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清明节二 ...

  •   进城后,管家牵着马,孙濯如老老实实骑在马上,他强忍着好奇心,不让自己东张西望,不过才过了一会儿,他就忍不住了,问管家道:“这个郡县为什么叫绞纱县?”
      管家一边警惕着穷山恶水里的刁民,一边回道:“‘绞’同‘鲛’同音,少爷可记得‘鲛纱’一词在哪本书里提到过吗?”
      这可难不倒孙濯如,他不假思索地回到:“南朝的《述异记》里写到过:南海出鲛纱,鲛人潜织,其色白如霜雪,其价百斤,以为服,入水不濡。”话说完,孙濯如想象着无数神话典籍中出现过的鲛人身形,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迫不及待地问:“孙管家,绞纱县里真的有鲛人在织纱吗?”
      管家促狭地笑了笑,拖长音调回道:“当然、、、”然后在孙濯如的一片期待中硬生生补上两个字:“没有。”
      孙濯如满脸失望地底下了头,人也蔫了下去,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孙管家笑道:“少爷这么大个人了,还相信那些神话传说吗?”
      孙濯如怏怏道:“我就是信,你管不着。”
      管家看着几个蓬头垢面,眼睛滴溜溜地往自家少爷和老爷身上瞧的年轻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少爷若一直如此,以后可能会吃大亏。”孙濯如撇着嘴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把管家的话当做耳旁风,听完就忘。管家只好安慰道:“虽然绞纱县没有鲛人,但这个郡县周围有一个湖泊,湖里长有一种十分奇特的水草,用这种水草为原料编织成的衣服和鲛人织的纱一样,颜色洁白如霜雪,价值百金,入水不湿。”
      孙濯如道:“所以,这个郡县的百姓应该过得十分富足吧?”
      管家摇了摇头,道:“所以,魏族和皇族都要求绞纱县每年进贡一定数额的绞纱,交不出或数量不够的农户会受刑,因为这件事,绞纱县每年都会有好几家的人被关进大牢。”
      孙濯如听的半晌哑口无言,过了很久,才从嘴里蹦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这笑话讲的真好笑。”
      管家不再言语,专心看着前面的道路。轿子里的孙炎旭听到这句话,撩起只剩半边的帘子,对孙濯如道:“是虚假还是真实,你自己用眼睛去看吧,人是虚伪的,为了一己之私变化无常,趋炎附势,整个人间充满陷阱和危机,而真正的公道、善良、大义往往被埋没,能否把它们从琐碎无聊的事情分辨出来是区分一个人是智者还是愚者的标准。”孙炎旭看着自己年纪尚幼却聪明伶俐的儿子,道:“濯如你认为自己是智者还是愚者呢?”
      孙濯如立马回到:“我当然不是愚者。”
      见儿子回答得如此莽撞,孙炎旭微微摇了头,觉得自己问得太早了,濯如还不能明白这个问题的深意,却听他道:“可也不是智者。”
      孙炎旭稍微提起一点兴趣,听他接着道:“我将来会成为一个仁者,孔子有云‘智者利仁,仁者好仁’‘智者不必有仁,仁者必有智’”
      孙炎旭微露笑意,又忧虑道:“这是个很难实现的梦想,比名垂青史还难。”
      听到这个评价,孙濯如想开口问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这么说,却见父亲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转头望向国都的方向,目光中满是怀念,惆怅道:“清明将尽,谷雨不久至,往年这个时候,我都带你去你的母亲坟前扫墓,今年在坟墓里的她该寂寞了。”
      孙濯如的母亲在生下孙濯如不久后就去世了,母亲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冰冷陌生的名词而已,所以,他不能理解父亲在提到母亲时的黯然神伤,而且在父亲的感伤情绪中,他无所适从,甚至觉得愧疚自责,因为毕竟母亲是生了他才去世的。
      他夹着马肚跑到队伍最前面,故作轻松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又像往常一样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为何行人欲断魂呢?为何——欲断魂?”
