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洛城巫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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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也像他那样，反过来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驾轻就熟地绕到书桌后，从摆着的镀金盘子里给自己拿了一块三明治吃。
男人脸上原本浮着的薄薄一层笑意瞬时溶解，他克制着自己，想要尽力表现得体面一些以占得先机。最终，他仍然无法抑制地皱紧了眉头，咬着牙说：“你竟然碰我的食物？”
“是呀，我还没吃早饭。”
他撇着嘴扫了一眼盘子，假笑着说：“全部归你了，别让我再看见它们。”
“你为什么要见我？”
“嗯，你让我感觉很心烦，像一只隔着窗纱的蚊子，小小的，咬不着我，但是叫个不停，伸手却抓不到。”
“我该说谢谢吗？”他又低下头去拿东西吃，那些三明治真的很好吃，每个都切得小小的，面包里的馅料新鲜而厚实。他大概知道男人想弄出点什么事来，他对这些事情的兴趣还没有对三明治的兴趣浓。
男人用沉静的目光攫住他，然后继续转过身眺望着窗外。“来吧。”休斯邀请道，双手插进睡袍的口袋里，像国王一般俯视着他的领地。他充满自信地扫视每一寸土壤，仿佛它们能给他力量。“看看这里，先生，你感觉怎么样？”
“还行。”
他阴沉地转过脸来，眼神严厉得像个自恋的道学家，正准备用刻薄的言辞纠正一个他不想听到的答案：“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根本就不理解这片土地的意义。”
理查德没理他，默默地吃三明治。
“你不是我们中的一员，大学生。你很幼稚，你不了解真实世界的规则，你也没有多少钱。你之所能在这里站着，跟我说上几句话，完全是机缘巧合。这些巧合并不代表你就跟我们是同一类人了，明白吗？装腔作势地混进舞会，叫哈莉雇了你，再混进她家。她可怜你的自尊心，让你干些闲事，但这什么也代表不了。你什么都不懂，也没有人脉。你们俩被拍到了多少张足以毁掉她事业的照片，你清楚吗？那些照片的底片最后又到了哪里去，你清楚吗？你什么也不是，就是麻烦，是细菌。”
理查德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过几天就要走了，这很不错。”他自管自说着。
“你不会来送我，对吧？”理查德吃完了三明治。
他想了想，说：“不，我不觉得我会。”他的右手病态地间歇性揪住睡袍，皱巴巴的紫色显得更浓艳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
“你到底想干什么？在这儿呆这么久，把大家的想法都搞乱了。”他逗趣似地责怪。
“只是生活，仅此而已。”
“你就跟那些假深沉的编剧一个样儿，我见过太多这种他妈的混蛋了。”奇怪的是，他的言辞越刻薄外露，他的神情就越友善。
他的一只手放在腰侧，一手倚在桌面上，说：“我们——我和哈莉这样的人，天性就适合在这里生存。不论表面上看起来有多痛苦，但那只是一种奇怪的幽默感，是为了找些乐子。我们谁都骗得过，但是骗不过自己的心。归根结底，我们就喜欢秘密和冲突交织的氛围，冒着生命危险掘金。所以，我不仅仅是出于自私才希望她留在我身边，在我看来，这是仁慈。”
他干笑了几声，紧皱着眉头环视这间一座圣像都没有的大房间。
“你还不错，我很喜欢你，”他望了理查德一眼，“格格不入，但有趣，玩得起，足够诚实。所以我放心大胆地对你讲真话，虽然真话对于陷入爱情的小鸟来说的确不够中听。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像个流浪的天使——干净、漂亮、无依无靠，她先是拒绝了我——叫我长大点，成熟点，但之后又接受我了，没有任何理由，但她拿捏得恰到好处。当然她是在玩游戏，或者，你可以说是演员们的方法派练习。她并不是一个脆弱纯洁的迷路女孩，我们不需要任何人拯救，只是在孤独地等待梦想实现，同时寻找些刺激。陷进去毫无益处，朋友，毫无益处。到此为止吧，你最好能尽快离开。”
他们同时沉默了，都望着眼前的虚空。哈丽雅特在对他们淡淡地微笑，半是哀戚、半是诱惑的神秘表情，是一场如此叫人捉摸不透的陷阱。
“你确定这样做对她公平吗？”理查德低声说。
“你什么意思？”
“你是在给自己的占有欲镶花边呢，休斯先生。”
“忠诚，对我来说很重要，”他没有理会理查德的嗤笑，“你是个学问家，难免会犯理想主义的毛病。所以，不如把我和她之间的关系理解成合作伙伴吧，某种契约把我们拴在一起，她可以说是我的下属，我的雇员。”
