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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自由熟睡在他的影子里 ...

  •   那是理查德和哈丽雅特相遇之后天气最糟的一个日子,天空苍白低垂,既无阳光也无清新的小雨。他一起床,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明白是这栋房子和其主人身上陡然笼罩的枯寂死气。她行动如常,有画像上的茜茜公主那种沉静圣洁的气质。

      她默默地给自己穿上早就准备好的苔绿色格子套裙,半晌只喝了小小一杯杏仁奶,漱口后把腰部紧紧束起,再把裙摆撑开。她又款款走到妆镜前坐下,用灰绿色的粉轻扫眉尾,再取深绿颜色绘上眼线。她看上去完全不在意即将到来的考验,动作比平常慢了好几倍。

      “我们要不要再复习一遍台词?”他小声问。

      她缓缓看向他,没有回答,眼睛里一片低沉沉的碧色,脸色青得叫人心里发慌。阿苏越过他,给她的脸颊和嘴唇又补了一些红色。

      他们一起走上车,向导演乔治·库克位于威尔希尔大道漆成浅薰衣草色的房子驶去。迎接他们的是一位长相温柔的男人。他身上最显眼的是:上身非常匀称,但是腰臀部却因为在导演椅上久坐而堆积起了大量脂肪。当他用白色绒面背带裤包着白色汗衫向他们走来时,理查德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只活的保龄球。

      “欢迎,欢迎,我想见您很久了。”库克先生咧嘴笑着说。

      他发现自己也被周到地照料了,库克先生并未如以往常见的人那样刻意忽视、排斥他。“不用躲开,亲爱的,你也来看看吧。”他亲切地说,把理查德安放在一只套着仿鳄鱼皮纹路外罩的椅子上。他注意到理查德在观察那只椅子,自己先开口说:“人造革的,但我并不以此为耻。要我说,心安理得地坐在动物血淋淋尸体上的人才该羞耻而死。”他有谈论自己动物保护立场的意愿,但他很容易地遏制住了自己。

      哈丽雅特喝了几口水,清清嗓子,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对她散发出来的特殊魅力产生影响,她活动自己肢体的方式表明她已准备好把他们带入另一个世界。在他们面前调整情绪的是一位干脆利落的专业人士、一个毁誉参半的电影女王御驾亲征,忽然地抹去所有迷茫。“看样子她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在心里想,面前的哈丽雅特表现出她想要的那种野心勃勃的样子。

      她表演的片段是斯嘉丽在塔拉庄园的门廊里和塔尔顿家孪生兄弟一起闲谈的部分,她缓缓落座的动作表现出良好的教养和严格的训诫,不过,你可以看出她秉持着对条条框框的不屑。此时,她的面庞上暑气蒸腾,神情骄纵,看上去活脱脱是个对大人们的宠爱极有信心的孩子,准备好发表长篇大论。“真讨厌,”她说,声音细了几个度,“战争,战争,战争!这个春天的每场聚会你们都要谈论战争,这太无聊了!我要受不了了!”她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自己的观众,却并不让人觉得出戏。

      她颇为自得地朝两边各自斜睨一眼,接着挺了挺胸脯,露出高傲的笑容:“再说,根本也不会有战争。”她句末“战争”的发音古怪又有点过时,苏珊·麦丽克的口语课程没有白费,哈丽雅特忠实地还原了百年前南方的小姐们的样子。

      接着,似乎是环绕着她的公子哥儿又说了些什么蠢话,冒犯到了她,她把脸一绷,迈着可爱的华尔兹舞步扭头就走。像是又被低声下气地哀劝住了,她挺直了背,认真听着他们好好道完歉,才洋洋自得地转了个圈,提着大裙摆回到刚刚所坐的位置上,等待着接收那个关于卫希礼的、让她震惊不已的消息。

      他知道哈丽雅特的表现还算不错,虽然库克先生低下头关注剧本的时间比关注她本人的表演的时间长得多,但是当导演看向她时,眼角的笑意格外真诚。理查德从前一直不理解表演的妙处,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群俊男美女按照导演的编排走走过场罢了,可专业人士的工作让他发现,每处动作都不是无所谓的,它甚至不应该只起一个作用。

      渐渐地,斯嘉丽被富家兄弟口中所说的秘密提起了兴趣,她摆弄着手中的花束,同时也在悄悄留神两兄弟的反应。一听到和梅兰妮有关,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满,可是活泼的天性让她仍不愿意放过任何找乐子的机会:“那个假正经,谁要听她的秘密!”她嗔怪着说。塔尔顿兄弟为了献殷勤,抢先着说:“卫希礼要和她结婚了!”

