不配被称之为高人了。

　　“自然是您身上才有。”萤枝道。

　　他嗤笑道：“没见过世面的小仙草。”

　　“比不得高人博古通今。”
　　萤枝本意是一心一意地奉承高人，哪晓得她功力还是太浅，即便是拍马屁这事儿，竟也是需要天赋打底的。

　　这不，她这话说来，就好似带有不服意味的嘲讽了。

　　果然，萤枝脚下忽然凝聚起细小的灵力旋，瞬间将她带倒在地。

　　她“砰”地摔了一下，已经是四肢伏地，心中更是笃定这高人不俗，抱大腿也是需要她来争抢的。

　　“您这一招好生厉害！”
　　萤枝的眼睛蓦地亮了几分，站起身，拍拍袍子，笑得咧开了嘴角，一双水润瞳眸直愣愣地看着周围。

　　单单凭借肉眼，自然是瞧不见隐去了身形的高人的。

　　但她的兴致却愈发高涨。

　　高人似是被她不加掩饰的夸赞取悦了，抑或是见了结界中灵动少女的笑容，看出了她眼中的希冀与渴求。

　　他竟也是淡淡开口，语气中似蕴含着一股平静却不容置疑的气势，说出口的话却是拒绝。

　　“这一招，你还用不了。”

　　萤枝无法反驳。

　　她只是有点失望，想来她溜须拍马之言，高人也未必会喜欢。

　　她又想着，高人今日才是第一日见她，自然不会传授她任何功法，若是她跑了，高人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此想来，还须徐徐图之。

　　由己及人，若是她，她自然也不愿意随意传授功法给他人的。

　　更何况，她还没有这等好功法，更遑论是传授给他人呢？

　　萤枝表示理解。

　　而他又言道：“依你这等资质，还是莫要学的好，只是平白费力气。不如在这东流山找朵与你堪之为配的，喜结良缘，难道不好？”

　　“不好。”
　　萤枝不想说话了，径自垂下头，渐渐想起了世上不公之事几何，她竟如最低等的那一类，半点由不得自己选择。

　　她若是能找到肯娶她的，那也真够走运了。

　　山中人人都厌恶她，怎会有人愿意与她喜结良缘。

　　其实还是有人不讨厌她的，至少那一人，没有明显地表露出对她的厌恶，他还帮过她一回。

　　可两人算是天差地别，论资质，一个是天赋异禀，一个是庸庸碌碌之辈；论身份，一个是东流命脉所结出的仙人之花，一个是族中罪人后裔。

　　她自然是知晓其中厉害的，光是第一条，就已经印证了她与那人的云泥之别。

　　更何况，这一支血脉，先辈赫赫威名犹在耳畔，东流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先辈乃大奸大恶之草，这位先辈的后人，更是不能娶！

　　娶了便是祸害！

　　萤枝好不容易活到如今岁数，辛酸泪一把，也是历历在目。

　　“是我轻浮了。”
　　界外人没想到萤枝如此反应，想来这小仙草也是巾帼女子，此番话语却是白白折辱了她。

　　“若你真想学，我教你便是，不过，还得从头学起，你周身灵力杂乱无章，可见，是从未正经地修过道。”他不等她开口，又道。

　　萤枝喜上眉梢。

　　一瞬间面庞上的忧愁似骤雨初歇、狂风过境，是一派的清新自然。

　　至于心中如何，所思所想，竟如同千丝百结，难以理清。

　　“谢谢您！”她发出真挚的感慨。

　　……

　　高人从未露过面，萤枝料想，这高人想必不是东流山结界中人。

　　此番隐匿在结界之外，想来也是对东流山有所好奇罢，竟也是生生忍受了界外黄沙席卷。

　　萤枝不得不夸赞一句：
　　高人好定力。

　　也正如同她，对外面的大陆十分好奇，面前的这一片黄沙，虽然危险，堪堪抵挡住了她的好奇。

　　但，终有一日，这黄沙再不能够阻挡她！

　　也不知这东流山之外的地方，是否也会视她这一支血脉为妖孽。

　　萤枝不知道，她还没有出过东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