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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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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岑晓晓还在揉脸，听得湛清的喃喃，不由疑惑地向他看去，可湛清却已错开了目光，他背过身去，静静地望向那片湖水。
山间起了风，悠悠吹起仙人青色袍袖的一角，草木的香气与湖水的潮气在夜色中飘浮起来，若非月夜之下仍悬有朱红色的符箓，身染魔气的慕泠音亦生死不知，这般闲适的氛围近乎给岑晓晓带来一切静好的错觉。
——在那个并不怎么遥远的前世，他们曾无数次在这镜湖畔相聚，论一论大道，也笑谈些见闻。在她的印象中，眼前这澄澈壮美的湖水从未变过，相交百年的故友亦清逸如常。
然而时间一晃而过，明净的湖面上燃了魔气与离火，曾经御剑行于九天的岑晓晓转世为凶命缠身的凡人，只有顺从天道的湛清仍是往昔模样，仙风道骨，从容清雅。
眼眶不知为何又有些泛热，连带着胸口也有些酸涩的堵，岑晓晓心知自己正被前世遗留的记忆所影响，但眼下分明有着比怀旧更重要的事情，她轻轻呼了口气，强行将那点淡淡的怅然吐了去。
“湛清，你现在打算怎么做？”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开口试探地问道。
“……这或许取决于你。”湛清沉默了一会，才淡淡开口道，“岑晓晓，选择吧。”
“你的命局——百劫之局已破，相较之下剩余的劫数已经无关紧要。你可以选择，重归仙途，或是与天道对立。”
“百劫之局”四字入得岑晓晓耳中，她心中不由一凛。在之前的那些梦境中……她似乎曾听到过这个词，而现在湛清话里的意思……难道这四个字指的便是她的“命局”吗？
再回想起方才所见，湛清从慕泠音体内取出的那片书页……
之前被忽略的琐碎细节渐渐连缀成线，岑晓晓脑子里的思绪转的飞快，可面上却还显得平淡，甚至有些出奇的冷静。
因为她已经意识到，湛清在说一个很严肃的，足以改变她一生的话题。
“这个选择的意思是？”
“那么，我便说的再明白一些，”湛清顿了顿，继而伸手指向湖水中的青年，“岑晓晓，若你救他，就是与天道对立，继续于俗世沉沦。但若你选择不救，作为相交多年的故友，我可以帮你重回仙途。”
“……”这两个选择间的差距实在太大，岑晓晓不由愣了愣。
“如果你是在担心慕泠音会因此丧命的话，你现在可以放心了。”见她犹豫，湛清又补充道，“这是他亲手布下的阵法，后果如何他自然知晓。就算你不救他，他也不会消亡，只是会就此陷入沉睡。也许百年，也许千载……但那并非永远。”
“那么……我亏欠的因果呢？”沉默半晌，岑晓晓终于开口，却是一个问句。
“……”这一次，轮到湛清沉默了。
“我不是他，自然不明白他的想法。”半晌，他才轻轻叹息了一声，沉静的目光浅浅掠过面前安静的湖水，“可我猜……他已不打算追究。”
“……”岑晓晓闭了闭眼，心情有莫名的惘然。
纵使有着湛清的安慰与解释，她仍不觉得轻松。
“……我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呢？”她垂头沮丧地喃喃着，“慕泠音，你是故意这样做的吗？这样一言不发地沉睡，不给我任何探究以及补救的机会。好像……让我更愧疚了。”
“明明前世的我那么洒脱那么帅气，她……从不觉得她犯下了错。”
是的，无论如何翻阅前世的回忆，她也找不到任何有关于愧疚的情绪。
前世的岑晓晓像是一阵风，随性且洒脱，讨厌世俗的桎梏便兴致勃勃地去修仙，喜欢上自己的故友也会大胆直率地表白，“斩灵”是连男子都难以驾驭的诛魔心法，她却愿意耗尽血气扫荡魔潮，只为守护一片湖水的安宁。
行事但凭本心，这样洒脱的人……怎么会有愧疚这种情绪呢？
“是吗？”湛清清冷的声音忽而打断了她的回忆。
岑晓晓愣了愣，抬起头来，却见不知何时湛清已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山风之下，仙人墨色的发丝微微扬起，有符箓的光芒自他眼角流转而过，仿佛陨星般打破了黑夜的长寂，于是多余的情绪便沾染上故友清净无垢的眉眼。
他正定定地望着她，一贯淡漠的面容上罕见地带着几分锋锐。
“是吗？你……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啊。”岑晓晓愣了愣，莫名地，她觉得湛清向来平静的语气中带了几分逼迫的意味。
或许是也察觉到了自己态度的反常，湛清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语气已轻了些，“岑晓晓，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岑晓晓认真地点头道。
“在很久之前，你与我初识。那时……你对我说，世俗间桎梏丛生，你无意蹉跎，平生惟愿成仙成圣，入青云之间。”说到这里，湛清顿了顿，语气中带了淡淡的困惑，“可在成仙之后，你却近乎用一种儿戏的方式……毁了你自己得之不易的仙途。”
“那是你自己的决定，我本没有必要干预。可是……”话语轻轻止住，湛清摇了摇头，复又望着她，沉静的双眸里透着认真，“我想知道，在从天际坠落的那一刻至今，你……是不是有些后悔了呢？”
“……我不知道。”并没有过多犹豫，岑晓晓迎着故友探寻的目光，干脆地回答道。
根据那些生死之间所见的回忆，她已大致猜到当年都发生了什么。前世的自己不满仙界的无情，又恰逢视为故居的湖水被浊气侵染，索性借阵法之力，大逆不道地将那些浊气扔进了仙界里。
