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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清明节一 ...

  •   幽国南部有一个郡县名为绞纱县,绞纱县有两个特点,一曰穷,二曰小,绞纱县有一户人家,也有两个特点,第一个特点是谱大,自恃自家的姓氏是“司空”这一前朝贵族姓氏,凡事都要装模做样,第二个特点是贫困,县里曾有一个有关这点的笑话,内容如下:某一年,绞纱郡正值丰年,家家户户都丰衣足食,独司空家又揭不开锅,养不起孩子,于是一家之主只好把家里最小的孩子扔到山里任其自生自灭,过了一个多星期,乡长怜悯司空家的当家好歹也是个识字的,便冒着风险给了司空家一个管账先生的职务。司空父亲领到月俸后急急忙忙上山找自己的孩子,这个时候离孩子被扔已经过了九天,按常理来说,早就活不成了,司空父亲当然也没奢想自己的孩子还能活,只希望能找到孩子的尸首,带回去立个墓,等他到了扔孩子的地方时,远远地却看见一只野狗在给自己的孩子喂奶,真是应了一句话——“狗娘养的”,司空父亲把孩子拎回去后一个月里,那孩子一直学狗双膝跪地在地上爬行,惹得附近邻居家的孩子们站在司空家的篱笆外,一边围观一边啧啧称奇,这小孩就是司空衡。
      时光匆匆流逝,司空衡长到十岁的时候,还时不时地有调皮的邻家小孩以此事嘲笑他,所以司空衡从小就很自卑。十岁的司空衡眉眼还未长开,但已见风流俊俏的雏形,每当他阴沉着脸,露出一双带着泪花又倔强的眼睛时,总有一种超越年龄和性别的美,除了司空衡,姐姐司空华也长得很漂亮,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司空衡的母亲。从乡人的闲言碎语中,司空衡得知自己的母亲早年似乎是名噪一时的娼女,不过她嫁给父亲时已经年老色衰,看不出昔日模样,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从没听父母说过,因此司空衡的难免心存疑惑,可疑惑归疑惑,早慧懂事的司空衡没开口问过母亲,只听着同乡的指指点点,在谣言碎语的阴影中度日。
      这几年,由于司空父亲在官府里有了职务,家里的日子过的还算安稳,司空衡和司空华的脸渐渐红润起来,在一群孩子中越发显得与众不同,前两年,母亲还给司空衡生了个弟弟。第一次把弟弟抱在手上的时候,司空衡心里想的竟然是下次家里没有东西吃时扔得再也不是自己,而是这个弟弟,这么一想,他心里踏实了许多,庆幸的同时不禁对年幼的弟弟心生同情和愧疚,因此格外照顾幼弟。
      日子慢悠悠地过着,司空衡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几个星期前司空父亲心疾发作,司空衡的母亲倾家荡产给丈夫请大夫治病,然而千金不易得,良医也难寻,司空父亲的病一拖再拖,还是没有治好,全家上下一片愁云惨淡。但是今天,司空衡的父亲精神好了很多,司空父亲还把司空衡叫到跟前,指着一箱子的书对他耳提面命了一会儿。司空衡早就对父亲的书籍垂涎不已,此时得了书,他拿起一本,乐颠颠地跑到院子的树下去了。中午的时候,姐姐捆住家里养的母鸡的翅膀,拿着菜刀蹲在大门口准备杀鸡,司空衡坐在树下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们家很久没吃肉了,此刻他的五脏六腑都在回想着以前吃荤时肉的香味,浓厚、香甜。他巴巴地看着姐姐司空华红着眼圈拿刀对着鸡脖子,许是第一次杀鸡的缘故,姐姐总下不去手,后来她急了,直接把鸡摔在地上,对着鸡脖子猛地来了一刀,母鸡立刻身首异处,大门口顿时飞起一道血柱子,零星的血珠子溅在司空华的脸上手上。那只没了脑袋的鸡身体似乎还能感受到被斩头的痛楚,竟然从大门口一股脑冲出院门,跑到外面去了,鸡血洒了一路。惊的司空衡连拿在手上的书都掉在地下,心道难道只鸡成了精?司空华却浑然不惧,拎着裙角,光着脚追了出去,大有“你就算成了仙,鸡身也得给我留下”的意思。司空衡一家一般一天只吃两顿,早餐和午餐,今天全家人却久违地吃了一顿晚饭。虽然目睹了血腥诡异的杀鸡场面,但司空衡还是受不了鸡肉的诱惑,吃了好几块,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梦见自己的父亲没了头,在街上奔跑,朝着家的方向奔跑,一直跑,直到跑不动倒了下去,脖子还是朝着家的方向,四周响起一片哭声,又像黑白无常索命时的声音。他从梦中被吵醒,发现这哭声原来是真的,是母亲、姐姐在哭,睡在最里面的父亲,已经没了气。一股强烈的悲哀涌上司空衡的胸口,浓烈压抑得让他窒息。
