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不眠滑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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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帮你做出实物，但你必须先提供核心想法。”
“你只是提供给我一个收音机而已，要我怎么办？”
“我已经辞掉工作了，不成功，便成仁。”
“专心致志是成功的关键！那么我就去查查资料，你去卖裙子吧！”
男人的声音在她脑中嗡嗡作响，回忆起合作伙伴的焦躁不安，哈丽雅特哼了一声，很不服气。
不过，如果能在书桌前安安静静地坐着，别的什么都不去想，只为了解决一个难题思考，剥开遮掩，直嗅花芯，确实是非常惬意的一件事情。清早里，哈丽雅特困在内曼·马库斯百货公司大门前，无声地抱怨。
即将入夏，野月季从雕花栅栏间密密地溢出，藤萝即将凋零，爆发出令人战栗的紫色。有一阵子没下过雨，为了防止栽种的娇贵植物干枯，街区内的居民们纷纷抽出水管线，赶集般齐齐在清早浇水，凝结出一滴滴悬浮的小彩虹。
许多人已经为她的升职速度啧啧称奇了，当斯坦利·内曼先生把百货公司最重要的高端女装展销派对交给她负责之后，还是激起了不小的风言风语。这星期三，哈丽雅特去化妆品部清点展品，就在罗斯托夫太太那里碰了个很厉害的钉子：
“菲丽希缇，我还需要一些额外的眼线笔。”
“你从未告诉过我你就是哈丽雅特基斯勒。”
她感觉自己被冒犯了，尤其是被她原本很喜欢的罗斯托夫太太这样批评，显得她有意背叛似的。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罗斯托夫太太步步紧逼：“我懂了，你很忙，对不对？跟当大明星时一样忙？”
她干脆自己找那批该死的眼线笔去了。
“但是，你反倒有时间和乔治·安泰尔讲话？他是为了你辞职的吗？你丈夫知道这件事吗？”
她立刻走开了。
“我最初的想法就来源于远程控制的收音机……但这还不够……”她自言自语着，“我必须…必须找个时间从头到尾想清楚，然后演示出来…”《发明教程》一书中这样说：发明最困难的部分在于忍受长达数年毫无成果的混乱。此言不虚。
家住百货公司对面的玛丽·杜克像一只轻盈的燕子般飘到她身旁，四肢灵活，皮肤黝黑，她是哈丽雅特头次组织展销派对的助手。
“喂，那条柠檬黄的腰带呢？亲爱的，你系着它真是美极了。”
“罗斯托夫太太不喜欢其他人穿柠檬黄色。”为了专心思考，她要避免正面冲突嘛。
“那个控制狂！”玛丽义愤填膺，这份激情帮助她成为新泽西州黑人人权运动的骨干。
大门开了，她们穿过员工通道，沿着海螺造型的阶梯拾步而上，米白色的云绒地毯踩上去让人飘飘欲仙，一篮富有禅意的白色调插花静静绽放着，哈丽雅特在这种高雅的气氛中感到身心舒展，同时也鄙弃自己的表里不一。
她们走进更衣间，检查每一件衣裳。整整十五套裙子，全部来自独家供货商，一旦内曼·马库斯百货发现它们还为其他百货公司供货，就会立即终止合作。哈丽雅特的目光在每一条缝合线上巡视，在她们没日没夜的监督下，一个针脚的错误都没有，可她还是不大满意。或许问题不在这十五套裙子上，她只是厌倦了“裙子”本身。
哈丽雅特坐在观众席中检视，一位位花容月貌的模特擦过她身边，派对程序顺滑地推进着，伴随着一阵阵盈盈香风。可她还是心里不痛快，裙子中每一处对身体曲线的强调，都越发让她感到一种女人承受的性方面的威胁。她想以“人”的身份被尊重，而不是……
“咻，还好没什么岔子，我累坏了。等今晚这个派对一结束，我就要倒头大睡个三天三夜，就算在我身旁放鞭炮，我也不会醒。”确认模特们的状态绝佳，玛丽杜克嘻嘻哈哈地跳到她身边。
哈丽雅特心事重重，并没有应声。
“你呢？你有什么安排？”玛丽揽住她的肩膀，热心地问。
她忽然反应过来，接着全情戒备，罗斯托夫太太的举动使她对他人的信任被部分地摧毁了。她模仿玛丽杜克的神情，竭力表现出同样轻松的样子，也回搂住女孩的肩膀：“我想，先大醉一场，然后跟你一样吧。”