再之后，自己便顺理成章地被打下凡间，成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甚至颇为倒霉的凡人。
算命先生说她“命犯空亡，孽念萦身”，她当时没信，可现在想来……若不论自遇到慕泠音后这过于精彩的几天，单看岑晓晓活过的这十八载……论谁都要摇头叹一声“普通”。
亲缘淡薄，财运双空。汲汲营营不过凌川城街头一个小贼，终日为着蝇头小利奔波，时不时还要出卖良心谋取些许不义之财。
如果不曾遇到慕泠音，不曾遇到湛清，不曾得到前世的传承，这个同样名为“岑晓晓”的小贼，又到底有几分……与前世相似呢？
“抱歉啊湛清，我回答不了你。”心中涌上淡淡的自嘲，岑晓晓挠了挠脸，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因为我可能……并不是她。”
“这三天里，我大致翻了翻上辈子留下的记忆传承，额怎么说呢……上辈子的我真的好厉害啊，厉害到我觉得我根本赶不上她。”
“其实我也试过说服我自己，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可我也知道，我没有她的能力，便学不来她的洒脱。如果是我的话，才不会放着天上的日子不过，跑回凡间当个小贼。假如你是问我后不后悔堕仙的话，那我的回答肯定是后悔的，我后悔死了。”话到这里，岑晓晓长吁出一口气来，摇头狠狠甩掉脑子里前世那个闪亮帅气的自己，这辈子普通又卑微的岑小贼破罐子破摔地继续道，“可惜没办法，我不是她，不能代她回答你的问题。”
把想说的一口气说完，岑晓晓梗着脖子望向眼前仙气飘飘的湛清，思索着他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会是失望，是鄙夷，或者是悲伤呢？他这样尽心尽力地帮她解决着前世捅出的篓子，辛辛苦苦十余年，末了却发现曾经的友人大概已找不回来了。现在活在世界上的，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伪劣岑晓晓。
甚至连个答案都得不到……想想看都令人郁卒。
就在岑晓晓提心吊胆地等着回应的时候，沉默半晌的湛清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渐渐舒展了眉眼，甚至唇角都微微扬了扬。
“哈，竟是这样的答案，果然……不愧是你吗？”沉凝的眸子里好似吹进了一阵风，揉皱了终年不变的淡漠，青衣仙人神色慨叹，垂眸竟似在笑，“你说你变了……可在我看来，这或许才是原本的你。”
从未想过湛清会有这样的反应，亦有些没理解他话语里的意思，岑晓晓疑惑地瞪大了双眼。
“这般模样，才是‘人’该有的样子。”见她呆住，湛清笑了笑，意有所指地缓声道，“说到底，洒脱到了极点便与任性没什么区别，总归是另一种程度上的自私。你总说我矫枉过正，可原来……你的‘斩灵’也不比我的‘宁心’要好到哪去。”
“你是说……”心头隐约升起一阵明悟，岑晓晓懵懵懂懂地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可又说不出个具体，话语里便带了迟疑。
“我不是你，自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湛清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干脆利落地截断了她。不等她追问，他又侧过身来，伸手指向沉静了好久的湖水，淡淡道，“好了，话归正题。岑晓晓，你到底要不要救他？”
“我……”被忽视的问题又被摆在了面前，岑晓晓再度呆住，表情纠结地好似被掐住了脖子。
“总觉得如果说不救的话……好像就很过分，明摆着没去管别人的苦衷。”岑晓晓犹豫地挠着脸，“我想想，如果是上辈子的我，她会……”
“是你自己说的，你不是她。”湛清淡淡瞥了她一眼。
刚到嘴边的话又给噎了回去，岑晓晓不满地想要瞪了湛清一眼，随即便在仙人淡漠冰冷的眼神下乖巧地收回视线。
“好吧好吧……”她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感慨道，“是我，这辈子的我觉得不甘心。”
“那么，你想救他？”湛清扬了扬眉。
“到底什么才算‘救’呢？”岑晓晓却摇了摇头，否定了湛清的用词，“慕泠音没有给我选择，自顾自地演了个恶人，然后一句话没说就去自我封印。在他的视角里，‘救他’大概是一件没有必要的事情吧。”
“可我不甘心，我不喜欢辜负别人，也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哪怕这决定是出自于好意。”岑晓晓顿了顿，才握拳坚定地继续道，“好的，我想过了，我也决定了。比起上辈子已经做到过的成仙，我更想立刻喊醒这个名为‘慕泠音’的混账故人，搞清楚我和他到底有什么纠葛。”
“唔……混账？”有些惊讶于她口中的话语，湛清疑惑地重复道。
岑晓晓呆了呆，似是同样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后她缓缓低头，沉默地望向那件湿淋淋巴在自己身上的，还解开了一个衣扣的单薄里衣。
某些画面涌了上来，少女的耳朵蓦然红了。
“是，啊。可，混，账，了。”她搓着胳膊，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有些帐，我得立刻，马上找他清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