      一听到这句话,她脸上所有快活的颜色都暂停了,就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要消失似的。她朝房间西面侧脸过去,没有一丝光线在她脸上停留。她并没有大吵大闹,相反,是极为镇静。因为她内心对于卫希礼爱她这个信念是非常坚定的,以至于当它受到挑战时,她第一时间想的是自己去求证。

      她佯作无事,却抵不过内心煎熬。她碧绿的眼珠不安地划过空中,嘴唇失落地微张。哈丽雅特对这一时刻的处理相当静谧精细,观者明白斯嘉丽此刻内心的折磨,当他们屏住呼吸在她身上寻找情绪的足迹时,她仿佛带着周身干燥的青草味一下子离他们近了许多。他们感到她身上积蓄的野性将在未来更为激烈地爆发,空气中弥漫着好奇的心跳声。

      在每一个瞬间,她无比旺盛的生命力反而把现实衬托为无趣的平面。斯嘉丽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洁白的皮肤代表着家族的荫蔽,纯净的绿眼睛则完全属于她自己。从她的长相、动作中,人人都能读懂她的欲望与恐惧。她不是在表演,而是角色本人。

      库克先生首先站起来为她大声喝彩:“妙极了!妙极了!”他目光炯炯,起劲鼓掌,走过去拥抱了哈丽雅特。理查德也非常自豪,当他不自觉地代替她回答:“谢谢!谢谢!”时,导演的表情异常促狭。这让他很不自在,哈丽雅特也捏着烟淡淡地冲他微笑着,他想自己此刻一定是脸红了。

      几分钟之后,他们准备离开了。库克先生热情地陪着他们走到篱笆外的路上,他说:“你知道,后天我、大卫、伊迪丝,还有苏珊,我们几个准备开个小派对,你和迪克也来吧?”

      哈丽雅特没有立刻回话,导演依旧热切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也许您问问迈耶先生吧?”她客气地说,声音温柔却很无情。

      他们乘车回家,之后四天的日子如一潭死水。哈丽雅特按部就班地工作,早上五点就出门去了,直至午夜之后才回来。她不带理查德出门,也不跟他说话,偶尔瞥到他,眼神也是冷冰冰的。他总是在阳光充裕的大房间里睡到快中午才起床,下楼后发现只有阿苏的身影。

      他要离开的那天也正是哈丽雅特和迈耶合同到期的那一天,在事情还没有变得那么丑陋之前,哈丽雅特曾半开玩笑地许诺过要在这天开一个请上全米高梅明星的派对,既是为了给她的小朋友送行,也是为了庆祝她恢复自由身。他看了看窗外红白相间的山峦,还有自己这段时间所住的这间房子:随处可见的木条香薰,格调雅致的壁纸,还有如同剧场舞台般宽阔的床。他知道自己得以窥见这种生活只是因为偶然,不过霍华德·休斯有一点没有提到:他对好莱坞丝毫没有眷恋,在看到无数个清清白白的人在这座曾经的城市、如今的魔窟里受苦受难之后,他唯一想做的就是让自己清清白白地离开。他对自己的本性和能力一清二楚,绝不会抱着什么拯救世界的宏愿,也不愿意承担过多的责任。想快快乐乐地生活有什么过错呢?理查德仍然记得大数学家冯·诺伊曼的建议:你不必为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负责。他一直谨遵,为此自豪,并且感到傲视一切。

      他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小箱子,哈罗伦一个月前给他送来的,今晚,也是哈罗伦和他的银魂车一起载理查德和箱子回学校去。里面有三件白衬衫、两套正装,还有三件古驰牌的羊毛衫,非常昂贵,是威尔斯的礼物。他走下楼,发现哈丽雅特坐在桌子旁,正在翻一本地图册,他对阿苏笑了一下。

