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大佬卖萌攻略》醉里问道

53、骨血为信

　　到得此时，今天这故事才算渐入主题。

　　巫妖族恶咒，有很多种，而苏生咒，算得其中一等一的难用。
　　不光要下咒人有滔天的怨念，更重要的，还是对守约人和赌注的苛求。
　　以东海这一处祭坛为例，要守住千年之约，必是要找一位信念坚定的守约人才可，而人家凭什么为你守约？自然就要看你下注够不够多了。

　　灵水的身体已经变得若有若无，日光进来能直直地穿过去，她抚抚鬓边微乱的头发：“那是我将死之时，一个怪人找上门来。”
　　只寥寥几字，便让江枫身子绷成一条线，对他来讲，江云的过去一直都是一片空白，此时终于有一只手，要在那空白上轻轻点上一笔了。

　　那一夜，垂死的女修躺在榻上，窗外和风细雨，偶尔几声鸟鸣传来，让她知道自己还尚在人间。
　　女修本身资质绝佳，若是潜心修炼，活个二三百岁不无可能。然她一生在尘世游走，与飞升无缘，所以到岁数了也就该退场了。
　　月光偷偷从窗棂边透入，铺到她脸上，映出一张枯老迟暮的容颜。

　　她的心思已经飘到很远很远，仿佛脱离了这副行将就木的躯体，她知道，自己熬不过今晚了。
　　想到这一生的林林总总，就要画上句号，女修忍不住有些惋惜，她不是惋惜尚有名山大川未去，也不是惋惜亲人儿女在旁，她孑然一身，放不下的，只有一个未竟的心愿。

　　她希望东海永无波澜，希望百姓安居乐业。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女修以为是贴身伺候的徒儿，心想不是早吩咐过不要进来打扰自己的吗？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叱责了。
　　那脚步声像是很轻，但仔细听又觉得很重，这让她本就不太灵敏的听觉陷入了迷惘。

　　终于，那人说话了：“你想长生吗？”

　　什么？女修以为她在做梦，为何会有这么奇怪的问话出现？她没有回复，依然静静地躺着。
　　见她没反应，那人又道：“我问你，你想长生吗？”

　　这一次，女修刷地睁开了眼，看到一地月华中，孤立着的白衣人。
　　他打扮地很奇怪，右半边脸被一张银色面具罩住，左半边脸则布满了诡异的黑色纹路，像窗外红墙上，一到夏天就肆无忌惮的爬山虎。

　　但光从那双翦水清瞳来看，此人样貌也定是极美的。

　　见她睁开眼，怪人低低一笑：“我问你最后一遍，你想，长生吗？”
　　我想长生吗？女修在心里问自己，在此刻之前，她从未想过要与山河同寿或是与日月同辉，她明白自己就是个普通人，普通到连百岁都没能活得过。
　　可是直到手中的生命已经越握越少，连最后一粒也要从指缝中流失的时候，她蓦然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不甘心！

　　她麻木地转头直视面具怪人，用干涩的眼珠考量着对方言语中的虚实。
　　怪人见她不答，也不多话，扭身便走。

　　“想……”女修双手徒劳地握成了拳，用仅剩的力气呼唤道，“我想……长生。”
　　怪人闻言，仰头哈哈一阵笑，那抖动的双肩和轻狂的笑声似是在嘲讽什么一样，片刻后折回，大步向她走来。
　　他的手没入自己胸口，掏心挖肺似的取出一样东西，那东西像火，又像冰，冷淡而温暖，散发着暗蓝色的光辉，只是看着，她都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

　　怪人将那东西覆在她手背，向她传递着某种跃跃欲试的感觉：“你想好了？做我最后一枚魂钉的守约人。”他胸前衣襟啪啪地滴着血，嗓音里弥漫着的仇恨和绝望，让榻上的人微微战栗。

　　女修不知道什么是魂钉和守约人，却能感受到自己枯朽的身体里，血脉与灵力同时开始涌动，那宛如新生一般的活力，是她修道最繁盛的时期都未曾体会过的。
　　“我愿意。”她再开口时，声音已像个姑娘一样清澈，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哈哈哈哈哈……”戴着面具的怪人又笑起来，像是猎人设下圈套，终于有猎物自行入彀一样，他低声道，“往后你我便同舟而渡，千年为期，我自将带我的骨与血来收取赌注。”
　　他话锋一转，清亮的眸中映射出与之形貌完全不贴合的阴恻：“如有食言，你会知道什么叫万劫不复。”

　　……

　　灵水的故事讲完，余一室空冷。
　　受到震撼最大的自然是江枫，一下子要他把那个半面掏心的魔鬼，和别人说话稍微大声点就不敢出气的师父联系到一起，着实有点难。

　　灵水口述中，下咒人自言会带骨与血来收取命火，而她也承认，无心是其中一件信物，应当是骨，那么血……江枫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身上的魂钩，此物需用施术人的鲜血喂成，当做血之信物应该没错。

　　他轻轻侧脸，用余光扫视了身后的无心一眼——他一直不解为何其他兵刃虽然色泽不一，但没有一个像无心这样，光照不映，血洗不清，修士皆知堕入杀戮道的妖煞，从皮到骨无一不黑，甚至连它们的魂魄，都污黑到难以超度。
　　妖煞之骨直接用来铸剑，上面的煞气会反噬剑主，所以铸剑师在锻造之前，都会用特殊的手法祛除妖骨上的煞气，尽可能地还原出它本来的样子。