      随后一个转角,他遇见了身穿孝服,抱着一个牌位,仰面哭得撕心裂肺的司空衡,在那片刻,他觉得自己多少明白了一些杜牧的《清明》中写的生死离愁。
      孙炎旭一行人见状将车马尽量往狭窄的道路旁挤,这样才勉强让棺材通过。
      司空衡走出很远,孙濯如还呆在马上看着他的背影——纤细瘦小,茕茕孑立。管家重重地拍了他一下,道:“少爷,我们该走了。”
      孙濯如回过神,若有所失地应了一声,又问:“那个小孩其他的家人呢?怎么只有他和两个穿着便服的抬棺材的人?这也太、、、”
      孙濯如一开始想说太寒酸了,就算没有斩衰、齐衰之类的近亲,也应该有几个漂孝、袒免的远戚来送葬,撑撑场面,又觉得这个小孩小小年纪就要一人支撑着走完父亲的葬礼,很可怜,再把自己和他的位置换一下,又不得不敬佩他那种直面苦难的勇气,一时怜悯敬佩交织,竟让他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这副场景。
      管家见孙濯如一直盯着送葬的队伍不肯回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生怕他被死人勾走了魂,便把他从马上抱下来准备塞到轿子里去。哪知刚把他抱下来他就挣脱了,还不满嚷嚷道:“你也知道我这么大个人了自己能下马,却还当着众人的面抱我,我不要面子的啊?”
      管家笑骂了一声:“人小鬼大。”不由分说把他摁到轿子里,招呼一行人继续出发。当天夜里,许是沾了邪气,身体一向健康的孙濯如突然发起急症,整个人都变得神志不清,迷迷糊糊中,他将这一路新鲜见闻幻化成一个完整的光怪陆离的世界,他徜徉其中,即害怕又好奇,在那个虚幻的鬼怪世界中,一个身穿白衣嚎啕大哭的瘦小身形穿梭其间,伴随着他,仿佛度过了很久的时光,但孙濯如以为的漫长时光其实只有一个晚上。由于儿子的病情,孙炎旭的暗访计划被打断,他们一行人连夜来到绞纱县县长的住处表明身份,县长连忙派官兵把十里八乡出名的大夫都请了过来,绞纱县百姓的生活贫瘠乏味,这件事立马成为轰动一时的大事被传的人尽皆知,过了两天,不用线人传回来的消息,连负责管理幽国南部的魏季都知道了这档子事,他气得火速召回还在官道上监视孙炎旭的下属,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当然,这都是旁话。孙濯如此次病情来的凶猛,在绞纱县养了半个多月的病才能下床走动,期间管家曾提议离开这个不毛之地到郡里请名医复诊,奈何管家一动孙濯如,孙濯如就瞪着他并抱着床板不肯撒手,那目光仿佛是在告诉管家我死也要死在这里,孙炎旭和管家只好作罢。半个多月后,刚能下床的孙濯如立刻不安分起来,他在县长的宅子里四处溜达,东看看西瞅瞅,摔了古董惊了雀儿,拆了门窗扰了女眷,到最后,连县长家放养的猫狗都嫌弃他,一见他来了就躲得远远的。家快要被拆了的县长大人咬着手帕一脸幽怨地瞧着管家,指望他能管管这位尊贵非凡的小公子。可孙管家顾忌着孙濯如刚刚大病一场,于是厚着脸皮无视了县长凄惨的目光。
      某一天,孙濯如放飞了县长养的最后一只珍禽,顿觉索然无味,他心里挂念着刚进城时遇到的小少年,但管家希望他能安心养病不许他外出,所以孙濯如只好——翻墙越狱。可他刚从宅子里翻出来还没走多久就被县民养的一大群狗追着咬,在国都,孙濯如看见的狗都是被妃嫔夫人及小姐们当作宠物养的小型犬,它们温顺乖巧,毛光水滑,连县长家里不愿理他的猫猫狗狗外形都还算小巧,可他一出门就碰见了四条腿站着高度都能够到他腰的大黄狗,他心生恐惧,转身欲离开,可那条狗竟然跟在他身后,孙濯如当即跑了起来想甩开这条狗,但事与愿违,他跑的越快,那条狗追的越欢,而且在奔跑途中,越来越多的狗加入了追逐孙濯如的队伍。在县长宅子里都是他逗狗玩,现在报应来了,轮到他被一大群狗追着玩,孙管家和县长出门寻他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一脸惊恐,被一群狗撵得屁滚尿流的狼狈模样,县长见此拿着他的小纸扇挡住了自己幸灾乐祸的脸。
      一炷香后,被管家拖回房间重新躺在床上的孙濯如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桃花树发呆,谷雨过后桃花凋谢,桃花树已长出了许多嫩叶,稀稀落落的残红掩映在绿叶中,尽力绽放即将消褪的颜色。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在这草长莺飞的惬意光景中,孙濯如无忧无虑地挂念着一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述异录》里是用“泉客”代指“鲛人”的,而且鲛人织纱那段在《述异录》里原本分为两段,我删减合并为一段了,总之,一切都是为了让读者们更流畅地阅读。( •̀ ω •́ )✧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