      他吃果子露的时候,也在观察着哈丽雅特。让他不快活的是她自负无谓的态度,她可能在规划着一次旅行,也许吧,但她打算什么都不跟他说吗?她心神浮躁,总是长久地盯着地图上的某个点,好像在围绕着它构建壮阔的规划,下一秒又立刻跳跃到另一处了。他有一股冲动,一种想要把事情搞大、让一切无法收场的冲动。他想要走到她身边,要她好好看着他,拥抱她,和她和气地握握手,但他的这股莽气在看到她闪着珠宝寒光的绿眼睛的一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那天下午,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窗台的软垫上翻看笔记。阳光把他面前的另一幢小房子斜割开,他观察了一会,正准备低下头继续研究,忽然有一束光点游移着擦过他的本子。他一下子坐起来,打开窗户向外张望。

      街对面的蓝色沃尔沃后有个矮小的人抱着照相机像兔子般逃走了。

      他缓缓关上窗户,哈丽雅特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立着,吃着一只巧克力冰激凌,手里还捏着一只。

      “喏。”她递给他,他想从她的眼睛中找出谜团的解答,她就一动不动地等。

      “我们这段故事结束的方式是多么不体面呀,对吗?”她笑着说。

      “好歹还有冰激凌吃,这倒不错。”他感到有些泄气,哈丽雅特是在有意怠慢他,他不能扮演那个心直口快的教师形象告诉她这样做不礼貌,他无法对单纯的耍脾气发表什么意见。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你演的很棒,库克先生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能有什么消息?”她知道电影公司的高层们要她参加面试是为了羞辱她,好让她乖乖听话。她讥嘲:“不可能有别的结果。”

      “可是,你做得那么好...”

      “比我演得好的大有人在,”她直白地打断他,“这是个天才遍地走的地方。他们需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听话的人。”

      “真遗憾。”

      “不,没什么可遗憾的。”她想了想,接着说,“我已经受够电影业了,任何艺术追求和金钱许诺都不能打动我。我很清楚自己在等什么:一件能够改变一切的事情。”

      她走到窗边朝外看了一会:“有件事倒是真的很抱歉:我没能给你办个好玩的派对。因为现在没人愿意跟我这个丧门星凑一块了,这对我来说倒是新鲜,”她的脸上带着厌恶的神情,“看来我还需要适应一阵子。”

      “我不是在想这个。”

      她伸出手把他鬓边的发丝整理好,靠在窗台的另一边对他笑了笑,一个看起来很豁达明白,但是充满了疲惫、消极与寂寞的笑容:“我当然知道啦。”

      “我都不知道以后遇到你还能不能打招呼。”

      “没问题。不过,我一定会先看到你的,你那么高,真的很好认。我会主动跟你挥手,等你发现我。”理查德觉得她的话很没道理,有哈丽雅特·基斯勒出现,谁还会注意一个头发乱糟糟的愣头青呢?从他今晚走出这扇门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距离将扩展到不可逾越的程度,她以后只能出现在他不求认同的回忆里。

      也许再见到她,她会裹着一件软绵绵的貂皮披肩,在威尔希尔大道的商店门前和丈夫相伴着点评橱窗里的商品,浓情蜜意得连道上的行人都不在乎,永远摆脱了一个不知好歹的穷学生令人尴尬的纠缠。他想象着不能再见到她的日子,想象和她住在不同的城市,只感到困惑。

      她发现他很沮丧,拉近他,轻声安慰:“你带给了我一辈子里最快乐的日子,我有没有说过?”

      “现在这么说还太早啦。”

      她抿了抿嘴唇,面带怀疑,接着准备离开他。

      “喂,哈丽雅特,还有一件事!”他冲动地喊。

      她转过身,对他嫣然一笑,满头的黑发泛着乌木一般的光泽,如同世界上第一个目睹神迹的人眼中的震撼,她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的光彩如昙花一现般带到每个幸得一见的人心中。“什么事?”她问道。

      “我能给你写信吗?这和打招呼又不一样吧,我是说,写信的话需要你知道而且同意对不对?你还要告诉阿苏,这样她就知道把我的信筛出来了。对了,如果你搬家的话也要告诉我地址…”他笨拙地解释,仿佛变了个人。哈罗伦和他的朋友们一直坚定地认为理查德是天生能吸引姑娘的大情圣,老天啊,今天发生的事他可绝对不能知道。

      “以后你们自己决定吧。”她轻飘飘地说。

      晚上九点,他看到哈罗伦来了,那辆在学校里多次被保守派人士斥之为孔雀尾羽的车子在这条街道上竟然显得非常低调。阿苏送他到门外,拥抱了他,她胖胖的身体热热的:“科恩先生,我会想您的。”

      “我也是。”他拍拍她,哈丽雅特的房间处寂静无声,连灯也没开。

      哈罗伦·塔特接过他的小箱子,活跃地朝着黑洞洞的房子探头探脑,一副非常好奇的样子。一个月不见,他的皮肤颜色就跟那副插在口袋里的玛瑙镜架底色差不多。“暑假怎么样啊,迪克?”他笑呵呵地说,那张又宽又大的嘴巴里满兜是闪亮昂贵的牙齿。他勾住理查德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问:“你和她睡觉了吗?”

