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连城璧》抱幽

97、玩偶之约（十）

　　沈灵素从未想过，她与连城璧相连相系的小生命会来得这样的快，这样的....突然。这是她第一次做母亲，有点无措紧张，还有点感动。她也是这样一点一点被沈飞羽孕育长大，而当她渐渐长大的时候，沈飞羽也在慢慢变老。

　　生命就是这样，此消彼长，到了她这里，又开始了新的轮回。她也会经历自己母亲所经历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会日渐感觉到自己慢慢变老。

　　与连城璧相遇的日子，如今恍然若梦，想来还在昨日。这一路和他走来，虽然有些阻碍，可她却觉得始终甜多过苦。就连往日流的泪，都是那样的弥足珍贵。

　　一件披风落在自己的肩头，唤回了她的思绪。

　　“你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身旁坐下一个身影，那人看着天，不羁的神态下是难掩的关心。

　　沈灵素笑笑，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柔声道：“谢谢你，萧十一郎。”

　　男人听着她的感谢，转头看着她，深邃的鹰眸里将情愫掩下，故作轻松道：“谢什么~你是我的朋友，是四娘认定的妹妹。倒是我，该好好谢谢你。”

　　看着沈灵素露出疑惑的表情，萧十一郎认真道：“谢谢你相信我。”

　　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沈灵素摇了摇头：“我从来都认为江湖里没有谁对谁错，江湖里有的只是一份底线。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

　　人性不可避免的都会有虚伪的一面。否则我们又怎么能在这世间活得长久。为名为利，都不应胡乱攀咬住无辜的人，本就身在漩涡，便牺牲漩涡中的人就好。

　　因为，漩涡里能活到最后的，只有那些努力想要活下去，并想好好活下去的人。可你，却不在这个漩涡中。”

　　萧十一郎看着她，阴影里的面孔叫人看不清神态：“你也有虚伪的一面吗？”

　　拢了拢披风，沈灵素淡笑道：“有啊。若我没有虚伪的一面，也不会在沈家庄里平安活到现在。”

　　“你活得太真实，萧十一郎。其实你或许不太适合江湖，可有时候，我们说的不适合也并不适合这个江湖。江湖需要像你这样的人，也需要像城璧那样的人，还需要像那些道貌岸然的武林正派，这样，江湖才能永远不败。”

　　看着女人漫步远去的背影，萧十一郎怔怔出神。她在他的心里永远就像天上漫卷的云，当他这阵风追去的的时候，便是云散的时候。她承认自己的不完美，可于萧十一郎而言，这正是她的完美。

　　沈灵素有沈璧君的不谙世事，可却比沈璧君更真实鲜活。她把天真和世故诠释到恰到好处，令所有遇见她的人都很难不喜欢上她。风四娘从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到如今将她当做姐妹另眼相看。

　　他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如今对她恋恋不忘。可她却只属于连城璧。

　　连城璧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办法让逍遥侯相信了他就是他失散二十多年的亲生儿子。他解了杨开泰的冰蛊，暂时停止了玩偶山庄里的厮杀游戏。

　　沈璧君在得知沈灵素怀有身孕后，一直想要见她一面。可风四娘如今防她跟防贼一样，硬是没叫她在同一屋檐下与沈灵素打上照面。

　　那日过后，白红莲只每日每夜都呆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见到她的也只有清净师太一人。人一旦在自己编织了二十多年的梦里醒过来，不疯，也离疯差不多了。

　　天宗圣殿

　　崖底的岩浆涌动，“噗嗤”间喷出绚烂的火花，地热吹起微末的火星子飘散入空中，看起来犹如漫天的繁星。

　　连城璧捂着伤口踱步在空荡的圣殿里，看着周围的乱石下，横七竖八插着的石碑，上面镌刻的尽是他从未见过的文字。

　　身后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带着不怀好意，特地吸引他的注意。眼中划过暗光，侧过头的连城璧依旧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眉宇间隐隐带着几分忧郁和失落。

　　“你可跟他一点儿都不像~！”

