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行》衣玄子

5、谷雨

　　姜稚办事利索，不过一刻便弄来了两架马车停在门口，随之而来的还有上百的护卫，小小院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墨潼示意浅川禾上了第一架马车，自己随后跟上，金以明也想上去，墨潼回头轻轻瞥了他一眼，金以明站在原地一愣，一甩斗篷，上了第二架马车，脸色有些不好。
　　马车内部布置的挺精致，自带小暖炉和熏香，还挺宽敞，上个五六个人也不嫌挤，车中浅川禾与墨潼相对而坐，都静默不语。
　　过了一会，是墨潼先开了口，道：“想问什么就问。”，说着向后一靠，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
　　浅川禾有千百个问题想要问，可问题冲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随便挑了一个问：“外面那些，是什么人？”
　　“他们啊，他们是天卫司，专门替大墨皇室卖命的。”，墨潼坐姿没变，目光轻轻瞟了一眼窗边，“也算是…当官的？”
　　浅川禾疑惑更浓，替皇室卖命，为何对墨潼如此毕恭毕敬，他也姓墨……
　　“不不。别想太多。”墨潼似是察觉到了浅川禾的所思所想，微微眯了眯眼睛，笑道：“我之所以被特殊优待，是他们管事的和我挺熟。”
　　“管事的？”浅川禾不解，一双杏核眼有些迷惑地望着墨潼。
　　墨潼不着痕迹地使目光稍稍偏移，答道：“对，看到外面那个带队的漂亮姐姐没有？她叫姜稚，她的哥哥呢，叫做姜刑，以前和我是过命的好兄弟，当然得照顾照顾我了，这姜刑的地位可不低，是天卫司最高级的“六卫”之一。”
　　说到这墨潼看了一眼正在努力理解什么叫“六卫”的浅川禾，伸手从茶几上拿了一只空茶盏，放在手中细细把玩，继续道：“大墨一直有一句顺口溜，叫‘三清六卫九州君’，说的就是这大墨最厉害的那么几个人。”
　　“三清嘛，说的是当世武功最高的三位世外高人，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十多年或许都不会露一次面，据说他们寿元悠长，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两百余年前的大晋，也就是大墨之前的王朝。
　　“六卫就好说了。”，墨潼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又顺手递给了浅川禾一杯，道：“六卫就是天子近卫，天卫司的六个掌权人，一人对应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中间的一部，这六个人各有所长，武功，权谋，也都是一等一的厉害。他们的行事只需要对大墨帝王家负责，所谓直达天听，大抵就是如此了。”
　　“那九州君呢？”这次浅川禾抢着接了话，显然是被这岔开的话题勾起了兴趣，“扶桑也有一个地方叫九州呢！”
　　真是个小姑娘，一点都不难哄，墨潼心想，道：“九州，是大墨划分疆域的方式，将整个大墨疆土划为了‘冀兖青徐杨荆豫梁雍’九个州域，当年太祖建国，为了封赏助他登上皇位的九位功臣，分别赐予了他们九州君的名号，而后九州君的传统也就这么流传了下来，不过当年的九州君凭借的是各自的功绩，如今的九州君，则凭的是武功高低。”
　　许是讲的口渴了，墨潼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九州君每三十年一换，能够当上九州君，在武林中时常意味着无限荣光，只是九州君这名头仍旧是大墨皇室给的，接了这个名号，有时就得受到大墨的差遣，譬如十四年前的南诏之战，朝廷就派出了四位九州君前去协助，这四位哪怕千般不情愿，最终还是只得听命。
　　“说起来……”，墨潼掐着指头算了算，“下一次九州君的轮换，似乎也就在这两年了，到时候只怕又要起纷争。”
　　说到这里，只听得拉车的马嘶鸣一声，马车便缓缓停下了，车外传来姜稚的声音：“殿下，我们到了。”
　　“但不论如何，三清六卫九州君，当你见到他们，你就会知道何谓高山仰止。走吧。”，墨潼闻言伸了个懒腰，招呼浅川禾下车，“大概得在这好生住上一阵子了。”
　　浅川禾一下车，刚刚进了那建筑风格与平日所见的官府别无二致的天卫司，便被一人引去了房间，她回头看看，墨潼与姜稚、金以明并排而行，身后跟着一群人，方向正好与她相反。
　　“死了？”
　　天卫司地牢，墨潼伸腿轻轻踢了踢面前的尸体，这尸体打扮装束与今夜小院中的刺客一模一样，“怎么死的？”
　　“回殿下，口中□□，自尽而死。”一名天卫跪在墨潼身侧，低声答道，想必便是护卫浅川禾族人那一路的领队。
　　“罢了……死便死了。”，早已猜到这种结果，墨潼并没有特别失望，他突然感到有些倦意，伸出手揉了揉额头，道：“再检查一遍，然后便埋了吧，你们先忙，我去睡会。”