      “嘿!别这样说她,她是位很值得尊敬的女士!”理查德不满地叫起来。

      “你没有必要骗我呀,我听说她’放松’得很。”

      “滚一边去吧,你现在的样子真蠢!”理查德暴躁地说,“别烦我,让我自己走回去!”

      哈罗伦仔细打量了他一下,接着亲昵地打了理查德的背,见好就收:“好了好了,我信你就是了。但明天我要听所有劲爆的故事,一切!跟我讲盖博、休斯,还有克劳馥的故事!你见到嘉宝了吗?你可一个细节都不能落下!”他身上这种带着爽脆外壳的谨慎让他在学校里评价很高,同学们开玩笑似的叫他“元帅”,而理查德此刻又在哈罗伦身上闻到了和波利金酒吧的“公爵”身上同样的味道。

      他坚持要理查德答应自己,接着又问他等下想吃点什么夜宵,直到听到男孩口中不情不愿的一声:“牛角面包”才作罢。在最后一个单词脱口的一刻,理查德仿佛突然得到了某种刺激似的,一阵寒战把他从积蓄的迷雾中牵引出来。他猛地往二楼哈丽雅特房间看去:黑暗中,窗帘被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揪着一角。他匆匆对哈罗伦嘱咐“等我一下”,马上跳过阿苏向那个地方直冲过去。

      他头一次没有敲门就直冲进哈丽雅特的睡房,她还贴着窗边的阴影站着,因为惊异与胆怯一时之间做不出什么反应来。

      他朝她走了一两步,她立刻嘶哑着声音说:“不要过来!我不想看见你!”理查德纵使如同迎面被人打了一棒,也还是如她所说,扶住门框,不再有动作。

      “除非你允许,否则我不会靠近你,”他开口说,察觉到有从未体验过的沉重的痛苦横亘在他们两个人中间,“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搞清楚。”

      他们互相凝视。月光包围着他高挺的身躯——她生命中一束最纯粹的光。他父母把他养育得多么好,一个无忧无虑而又懂得尊重别人的男孩子是难得一见的。他的四肢修长有力,脸长得很好看,并且可以预见未来会越来越吸引人,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包含有许多善意,任何一个人都会生出据为己有的欲望。她希望他能永远把这份热情保持下去,永远和乐观聪明的人交朋友,永远对未来坚定希望。

      “有话快说。”她挤出这几个字。

      “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自己离开?然后做...不理智的事情?”他看不见她的脸,这让他有些焦虑。

      “这不关你的事。”

      “有关!你猜怎么着吧?我关心全人类,我对整个世界负责,我上辈子是天使,人家都叫我圣女贞德二世!所以小姐,你身上发生的每件事我都关心,请告诉我实话,因为你只要一骗我,圣女就会在天上告诉我的!”他捏着门把手大喊。

      “你可真是…”她冷笑着说,急于摆脱不安的局面,“是又怎么样?”

      她靠近他,步步紧逼。在月光下,哈丽雅特腮边积聚的泪痕清晰可见,他能看到她手里紧紧绞住的袖口。她走到他身前,非常严厉地说:“现在你明白了,有什么办法?你是为了找乐子才打听我的私事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下贱?”

      他抿着嘴唇,严肃地说:“我觉得你做出这个决定之前,至少应该把所有可能的路都走走看。”

      “喔,说得真好。博士先生觉得他这么一说,就能给我多争取些活头了?”

      理查德清了清嗓子:“严格地说,我还没拿到博士学位。”

      她连绵不绝的愤怒质问突然卡住了,情绪仿佛已经终止。她平静地弯了弯嘴角,但并没有笑:“我刚刚说了很多蠢话,很抱歉。你并没有恶意,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我已经下决心了,请让我接受命运对我自私和鲁莽的惩罚。”

      他突然很冲动地说:“让我带你离开这儿吧!”