      在司空衡的父亲去世的第七天,一顶不起眼的轿辇和几名骑马的人悄无声息地准备进入绞纱县,来者是此次南巡的监察刺史孙炎旭。十多年前,幽国朝堂大势还不是如今一边倒向杜弘的局面,那时魏太后的兄长还在世,魏族在他的带领下可以和杜弘一党分庭抗礼,甚至占上风。孙家作为因循守旧的古老贵族,在那个礼崩乐坏的时期,却依旧遵循周天子定下的规章制度,并和当时还是武将的赵留言等人一道,以匡扶皇室、忠君报国为己任,他们常年劳碌奔波,干着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并处处受杜、魏两党的排挤针对。此次孙炎旭出巡,做的就是一件苦差事,幽国南部长年以来由魏族把控,除了上缴国库的税收以外,魏族还向南部各郡县增收各种杂税,南部百姓一年来加起来的税收比其他地区高出三倍不止,因此,物产丰盈的南部百姓生活却困顿不堪。杜弘一党多是文人,对银钱来往并不敏感,但粗略地估算一遍后却发现魏族这些年在幽国南部搜刮的民脂民膏足够武装起几支军队,这一认识让杜弘深觉事态严重,于是为了遏止魏族的势力进一步膨胀,他打着皇帝的旗号准备削弱魏族对幽国南部的控制,而孙炎旭就是皇帝一派同杜弘斗争、斡旋、妥协后派出的检察御史。虽清楚此次事件很可能惹祸上身,孙炎旭还是欣然赴任,而且十分尽职尽责,为了幽国南部真实的情况,他在路途中丢弃了自己的随从和华而不实的车辇,快马加鞭赶到目的地,并暗访了好几个郡县,这次进入的郡县名为绞纱县。绞纱县前靠山后靠水,风景秀丽,占尽湖光山色之美,但山路崎岖、水路水流湍急,舟车不便,远远落后于幽国其它地区。孙炎旭坐在颠簸的轿辇里,凝神思索,但过不了多久就被打断了。严肃寡言的孙炎旭除了是个忠臣外,意外地还是个慈父,这次出巡他怕自己的儿子留在国都会出事,便把他也带来了,此刻,他看着已经是半大小子的孙濯如,这一路舟车劳顿,孙濯如不仅不精神萎靡,反而因见了许多新鲜事物精神焕发,一天到晚在马车里闹腾不停,这次,孙濯如把马车上的帷幔当成一块破布扯了下来,刺目的阳光倾泻而下,孙炎旭看着在阳光下张着少了门牙的嘴巴,笑得格外灿烂的孙濯如,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这是个没娘的孩子不能太严了,道:“你要不要出去和管家一起骑马?”孙濯如闻言欢呼一声,蹿出轿子,在管家的帮助下骑上了最高大的一匹马。穿过山路,已经能看到绞纱县的低矮的城墙,城墙外是一亩一亩青青的稻苗,那绿仿佛是流动的,青翠欲滴,充满生命的鲜活,光看着这些还未结实的稻苗,孙濯如仿佛就能预见秋季每一支沉甸甸的、弯成新月形的稻穗,可在其中劳作的农民却面黄肌瘦,麻木而愁苦,褐色、充满褶皱的手掌握着水灵灵的稻苗,将它们整齐地插进田里。孙濯如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稻苗之所以长得这么好,是因为它们吸收掉了这些农民的生命。孙濯如隐约明白父亲此次南巡的部分意图,顿觉任重道远,他扬着马鞭,骑马从田埂上走过,此地的农夫很少看见衣着光鲜的人,更何况还是一行人,他们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看着路过的人,看着遥不可及的梦,在梦中,他们听见一位少年唱着他们听不懂的句子:
      “春种,春种一粒粟,
      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
      农夫犹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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