　　带着稚气的女声随着脚步由远及近，从连城璧的身后绕到了他的跟前。小公子童真的神态里带着恶意，嘲讽道：“我闻闻你的味儿就知道，你绝对不是他的儿子~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连城璧神态自若的看着她，压下眼底兴奋鼓动的黑云，带着笑意道：“你想说你靠的是女人的直觉，对吗？”

　　小公子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带过一声冷哼。

　　可连城璧只继续道：“不过你在我眼里，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回过神来的小公子，看着连城璧说完扭头便走，眼中恼羞成怒，指着他不服气道：“你！你站住！我真不明白，沈灵素到底看上你哪里？！我真想挖了她的眼睛，拿在手中好好看看......”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连城璧回头看她的那一眼，带着森冷的杀气，还有嗜血的味道。

　　小公子被他冷漠狠厉的声音吓得收回了手，见他嘴角撇过冷笑，转身欲走。她又不甘道：“我师父是想儿子想疯了才会相信你~！别以为你可以跟我玩儿欲擒故纵的把戏......”

　　她背着的双手此时握着一把利刃，几步上前再次绕到连城璧面前，她一手握着匕首从背后伸了出来，寒光可鉴的刀锋在离连城璧俊脸几分远的距离上下来回滑动。

　　“等我把你的这张假面皮剥下来，风干了挂在那儿！我师父就知道，你是真是假了~沈姐姐也会知道，你是一个虚情假意的臭男人！”

　　还不到她出手，刀锋还未近身，她便被人打落到了一旁。看见来人，小公子只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有动作。只看向连城璧的目光里，又多了几丝愤恨和不甘。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

　　“师父...”

　　“下去！”

　　“是...”

　　男人看着面前的青年，慈爱的上前握着他的肩膀，道：“你没事儿吧？”

　　艰难的扯出了一丝笑容，连城璧淡淡道：“我没事。”

　　送连城璧回了石室之后，逍遥侯便唤来侍从为他换药。门开的那一刹那，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连城璧的面前。

　　“是你~？”

　　来人妩媚一笑，道：“冰冰还未恭喜连公子将为人父。”

　　连城璧双眉微凝，眼中的怔愕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你说什么？”

　　“连公子的夫人怀了您的骨肉。于连公子而言，这难道不是喜事吗？”

　　眼中闪过流光，连城璧捂着胸口，感受着那处熨烫和血液中的沸腾：“皎皎...我的皎皎......”

　　‘等着我，皎皎。你的城璧很快就来接你回家......’
　　......

　　在玩偶山庄里又多呆了一天。每天如一日的景致让人恋景的兴致愈发的平淡，沈灵素仔细看着桌上她用宣纸从萧十一郎的口述里画下来的山庄布局图，陷入了沉思。

　　风四娘与杨开泰一进屋看见的便是沈灵素拿着笔盯着桌上的图纸发呆。摇了摇头，女人叉着腰几步上前将图纸收走，食指却是狠点了点沈灵素的头。

　　“你啊！着什么急？！你只顾着大的，难道自己肚子里那个小的你就不顾啦？！”

　　见今日她身边多了一个人，沈灵素没在意风四娘的话，只打趣她道：“风姐姐如今有情郎相伴，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不少。看来杨木头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啦~还好你平安脱险，要不然风姐姐要急坏了。”

　　昨日方从冰蛊里脱身的杨开泰先是听见了风四娘对她的深情告白，又得知他如今能够脱险多亏了连城璧。只可惜他却与灵素妹妹分别了开去。

　　“我什么时候急了？我...”偷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风四娘只嘴硬道：“我巴不得他永远是根冻木头呢......”

　　听见沈灵素的打趣，杨开泰只憨憨一笑，道：“是我怕四娘等急了，所以就....嘿嘿....”