本来她没想着要休息的事，现在一说，越发觉得自己疲惫得不好好睡一觉不行了。但愿望落空，从前期待的发明工作因此显得可怖，让她非常痛苦，觉得一定是自己的懒惰所致。
当天晚上，她窝在角落里监控着整场展示会圆满谢幕，送走客人，陪着余兴未消的几位吃了些茶点，再清点账目，忙到快拂晓，清晨又和乔治见面。
虽然查阅资料的任务繁重，但他的气色依然在亮眼的稻草金的头发点缀下显得很好。他把趴在咖啡厅餐桌上的哈丽雅特叫醒，惊诧地瞧着她的脸。
“老天，你……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这才是最糟的一点。
两人一边用餐一边谈。
“你觉得用无线电控制武器可行吗？”她先说。
乔治并没有直接回答，让她的心又沉了沉：“你了解尼古拉·特斯拉提出的无线电控制船吗？”
“…不。”
“这种船可以携带炸%%%药，本身就是鱼%%%雷的替代品，它就是通过无线电控制实现的。”
哈丽雅特先受到鼓舞，再是痛苦——她的想法也配和特斯拉相提并论吗？
“我还查到一样东西，也是一个新思路。”他说。
她认真听着。
“这里有一篇1918年发表的文章，”乔治取出一份字迹凌乱的笔记，“由工程师米斯纳发表的研究——‘无线电动力学:鱼%%%雷和其他机制的无线控制’，请你读读看，他详细介绍了频率干扰的问题。”
她接过笔记，读了三四行，一下子发觉有些疑虑不提不可。乔治眼见她如此之迅速地从自己耕耘整整一周的成果中抽身，怫然不悦。
“你已经读完了吗？”他有些高傲地提醒。
“我以为读结论部分就足够了。”她故作天真，“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米斯纳先生所能想到的最接近的方法是——使用一种能产生远高于当前信号频率范围的高频信号系统，这样敌人就不太可能发现它，更不用说干扰它了，对吗？”
“是的，没问题。”
“那就不对劲了。”
“什么？”又气着了。
“我们相当于是发起了一场小型的军备竞赛呀。一旦被超越，唯一的途径就是转向更高的频率，这是没有尽头的，你明白吗？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主动的机制，能够直接阻止频率干扰的那种。”
这必须是一次完美的攻击——简洁、直中圆心，就像技艺高超的日本剑客，他们会花费十几年的时间钻研剑道，在见到目标的几分钟内就做好准备，然后出剑——见血，结束战斗，非常漂亮。
乔治掩饰般地喝一口浓咖啡，两眼呆望着桌面。
“嗯，我想我还需要找找资料……你还有要补充的吗？”
“乔治，认真听我说，接下来我的话非常关键，如果你想弄成这事儿，就打起精神来！”
他点点头。
“是这样，我曾经听说过一种名叫’滑翔炸%%%弹’的玩意儿。这是一种有翼武器——便于飞行，它装载在飞机上，能够直接被无线电操纵着朝目标飞。这可太厉害了！你明白这样东西为我们提供了什么思路吗？”
他还是很挫败，呆滞地回应了一声。
“据我了解，它装载了十八个频率，这些频率本身并不需要改变——这下子可省事儿多了。我们需要做的，只是选择想要的频率，然后把选择的频率发送到同步接收器而已。”
他依旧盯着桌面，不过她看出，他的眼神逐渐聚焦，人也认真起来。
“所以，我的想法是，”她想起模特们轻盈的步伐，“让发射器和接收器同时改变频率，一起在频率间跳跃，那么，传递的收音机信号就永远不会被拦截。”
乔治安静了一阵子，然后发问。
“你到底，从哪里搞到这些消息的？”
“我喜欢做梦，不可以吗？喂，恩里克，结账，这是你的小费。”她付了钱，“怎么样，行得通吗？”
他不做判断，心思飘回过去，想起自己翻开的第一本科学书，第一次做发射实验，第一次发明成功时感到的由衷喜悦，这些东西如何被逐渐涂污……他想起自己摆的那些架子，那些高傲的神情，忽然笑了。
“什么意思？”她问。
“我不能说它一定会成功，但也找不到理由反驳。我没法判断，也许，这才是什么东西行得通的表现吧。”
“我们终于要动手了吗？”她激动地问。
“还不行，我们必须听取专业人士的意见，”乔治非常坚决，“如果要做，就要把它做得尽善尽美。”
在紫藤萝房子里，他们两个把大致的想法都写好了，放在茶几上。茶水烧了三次，第一次乔治尝了，担心太凉，第二次哈丽雅特试了试，又觉得烫。