　　“是。”，姜稚抬起手引路，“殿下，这边走。”
　　墨潼跟了上去，金以明紧随其后，走到一半，墨潼忽然开口，“我的房间在哪？”
　　“浅川姑娘的旁边。”，答这话时，姜稚神情严肃，目不斜视。
　　金以明看了一眼姜稚，姜稚看了一眼墨潼，墨潼没说话，轻轻笑了笑。
　　浅川禾就这么跟着墨潼和金以明在天卫司住了下来，墨潼住在隔壁，金以明则住得稍远一点，在另一个小院中。那个叫姜稚的姐姐一日三餐都会亲自按时送来，再向墨潼请示些什么，而墨潼听罢总是摆摆手，浅川禾勉强能听出他说“还不是时候”。
　　至于还不是什么时候，浅川禾不懂，或许是抓内鬼？墨潼只同她讲过这个。
　　至于一日三餐，不算奢华，但也都是精致的苏杭饭食，清淡爽口，以甜咸口为主，饭后还会送来小点心，其中一味苏式小方糕最对浅川禾的胃口，表皮软糯，内里是甜沁的薄荷馅儿，浅川禾拿起筷子就吃个不停。
　　墨潼在旁看着微微发笑，回头暗暗嘱咐了姜稚，第二日起，小方糕便是上了双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一晃半月过去，谷雨节气已至，残寒褪尽，雨水增多，街头巷尾中弥漫着一股温潮的气息。
　　“一候萍始生，二候鸠鸣拂其羽，三候戴胜降于桑。”，墨潼负手站在廊遍，看着雨帘，满口浅川禾听不懂的之乎者也。转头看了看一脸发蒙的浅川禾，笑了笑，走到浅川禾身旁，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换了扶桑语道：“走，去吃饭。”
　　饭厅里，八仙桌旁摆了三只椅子，桌上三副碗筷，几碟菜，还有一个小瓦罐。
　　墨潼领着浅川禾坐下，拿过她的碗，添了一碗饭，又拿起一只小勺，从小罐中挖出一勺蟹黄般的膏物，盖在白米饭的顶端，又拿起筷子轻轻拌了拌，复而递给浅川禾。
　　“尝尝。”
　　浅川禾接过碗，用勺子舀了一口，送入口中。舌尖触到米饭的那一瞬，浅川禾只觉舌头都酥了一般，那膏状物确是蟹黄蟹膏，带了螃蟹特有的鲜香，但却又不止于此，鲜香之外，又带有一种醉人的丰腴与嫩滑，而每一颗柔软弹牙白米饭更是被这油膏包裹，咀嚼一口，数种至味在口中迸发，浅川禾几乎都没来得及嚼上几口，一碗饭便已是下了肚。
　　浅川禾干掉一碗，看了看墨潼，都还没动筷子，方才始终在看着自己吃，不禁有些脸红，便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秃黄油。”，墨潼答道，“中原地区为了保留蟹的美味发明的菜，在出蟹后取出蟹膏蟹黄，加上透熟的肥膘末，然后用葱、姜爆香，再用黄酒焖透，高汤调味，如此一来，保存个半年不成问题，拌饭吃再适合不过，你喜欢就多吃些。
　　“你不吃？”，浅川禾有些不好意思。
　　“我等一个朋友来，一起吃。”，墨潼望着门的方向，“他来了。”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了，一人带着屋外的一身水汽走了进来，这人穿着天卫司的寻常装束，外披锦袍，头戴乌纱，面似刀削，眉如斧刻，面容英气，眉目间仿佛自带三寸剑芒，不怒而威，不严而厉。走到桌前也没说话，径自坐下，伸手添饭。
　　这人添完饭，轻车熟路地去取秃黄油，方才拿起小勺子，正要伸向瓦罐，便被墨潼忽的伸手用筷子格住了，虽是木筷格铁勺，却也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浅川禾一愣，不知墨潼何意。
　　来人微微抬目，手中铁勺顺着木筷向上，铲向墨潼的手指，竟是要逼得他弃筷。
　　墨潼则是手腕一绞，直接把那铁勺给带偏了，来人不甘示弱，指尖一动，铁勺便又打了回来。此时二人手中虽是一筷一勺，但却仿佛是各执兵刃，正杀得你死我活。
　　浅川禾这才明白，二人是在比试武功。
　　墨潼手中筷子轻灵，竟能分开拈住，两指夹一筷，将那铁勺的退路给堵了个严严实实。而来人手中的勺子，则是丝毫不惧，大开大合，刚猛力沉，一把铁勺在他手中舞得竟好似青龙偃月，一时间两人也难分高下。
　　最后，两人竟是有默契一般的同时撤了力，那一筷一勺刚好回到了原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个时候来人笑了，他盯着墨潼，像是在打招呼，说道：“阿潼。”
　　墨潼也笑了，同样盯着来人，笑道：“姜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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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候萍始生，二候鸠鸣拂其羽，三候戴胜降于桑。指的是谷雨节气的三个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