　　看着两人互相对视的眼神里满是爱意。沈灵素心下不禁有些感叹，杨开泰对风四娘的一路追随，她看在眼里，甚至满江湖的人都看在眼里。都说他傻，都说他憨，都说他最容易被风四娘这样看惯风月的女人耍得团团转。

　　可反过来看，如何又不是因为，他愿意被她骗，愿意在她面前装傻卖痴，愿意用自己的憨傻博得她一笑。到最后求仁得仁后，也只轻轻道了一句不悔。这样的男人，又怎能敲不开风四娘的心门呢？

　　“前尘往事断肠诗，侬为君痴君不知。莫道世界真意少，自古人间多情痴。风姐姐、杨大哥，有的人该忘，有的人该珍惜，莫要像我姨母那般，为了爱恨弄得自己人鬼不是。”

　　还累得许多人一道为她的债背上一生千行泪。

　　风四娘和杨开泰相视一望，看着沈灵素望着东南角的天空出神，她知道她这是想到了连城璧了。那日连城璧浑身是血的样子，就连风四娘也被吓得够呛。不过她倒是对他产生了许多改观，就冲他能为了沈灵素挡刀，那个样子还撑着清醒告诉她别怕，他会保护她。

　　若是有个男人能为她做到这样，她想不对他另眼相看都不行。好在如今她已经名花有主了，又正好这个男人被她吃得死死的。

　　可如今，他们却只能在这儿像笼中鸟儿一样被人豢养。想到这里，风四娘就忍不住啐了一口，恨恨道：“也不知道这死不了的到底研究出来到底怎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没有。我们成天呆在这个鬼地方，跟那只死鹦鹉呆在笼子里有什么区别！”

　　“笼子....”

　　果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错，就是笼子！”

　　风四娘与杨开泰被沈灵素忽然明亮的声音搞得一头雾水，见沈灵素眸光里闪着如拨云见月的清光，风四娘问道：“皎皎，你想到什么啦？”

　　“我想到我们该怎么出去了！”

　　被这个惊喜砸中的两人，还未咧开笑脸，就听到前院传来沈飞云的大呼。三人面面相觑，忙赶了过去.......

　　沈璧君身中情蛊，逍遥侯又封了她的穴道，无法推功行气。那日她发狂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风四娘和清净师太考虑到沈灵素如今怀有身孕，为了避免再次引出她的情蛊。只得叫萧十一郎陪着沈璧君，以安她的心。

　　如今沈飞云这声悲戚大喊，怕是沈璧君体内的情蛊已经快耗尽她的命气了，着实不妙。

　　沈灵素三人看着清净师太和沈飞云为沈璧君强行推功行气，以期延缓蛊毒的蚕食。可她们两个却皆被沈璧君体内的内劲反弹受了内伤。

　　风四娘看着沈璧君如今昏迷不醒，再看清净师太内力虚脱的样子，不禁担忧道：“师父...怎么样了？”

　　清净师太无奈摇头：“她的体内有一股邪气，我与师妹本想将这股邪气压制住，却反被这股邪气所伤。”

　　【皎皎，有你在真好~娘她都不准我笑......】

　　【没事，表姐，以后我，还有无霜，我们一起作伴！姨母不许你开心，那我们就偷偷开心！】

　　【嗯！】

　　【皎皎！你看！兔子灯，我特意给你留的！今天是中秋节，我们一起放灯许愿吧！】

　　【好呀！嗯~我希望我娘能开开心心的，我希望我能在梦里见到我爹爹~】

　　【妹妹别怕，我的爹爹也不见了，我陪你，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好！一直在一起！】

　　‘年华飞舞弹指间。你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表姐。’可沈灵素此刻看见沈璧君了无生气的睡颜，心中却徒生出许多过往。

　　曾经她们畅言着以后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想要仗剑行遍天涯各处。可时光的距离终叫她们各自分开，同往不同归，犹如昏旦而变的气候，不经意间微分了浓和淡。

　　轻抚了抚自己的腹部，沈灵素率先冲出了门外。里间的人看着她急匆匆里带着几分坚定的背影，一时不解。风四娘是忧心她如今是双身子，一动一静间倒是叫她心里打鼓七上八下的。

　　分明不是她怀孕，她却比沈灵素还小心翼翼。那里面可是她提前认下的干女儿，可千万不能给跑掉了！她正待追出去，萧十一郎却比她更先一步随着沈灵素脚步跟了出去。

　　“逍遥侯！我能破了你的谜林阵法，就能破掉玩偶山庄的秘密！你的把戏，我已经知道该怎么解开了！”