      她的面孔突然被很久一段时间之前的回声像纱一样笼罩住了,有个身体修长,棕色眼睛的年轻男人也曾在宴会上握住她的手,提议带她离开。

      “不要,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着她倔强的嘴唇,她身上白色毛衣裙的纹理,她微微侧过头用手指文雅地理顺发丝的样子,那一双弯弯的眉毛一直延伸到颞骨边缘。她的脸被如水的月光照出了珍珠的光泽,他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人,每一个部分都是月桂的讴歌。他看着她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想心事,指甲仍旧染着初见时的水红色。

      “我爱你。”

      她惊讶地皱起了眉头,短促地说了一声:“哦!”

      “你不知道我爱上你了吗?”他也同样惊奇。

      “你又没说。”她气呼呼地抱怨。

      “是我的错,真抱歉。”他们好像在讨论一起实验事故似的。

      她在慢慢掂量这件事,眼睛如狐狸般眯起,怀疑地观察他的表情。然后她相信了,脸部有些许的放松,但很快作出轻蔑的样子:“你知道爱我有什么后果吗?”

      “情形总不能比现在还糟吧。”他天真地说,逗得她笑了。

      “对我说过这句话的人多得你无法想象。”

      “但是,天底下只有一个我。”没有给她机会,而是红着脸大声说下去,“我没有什么目的,不过是因为我很爱你,不想让你难过而这样提议。也许我这样的人是短视、肤浅的,因为我不相信宿命,我认为那被他人称为我们性格和命运的,只不过是每一次自己选择的姿态之集合。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离开,看看自己喜不喜欢别的地方,然后再做决定。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做担保,我能拿得出手的只有我自己和我的爱。不论在什么地方,天上地下,我都会忠诚地爱你。”

      哈罗伦在楼下不耐地催促着,他没有理会。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你说完啦?”

      “对。”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她拉住他就向外冲。什么祖母绿戒指、贝母珠台灯、鸽血红项链都不管不顾了,一身轻松。房子?休斯的会计团会处理好的。堆满了大大小小缝隙的各处礼物怎么办呢?就交给“公爵”吧,他过去的身份曾给他带来不少麻烦,她帮过他,他会处理得当的。阿苏呢?她早早准备了一份丰厚的退休金给她。她曾经小心翼翼供在床头、那本母亲拿来打她的《圣经》呢?捐给教堂得了!剧本?迈耶?米高梅?哦,让他们见鬼去吧!休斯呢?她清楚他不会在意太久的。她牵着的手温暖而柔软,她情不自禁笑了。她可以大大方方地生活,过去不再像噩梦一样纠缠不清,而是和和风煦煦的现在、光芒万丈的未来合成一体,组成现在被深深爱着的哈丽雅特基斯勒。她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现在是个新的人。她可以成为陪在他身边的人,她可以一直牵着他的手,也可以大大方方地亲吻他的嘴唇。无论到哪里,他们都在一起。

      她和阿苏大声道了别,冲车旁那个不知所措的小伙子吆喝:“你发什么呆,开车啊!”

      几年的蹉跎如片羽毛轻轻飘过,五颜六色的别墅和浓烈的石油味儿被他们抛到身后。她知道,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看到圣费尔南多的河谷了,也不会有丽兹酒店的冰酒,卡地亚的珠宝也不要了,但谁在乎!未来的日子还有好多好玩的事等她去发现呢。

      她大笑着倒在理查德怀里,他在看着她微笑。她于是扬起脸深深地吻他,接着发现他回应给她的吻要热烈得多。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用手托住她以防她离开,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从他的喘息中,她得以正视一个事实:他们都迫切地想要得到彼此。

      当他们分开后,她抵住他的嘴唇,要他认真听她说话:

      “理查德,”不是“小聪明鬼”,不是“小物理学家”,不是“小学究”,她头一次严肃地叫他的名字,这个他父母曾呼唤过,曾写在他学生档案上,曾被拉比祝福过,曾在他的橄榄球服上被队友捉弄着写成“丽琪”的名字,她曾认为自己不配叫的、这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

      “我也爱你。”

      (上部完)

  • 作者有话要说:  yes!胜利大逃亡!
    写最后的亲亲的时候又尴尬又刺激hhhhh
    想必在前排默默开车的男主基友也跟我是一样的心态…
    下部就会以男主就职的大学为故事背景了,这次换女主来帮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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