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年光》梅时雨深

14、桃红李白蔷薇紫，问着东君总不知二

　　老鸨连忙让二楼的姑娘拖住卫泠风，自己去三楼通风报信。一时间卫泠风的胳膊和大腿都被姑娘们的纤纤玉手缠着，无法脱身，他在挣扎中一不留神重心不稳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压在几个十五六的小姑娘身上，最底下的两个姑娘被压到了心肺，两张俏生生的脸涨成了紫色，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发出破碎又痛苦的呼喊声，但她们的声音太过微弱，无法传达到众人耳边，接二连三的姑娘往卫泠风身上扑，直到把卫泠风整个人埋没，被卫泠风压着的两个姑娘的声音越加微弱，却更加撕心裂肺，像野兽临死前的咆哮，跟着李公子的一帮人见卫泠风的处境，笑着戏谑道：“六殿下，这下您可真滚到美人堆里了，六殿下艳福深厚，不是我等可比的！”言毕，二楼响起了更加肆无忌惮的笑声，将两道凄惨的声音打入地狱。卫泠风被姑娘们缠着，只觉得好笑，朝站着的那帮人道：“你们还不快拉我起来！”李家公子便带头将卫泠风拉起，又附耳道：“三楼有一位舞姬，极善翘袖折腰之舞，舞技为中原一绝，。”卫泠风闻言来了兴趣，反问道：“她的舞蹈真有那么好，比之我卫国著名的舞者旋瑛如何？”
　　李家公子想起初次见面时，落红轮在舞台上的模样——裙拖六幅潇湘水，鬓挽乌云一段山，一举一动时，公子迷醉，眼波流转处，王孙拜倒。他微笑着，发自真心地赞叹道：“有过之无不及啊！”但顷刻间他的微笑就带上愤怒和怨恨，变的阴森森的，他咬牙切齿道：“不过，这位舞姬的脾气实在让人琢磨不透，你远看她时，她像一块冰，沉默冰冷，冷到你心坎里，你靠近点看时，她又像一把火，傲慢又暴躁，能把你烧成灰。”
　　卫泠风兴趣更浓了，道：“如此有性格的美人，本殿下怎么不知道她的名号呢？”
　　李家公子将声音压得很低，道：“前几天，我听这里的老鸨说，这位舞姬以前一直受孙大人庇护，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幽国权贵多如牛毛，卫泠风可记不住幽国到底有几个姓孙的，问道：“是那个孙大人？”
　　李家公子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就是孙濯如大人，杜丞相跟前的红人啊！”听到这个名字，卫泠风惊喜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曾经跟着母后遣来的大臣们去拜见你们幽国的皇帝，一共去了两次，每次朝会一开始，杜弘就会问：‘孙濯如哪去了？’满朝文武百官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卫泠风说到这里笑出声，道：“我和他是同道中人，有机会一定要认识认识！”
　　李家公子却迟疑道：“六殿下遇到的情况实属异常，孙大人平日兢兢业业，从未缺过朝会，所以杜相国才会在朝堂上询问他的去向，而且要说同道中人的话，我倒觉得谢家那只花孔雀和殿下一样，嗯、、、”他努力思索了一阵子，违背良心接道：“豪放洒脱，悠游自在。”
　　不清楚谢家孔雀是谁的六皇子殿下呆了一会儿，突然想到执衡也是在自家使臣拜见幽国皇帝时去见他的旧交的，而幽国的孙濯如正好一反常态没有去上朝，执衡的旧友难道就是孙濯如？
　　这个念头让他惶恐不安，一直以来，他认为凭借屈国太后幺子的身份，没有人会来和他争夺司空衡，所以虽然对执衡来幽国一事心生畏惧，害怕他到时候眷恋故土不肯和自己回屈国，但心里还是有很大的把握能把司空衡带回去的，可是，若他的对手是幽国的王公贵族，甚至是地位和自己旗鼓相当的人呢？到那时他该怎么办？这样一想，司空衡心中对舞姬的兴趣减了一半，整个人也不如先前那么生龙活虎，他被李家公子拉着，往落红轮的住所走去。三楼比二楼宽敞许多，走廊迂回曲折，拐了好几个弯后，一帮人来到落红轮的住所门口，老鸨早在哪里候着，一见到卫泠风来了，脸上堆起看起来十分真切的假笑，高声向落红轮提醒道道：“屈国殿下来了！”话音刚落，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掀开玛瑙制成的珠帘，从里面走了出来。这位青年出来得匆忙，只松松披了一件外袍，露出宽阔的胸膛，胸膛上的胭脂印和指甲抓挠的痕迹格外醒目，这个青年便是王禛，不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总被谢宣琰耍得团团转的王家傻子。