　　里间的人听到沈灵素的话，脸上皆露出惊喜而期望的神色，忙出了屋子想知道这玩偶山庄的秘密到底在哪儿。

　　萧十一郎问道：“灵素，你悟出来了？”
　　“不错~”

　　后来的风四娘冲上前来，急切道：“怎么回事儿？！”

　　沈灵素望着天空，眉目舒展，悠然道来：“这多亏了风姐姐的一句话。”

　　风四娘指了指自己，道：“我？我说什么啦？”

　　“你说我们成天呆在这里，就跟鹦鹉呆在笼子里一样。”

　　风四娘挠了挠头：“就这句话？”

　　沈灵素点了点头，娓娓道来：“萧十一郎对我说，他曾经无数次想要找到玩偶山庄的边际，但他无论往东南西北的任何方向，最后都会转回原地。”

　　萧十一郎点了点头。

　　“这是因为，他一直走的都是一个方向。他以为的东南西北，其实是肉眼可见的东南西北。”

　　沈飞云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你们难道忘记了，天宗之所以难以被人找到，不仅是因为谜林，还因为它特殊的地理环境。实际上，这个玩偶山庄一直都在无时无刻的发生位移和旋转。”

　　萧十一郎想到当初他带着沈璧君进谜林的时候，差点因为地龙翻身而走不出去，多亏了沈璧君会用司南，他们这才没被困死在竹林里。

　　“你的意思是，地龙？”

　　沈灵素点了点头，道：“我们脚下的土地，因为此地有活火山产生地热的缘故，一直都在发生缓慢的旋转。你以为你在走直线，其实是一直都在绕圈。

　　我初到玩偶山庄的那天，曾经将屋子里的那只鹦鹉放飞过。因为动物不像我们人，靠肉眼定位，动物靠的是它们天生具备的方向感。可那只鹦鹉却在两天之后又飞了回来。”

　　顿了顿，沈灵素看着风四娘道：“直到方才风姐姐说的那句话，才点醒了我，鹦鹉之所以两天后又飞了回来，是因为整个玩偶山庄本身就是一个大笼子，而且根本没有设置任何的出口！”

　　她看着天空，看着一片晴日却无暖意的天空，淡然开口：“我曾与城璧说，这里的天是晴的，可太阳却是冷的。我感受不到一丝的风，到了夜里除了冷还是冷，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带着不易察觉的匠气。

　　本应向阳的植物却生长得笔直，每一株花草都被人精心设计得好像它们真的就是自然生长的一般。”

　　杨开泰看着这偌大的玩偶山庄，不可置信道：“灵素妹妹，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被关在一个...大笼子里？！”

　　“不错~我们头顶的天不是天，脚踩的地也不是地，它就像是一个被人特地建造的空中浮岛，一个被人精心装点的，以豢养人为玩偶而寻找乐趣的极乐监狱。”

　　沈灵素一眼不错的望着天，她好像能感受到逍遥侯与她遥遥相望。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所处的地方正好就在天宗圣殿之下。而逍遥侯，他也在无时无刻的俯视着我们在场每一个人的一言、一行。”

　　萧十一郎听罢她的话，只提着割鹿刀便向空中飞去。

　　“死不了的，你小心点儿！”

　　暗中注视着一切的逍遥侯丝毫没有秘密被撞破的愤怒，他反而越发的欣赏沈灵素了。

　　小公子见萧十一郎驾着轻功扶摇直上，担忧的看着逍遥侯，想说什么：“师父...”

　　“哈哈哈哈~无妨。这秘密困了那些蠢货二十多年，他们一个都参不透，反倒沦为玩偶山庄里的人畜，自甘堕落，沉迷于酒色欲之中不愿自拔。到头来却不如一个小姑娘看得通透，这生机是她自己破来的，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