理查德不指望这位古怪的大亨能一直让他保持轻松自在的心情，他也一直在尝试用属于巨富的思维方式理解男人所说的话。但一阵尖锐猛烈的愤怒还是爆发了，它灼烧着他的心脏。他看到自己深深地呼吸着，听到自己比平常低沉、缓慢许多的说话声。
“你把哈丽雅特当成是雇员？”
这时，突然的脚步声扰乱了他。他听到有轻柔的沙沙声从远至近靠过来，一个略矮的亚美尼亚男仆立于门框旁，手中举着电话筒：“先生，抱歉打扰您，但是哈莉小姐想跟一位姓科恩的先生说话。”
他们两个人仿佛都能听到话筒对面她悠长的呼吸声，哈丽雅特在那一边充满耐心地微笑着，她真是什么都猜得到，真高明。
理查德接过话筒。
“所以，我还真的找到你了？”哈丽雅特的声音和平常不同，也许是电话线放大了她的口音，每一个说出的单词都有些含糊、飘渺，如同雾中的蛛网。顾忌着被监听的危险，她的用词不那么亲近，理查德突然想到，他也许是放松警惕了。
“对，你找到我了，奖品是…”他看看窗外，“一个美丽的日出。”
“只有我一个人看的话就不算。”她客气地跟他调着情。
“有什么事情吗？”
“我进入初试了！”她大概是用没有拿话筒的那只手捏着剧本，“公司把我的照片寄给了塞尔兹尼克和库克先生，米切尔小姐也跟他们推荐了我。我想，那些衬衫起作用了。”
他笑了起来。“很棒，祝贺你。”
“哦。我打给你是想拜托你帮我去公司取一下复试的题目，他们的保密工作非常严格，”她半是抱怨，半是炫耀地说。
他说自己记住了。
男人在桌子后面坐下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理查德和哈丽雅特通完电话，她也没有一点问候他的意思。他把眼睛转向桌子旁一个精雕细琢的飞机模型，如痴如迷地观赏它，再没有搭理理查德的意思。理查德准备走了，尽管他依然对休斯充满了好奇。
“很漂亮的模型。”理查德说。
“谢谢，劳烦您不要碰它。”
这是一个生气勃勃的早晨，电影公司的车子在门口等他。他跟司机商量了一番，返回芳泉路把克莱斯勒开上后跟在这辆车后面来到了米高梅公司。突然之间，他有些不敢置信。这和任何一栋公司总部都别无二致的建筑就是洛杉矶的巫宫吗？漂亮的男人女人们有说有笑地从门里进进出出，他的心毫无波澜。你知道，当一个区只有一个大美人儿的时候，人当然会神魂颠倒。但如果一个地方满是成团成团的国色天香时，这件事也就并没有那么稀奇了。
他被秘书领着走进高级经纪人迈耶的办公室，这个矮墩墩的男人以舒服的姿势靠在办公椅上，膝盖上搁着两只电话。迈耶一刻不停地下着指令，听起来，他正在安排与一位新演员的会面。他的神情很愉快，就当见到呆等在一旁的理查德时，笑容也罕见地未从他脸上褪去。
迈耶挂了电话，把下巴往前挪了一寸，冲着秘书点头。秘书垂下眼睛匆匆道了个别，门在理查德身后无声地关上了。
“暑假过得怎么样啊？”他笑容可掬，“我们的大明星有没有好好招待你？”
“非常周到。”
“她很棒吧？”迈耶自豪地笑了，但不像是喜欢理查德的样子，“即便是在好莱坞，哈莉也属于一生难忘的类型，你该领教到了。”
理查德哼哼哈哈了几声，迈耶对着他笑得更甜了，他的眼镜又圆又大，灵活地转个不停。他那只紧巴巴的小嘴里叼着一只粗雪茄，古怪得让人觉得自己在目睹儿童犯罪。他的头顶上光秃秃的，很容易就能让人看清滚圆的脑瓜。他的笑纹极深而富有童趣，其间溢满了轻蔑。
“我看我们就直说吧，科恩先生，你是个诚实的小伙子，所以我也打算对你坦诚一些。我需要你为我撰写一份报告，对于大学生来说，这不算难事。”
“报告也分很多种的，你指的是哪一种？”他说。
迈耶“嘻嘻”地笑出声，举起双手，敞开胸怀说：“完全无害，我不干违法的勾当。你大概知道我的职责，就是确保星星们闪闪发亮，所以我需要主动了解他们。这份报告，就是关于这一个月中你的所见。”
“迈耶先生，让我问您一个问题：我该怎样在不伤害您感情的情况下表达我没有一丝丝的兴趣呢？”
“你已经这样做了。”迈耶用拜占庭式的阴冷语气说。
理查德说：“那好，至少我完成任务了。迈耶先生，我知道你痴迷于已经过时了的权术手段，所以你喜欢无事生非，明明有狮子在旁却还在想着抓跳蚤。如果最终你想得到的结果是养一帮疑神疑鬼的自大狂的话，那么无疑你现在就在康庄大道上。”
迈耶慈爱地笑着，缓缓说：“幸好你过两天就要滚蛋了。出了哈丽雅特家门，你再这样对我说话试试看，我保证你都不可能自己用腿走出这栋楼。”
“我只说我所想，顺便来拿试镜题目。”
迈耶站起身来，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四处翻找。“该死的！”他恶狠狠地说了一声，然后准备出门找找看。
他迈步走向门口，将出未出时，他转过头来对理查德说：“绝对不准乱翻我办公桌上的东西，我清清楚楚地记着它们的位置呢。”
理查德点点头，眼睛牢牢地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幅鸢尾花油画。
作者有话说第22章 洛城巫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