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年光》梅时雨深

15、故人相逢一

　　奇花异草是杜弘命人从各国搜集来的，听献种子的人说，这些植物一年四季花开不败，气味清香袭人。但越是名贵稀少的花朵，越需要养料，所以花肥的味道更加腥臭。从污浊的粪土堆里长出的美丽的花朵，是花中贵族，就像，我们一样。杜弘心想，朝孙濯如道：“这些花是给本相的侄女们试种的，她们春天喜欢和同伴们斗花，原本我还担心这些种子发不了芽，看来是我多虑了。”
　　孙濯如道：“杜丞相尊敬兄嫂，爱护晚辈，当是我辈楷模。”杜弘惆怅道“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大概是本相缺德事做多了，连个一子半女都没有，前几个月，连伯修也、、、我现在做的这件事，不过是聊以慰籍自己这颗孤老之心罢了。”杜弘道，他说这话时衰老疲惫，有一股老木苍波无限悲的凄凉
　　孙濯如没想到杜弘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吃了一惊。
　　“如濯公子，两年前我在在狱中见你时，你对我说只要我能救你出去，你将会一直追随我，这两年你是这样做的，而且做的很好，以后是否也一如既往呢？”杜弘问这话时扔掉了手里的花具，挺直腰板，重新变成了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杜相国。孙濯如几乎要以为方才杜弘表现出的软弱是自己眼花出现的幻觉，或是为了套自己的话故意而为之。
　　见孙濯如不吱声，杜弘继续道：“如今的文人士子都是受圣贤儒学的教导熏陶成才的，忠君爱国思想早已深入骨髓，你如今的迟疑也在情理之中，就算是我，当年对文亲王下手时内心也分外动摇，每分每秒都在想不如就此收手吧，不过现在，本相却在庆幸，幸好当初下手了，才能有我杜弘现在的万人之上的地位，立君由我，杀人何妨！”
　　孙濯如回到：“相国大人，下官方才迟疑并不是因为圣贤儒学的教诲，早在四年前的那场文字狱中，下官就对当今圣上失望透顶，现在的君王太过软弱无能，根本不能主持这个国家的公道，这个国家需要新的帝王，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杜弘疑惑道：“那你方才为什么、、、？”
　　孙濯如又沉默了，杜弘思索了一阵子，猜到：“那位舞姬是你的爱妾吗，对你来说很重要，所以你舍不得她？”
　　孙濯如回道：“我和她并非那种关系，她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只有一点点在意罢了。”话刚说出口，他又连忙改口道：“不，我并不在意她那一家人，她们对我而言无关紧要，不过比陌生人好点罢了，不，连陌生人都不如，她们只是，只是、、、”
　　杜弘听了这番话，笑道：“孙大人对本相忠心耿耿，本相定不负所望。”
　　孙濯如见解释不过来，索性不解释，看着这些争奇斗艳的花卉道：“论起忠心，众多同僚中我最佩服的是赵大人，他竟然能够抛弃赵家自开国以来作为忠臣良将的无数荣耀，毅然投入大人门下，因这事，他的叔父赵丞相也不知斥责他多少次了，听说不久前他们两人还在赵族宗祠前发生争执，最后闹的不欢而散，可即使如此，赵大人始终不改其志。”
　　其实十年前年纪轻轻的赵出岫跑来投奔地位和根基都不稳的杜弘时，杜弘十分不信任这位赵家本家的公子，觉得这很可能是赵家设的一个陷阱，当时连赵出岫的叔父赵留言都认为赵出岫不过是年少轻狂，一时想不开才明珠暗投，但赵出岫一轻狂就狂了十载，由弱冠到了而立之年，还替杜弘立下汉马功劳，成为杜弘一党中的元老级人物，让杜弘也不得不相信他了。虽然到现在都不明白赵大公子投奔自己的原因，但自己的确是赚大了，也许连老天爷都在帮自己吧，杜弘想到这里，心情大好，道“赵大人现在在监视襄阳王一行人，你若真佩服他，不如和他换换事情，他定会谢你的。”
　　孙濯如连忙拒绝道：“这还是算了吧，下官情愿处理比现在多出一倍的政务也不愿意见那位魔王。”
　　告别杜弘后，孙濯如坐上轿子回到府邸，原本他以为今日余下的时光会和平常一样在一堆政务中度过，但孙府管家却告诉他今天府里来了一位不寻常的客人。听到管家报上来人的名字后，孙濯如的脚步踉跄了一下，责问道：“你怎么让他进府了？”
　　孙府的管家从出生就是孙府的仆人，四年前孙府遭难后孙府的奴仆被转卖发配，两年后孙濯如出狱，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家里还在世的仆人都买了回来，所以孙府如今的管家对孙濯如的心思一清二楚，那管家道：“当初他落井下石，按理来说，现在他厚着脸皮上门拜访，应该把他轰出去的，可少爷不是天天念着，甚至处处照拂他的家人吗？所以老奴自作主张，把他放进来了。”
　　孙濯如听到这话，生气道：“我照顾他的家人，和他没有关系，只是为了感谢当年他的母亲对我的爱护。”
　　“而且”他补充道：“你应该称呼我为老爷，父亲已逝，我现在已经是一家之主，不是以前那个不知世事险恶、将所有的热情付给冷漠的看客的少爷。”
　　孙府管家却回到：“在老奴心里，少爷永远是少爷，想老奴改口，得等到少爷成家有后才成。”
　　孙濯如闻言焦躁地在室内踱步，想来想去对老管家无可奈何，只能长叹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又想到现在在府里坐着的那个人，思念愤怒痛苦懊悔忐忑交织，让孙濯如更加烦闷，踱步的速度不由得变快。老管家站在原地，抱怨道：“少爷，你在老奴面前走来走去，晃得人眼花，您若不想见他，只要说一句，老奴立马把这白眼狼撵出去。”孙濯如走了很久，走到脚麻，心情才平复下来，他下定决心，冷静理性地对老管家道：“他现在是卫国六皇子的人，直接把他赶出去太失礼了，而且我和他有陈年旧事没有了结，终归，是要见一面的，见，最后一面。”
　　老管家闻言抬起头，他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所以费了一番功夫才看清自家少爷现在的表情，欣慰道：“真是不错的表情，这才是孙府主人对忘恩负义之人应有的态度。”
　　孙濯如的脸上已经没有刚得知司空衡来府时的慌乱迷茫，他现在很镇定，正在盘算这司空衡此次拜访的目的，一定不仅仅是为了赔罪，两年充满屈辱的牢狱生活让孙濯如明镜般的心染上擦不去的尘埃，他原本疏朗充满正气的眼睛变得晦暗恐怖，那是黑暗的心灵才会有的黑暗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