　　而铸剑大师方延年曾说，无心的好，好在用材和铸造时长上。
　　灵物之骨叠加百年心血，江枫移开眼，心口钝痛如刀锉，他明白江云为什么总佝偻着身子了，不是那人疏懒，是……
　　江枫轻声自语：“是他早已失了那根立于天地间的傲骨。”

　　“什么？”叶霜河早已感觉到了他的低落，一待他有反应，便紧张地询问。其实他也猜得出来，骨之信物是无心，而且他对江云的底细摸得更清楚些，知晓那人是半妖之身，妖骨铸剑乃是天成。
　　只不过骨有了，血呢？他不知魂钩，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枫儿，那血之信物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江枫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了一句，他不想被任何人窥到自己身上藏着这样可怕的秘密，尤其是，尤其是……他掩了怯意，在读懂了对方眼睛里情真意切的担忧后，越发把自己躲了起来。
　　他不知道魂钩什么时候会发作，一旦控制不住，他想起无名山上晏汐岚的噬杀之态，遍体生寒。
　　散仙尚有不死之身，肆杀所造罪业不大，可山下生灵，个个肉体凡胎，他到时会变成别人眼中，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江枫突然间明白了恐惧为何意，他暗道，师父，不管你初衷如何，只要不冒天下之大不韪，我都可以听你的话，帮你找回剩下的两魂，了却心愿，你何苦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逼迫呢？

　　他方才几乎想都不想就做出的否认，让叶霜河怀疑了起来，心道如果江枫真的不知，定会再仔细思索一阵，才给出一个较为肯定的答案，他毫不犹豫地说“不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在隐瞒。
　　因为不善隐瞒，所以漏洞百出。

　　叶霜河心好累，暗骂真是报应不爽，他做了许多年的小混混，练就一副铁打的臭脸，就是脱光了跟人家说自己是女人，皮都不带红一下。他自是知晓礼尚往来一词，只当因自己不与江枫坦诚相见，才引得对方遮遮掩掩。
　　然而，其实他越是坦诚，江枫才越是要躲他……
　　难办。

　　“娘娘，你可知那人姓甚名谁，还有……他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江枫平复过情绪，问了句正经话。
　　灵水却理所当然地道：“不知。”

　　“……你做他的守约人，对他的生平就一点都没了解过？”
　　“我当时沉浸在重返青春的狂喜中，都没来得及注意，他就不见了。”她说来也有点扼腕，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就糊里糊涂地应下了，也没去想自己到底能不能够撑得过那段，对一个凡人来讲，过于漫长的时光。

　　叶霜河听出来灵水娘娘话语里少有的悔恨，心道那小半妖着实难搞，坑了寂月境不说，又坑了承影派，之后断断续续不知还有多少人受他蒙蔽，就连枫儿这样冷淡的都难逃魔爪，当真是装惨博人同情的一把好手。
　　甘拜下风。

　　他想起一事：“灵水娘娘，叶霜河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灵水双手撑在神台上，因个子不够高挑，双腿悬空坐着，像极了街边道口玩累了在高台上歇息的小娃娃，她倾吐心事之后，似是从神又做回了人，神情松快，脸上虽有皱纹，却表现得像个邻家姐姐：“什么事，但说无妨。”

　　叶霜河道：“我是妖不错，但自认藏匿功力非凡，多年都未被人识破，与娘娘更是缘悭一面，就算是与公主陵中的鬼修有过穿书，也都是刻意隐匿过妖气的，应该不知我是哪个才对，所以为何只一眼就被你看出来路……我实在没想明白。”
　　灵水予他一个坦诚到近乎天真的微笑，道：“我确实不是从鬼修那里得知，只是怎么能认出你来，”她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天机不可泄露。”

　　“……”
　　不可泄露……你妈。
　　叶霜河忍住想要打神的冲动，给脸上挂了副万事不在意的笑容：“多谢娘娘教诲，天机一事，在下自行勘破。”

　　灵水笑一笑，转眼往往门外日头，眸子忽然黯淡下来，失落道：“太晚了。”
　　“什么太晚了？”江枫和叶霜河同时问出口，对视一眼，各自心虚。
　　“我本来想再坚持几天的，可是……没时间了。”她颓然地垂下头去，目视观里种种荒唐的景象，絮絮道，“我到底是个凡人，不能像真神一样献出自我，无欲无求，即使做下那样不可救赎的事情，内心里也还是期待着不被忘掉，期待着……再能听信徒许一次愿。”

　　江枫道：“娘娘不必自责，心有不甘是人之常情。”他个没人味儿的，都开始学着用人之常情这样的词劝解别人了。
　　倒是叶霜河反应过来，脸色不太对：“打扰一下，如果我没有记错，这里好像就是最后一处灵水观的所在了。”
　　灵水没吭声，但逐渐透明的身体已经解答了一切。

　　江枫呆是呆了点，也不真的傻，话说到这个份上，不明白不行了，他霍地起身，艰涩道：“之前被我毁掉的那尊神像，不会就是娘娘最后的栖身之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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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的事情，会慢慢往开解的，目前为止，他还是我最爱的那一个，不知道后面写着写着会不会变心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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