乔治说：“这个人绝对聪明，绝对可靠，对吧？”
“绝对的，除了有些滑稽之外——”
有人进门。
战争期间，哈罗伦·塔特反而晒黑了一些，吃胖了一些，完全不被外部世界困扰。每次有人试图跟他谈战争，他就故意提出一些错得离谱的观点当靶子，以示自己被宠成了个白痴，这幅无忧无虑的公子哥样儿倒怪招人喜欢的。就像早些年的喜剧演员，比如哈罗德·劳埃德那样，他总爱给自己渲染些富有戏剧性的出场。今天，他先贴着门框伸进脑袋，像只土拨鼠般四处乱望，表面上看是试探有几个人，实际上是要叫别人都注意他才好。
注意到另一个男人，他就没跟哈丽雅特开那些傻兮兮的玩笑，而是直接坐下，拿起文件就看。乔治在一旁注意着他的每个动作，比她还紧张。哈罗伦开了腔，信号延迟。
“要我做向导？出发点倒是蛮有意思的。”
“怎么，以前没有过？”乔治怀疑地问，哈罗伦没有回答。
他掏出放大镜，仔细检阅一个字母的收尾，好像那就是问题的关键。纸张告诉了他很多，可以看出非学院派的痕迹，除此之外，整套方法出奇地简洁实用。有些部分让他想到理查德的思考风格，但又多了一分谨慎……
哈罗伦·塔特点点头，收回放大镜，把纸张放回原处。他们都期待地看着，他却理了理衣服，冲他们行了个土耳其军礼，准备走了。乔治脱口便问：“你就这么走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一时间把他们问懵了，除了演一出马戏以外，他可曾回答过什么问题吗？
“当然是你的看法啦！”
“我看这办法好得很，没什么问题啊？”
“哈罗伦，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亲爱的，我从不开物理学的玩笑。”
“可——”
“我的意思很明白了嘛，”哈罗伦转了转帽子，“啊，看来问题在你们身上，你们不相信自己？”
他再度坐在他们中间，作出知心好友的样子：“发明的过程是很简单的，有一连串互相关联的想法和概念，同时它们也是密切相关的。它们就像水母，静静飘浮着，这时候，只需要一个敢于跳出框架的人，突然或偶然地看到不相关的概念之间的联系，并把它们放在一起来创造新的东西。宾果！一切就大功告成啦！在这方面，发明的过程与其他领域的创造过程没有什么不同，它并不比发明一种樱桃派的新做法更艰深。更重要的是，它很宽容，对所有发明者一视同仁，谁都不比谁高贵。”
哈丽雅特拼命抑制自己，才没有快乐地笑出声来。她从前总觉得哈罗伦不靠谱。就连给理查德送份文件这样的事情都不愿意要他帮忙，可现在带着一丝丝愧疚，她格外地相信哈罗伦的劝导。
“看到两位先生女士都放心了，鄙人我也很开心，但现在还有几个问题要解决。”
“请说。”
“第一，这些灵感是哪里来的？老实说，我从前交过几个搞军工的朋友，这套理论正好填补了他们研究成果的一部分空缺呢。有些奇怪，不觉得吗？”
哈丽雅特使劲儿搜肠刮肚，想着怎么把这个提问应付过去。刚刚把哈罗伦视为朋友，又要撒谎骗他，实在让她心里不好受。气氛再度微妙起来，哈罗伦的手指在桌面上缓慢地敲打着。
“我是一位钢琴家，您也许知道，”乔治·安泰尔抢着说，“我和哈丽雅特是老朋友了，我们喜欢一起弹钢琴玩。其中一个游戏是，一个人先选择曲子，另一个人负责识别出来并且跟上节奏。有一天，我们玩着玩着，哈丽雅特就说，’嘿，我们像不像在交谈？而且谈话的内容一直在变！’就这样，我们琢磨着把这套方法用在武器上。”
她眼见着这些话让哈罗伦稍稍消除了疑心，松了口气，对方又开了口。
“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叫理查德来帮你呢？最起码，他可以帮你们检查一下。要知道，虽然我聪明绝顶，可毕竟只修了一个物理学学士学位而已啊，他可是实打实的超级天才。”
她又是一阵烦恼，而且，眼见着乔治也产生了疑虑，不再为她打掩护，同样凝神谛听着等待她的答案了。可是，要她现在说出实情，真是让人很难接受。哈丽雅特掩饰般喝了口茶，想着怎么用理查德离家工作当借口，再糊弄过去。
作者有话说第31章 不眠滑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