　　李家公子看见王禛这副
　　样子从落红轮屋里出来，心里的愤恨怨怼更甚，偏偏卫泠风不懂得看人眼色，还笑嘻嘻朝他道：“李兄，我看这位舞姬不是脾气不好，只是不喜欢你啊！”卫泠风说着，心里已对那位舞姬丧失了兴趣。
　　但王禛听到这话，明白卫泠风是把落红轮当作了青楼里以色侍人的女子，对落红肯定心存鄙薄轻视之意，他哪能忍得住，当即面露不悦，目露凶光，他常年和军营的士兵混在一起，也参与过几次小规模的战争，经历过刀口舔血的日子，此刻，这位年轻又前程似锦的武将的雷霆之怒虎豹之威初次展露，震慑一两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王公贵族绰绰有余。
　　卫泠风被王禛锐利如刀的目光看得浑身难受，不自觉地偏过头，不想和他对视，王禛却不依不饶，偏要盯着他看。王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不是屈国的六皇子殿下吗？殿下作为一国使臣，怎么来了青楼？”
　　虽然自己是做错了，但卫泠风还是不服气道：“你能来，本殿下难道就不能来吗？”
　　王禛道：“你这话说得奇怪，我问你，你来幽国是干什么的？”
　　这个卫泠风还是知道的，他答道：“促成屈幽两国同盟。”
　　王禛又问道：“你可知屈国为何希望和我幽国结盟？”
　　卫泠风一愣，道：“不知。”
　　王禛继续道：“那你可知如何促成屈幽同盟？”
　　卫泠风左思右想，挖肠搜肚，还是想不出来，他的气势顿时降了一半，羞愧道：“不知。”
　　王禛又问：“那你知道屈、幽、燕三国现在的关系吗？”
　　卫泠风的气势顿时降到谷底，他嗫喏道：“我、、、不知。”
　　王禛听到他的回答，不由发出一声嗤笑，这笑声在卫泠风听来特别刺耳，像一把刀子，直接刺到他的心里，王禛却还不够解恨，他补充道：“你就是这样来当屈国的六皇子，一国使臣的？我还听人说，殿下雅量高致，六艺俱全，能和我国的长琴公子媲美，今日一见，当真是不同凡响。”
　　卫泠风二十多年来一直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听过的最严厉的话不过是司空衡和他母后的几句劝告，何曾被人如此奚落，王禛的一番话像一道惊雷，劈在卫泠风浑浑噩噩了二十四年的脑海中，也撕裂了笼罩着他眼睛的梦幻般的面纱，让他能够看到真实，污秽、残酷又炫目的真实。
　　奚落完卫泠风，王禛又冷冷地撇了一眼李家公子，这一瞥很有落红轮的感觉，但比落红轮更加具有攻击性，没有妩媚，只有喋血的欲望，李家公子和他对视着，畏惧和嫉妒在心中交织。
　　王禛回屋后，卫泠风在原地呆了很久，才拖着步子准备离开花萼楼，走到二楼的时候，他看见有几个姑娘蹲在楼梯口哭，像有人刚刚死在这里，而她们正在追悼亡人。
　　是谁，死去了？
　　李家公子不敢撇下卫泠风自己一个人先走，只好留在那里陪他。好不容易等到卫泠风转身走下三楼，他刚想跟上去，却被花萼楼里的老鸨叫住了，那老鸨走上前，用毒蛇一样的目光打量着他，缓缓道：“李公子今日这番举动摆明了是要跟孙大人对着干了？孙大人不像我们这些小人物，事事斤斤计较，不过若真惹他生气了，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了。”老鸨说完脸上重新挂上假笑，扭着腰肢走了，李家公子则因这一番话后背冷汗涔涔，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一个大祸，很可能给自己家带来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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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请原谅作者的八婆和龟毛，让我来解释一下这两章的标题“桃红李白蔷薇紫，问着东君总不知”的意思，知道的同学可以跳过。
东君在这句诗里的意思不是太阳神，也不是主人，而是指春天之神，百花之神。朱熹的《春日》里也有一句“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这里的东风代指春天。
东君掌管百花，却不知道桃花是红的，李花是白的，蔷薇是紫的，说明他的失职，文里就是指卫泠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