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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别离难轻 ...

  •   本来,见过晏汐岚的当天晚上他就该启程的,可不知为何,江枫这一回,不大想离开。
      所以,他就任由自己又在无名山逗留了一段时间,还是一如往常,白天进藏经塔学符咒,傍晚出来捞某一个醉鬼回家。
      苏生咒和魂钩的事情,两人都装作是做了场梦一般,无人再提过半句。

      这天,江枫走进小厨间,正看到郁自芳在里面忙忙碌碌,秃毛鹦鹉不知道去哪野了,只有她一个人围着灶台转圈圈。
      “郁姑姑,你又在搞什么发明创造吗?”他笑着问,郁自芳眼睛里似乎看不到美食以外的东西,在无名山上诸人忙着修炼、对战的时候,她永远就守着那一亩三分田,心思全都用在了怎么去做出一种新的甜点,去“膈应”江云。

      郁自芳听到他进来,用茶匙撩了一点她碗里的糖浆,笑眯眯地转身递到他唇边。
      江枫知道,这又是要自己帮她尝味道了,每次她有什么黑暗料理,都要先给他吃,确定吃不死人了,才端去给江云吃成品。

      哎,被偏心成这样,他早都习惯了,当下顺从地探出舌尖舔了一下,一股清凉爽口,甘甜却不黏腻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像秋天多汁的橙子。
      他不由舒服地眯了眯眼,赞道:“郁姑姑,你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不是吹,郁自芳如果不是在辟谷辟得人性都没有的无名山上,就算去皇帝老儿宫里做事,都绰绰有余。
      郁自芳小姑娘心性,听他这么说,喜不自胜,回过身去继续鼓捣那铺满了整张案台的面粉、鸡蛋、花瓣……

      江枫望着她专注的背影,心想,其实修道不也是这样,只要还有人需要自己保护,旁人看来再枯燥无聊的事情,自己也能做得津津有味。
      郁自芳的这份执着和初心,与世间众多辛勤耕耘的人相似,只不过她并不是为了生计而操劳,而是隔壁一梦堂里,还有个人在等着她的手艺上桌吧。
      江枫恍然悟出,师父为什么硬着头皮,也要装作享受的样子咽下那一个个的小甜饼了。
      他不由叹气,想来还是自己历事太少了,很多时候不懂得妥协和欺瞒的好处,无论做什么都像练剑一样,钉是钉,卯是卯,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

      郁自芳听到他的叹息声,转脸来问:小枫,你不开心吗?
      “没有,没有。”江枫连忙否认,走到厨间一角,从篮子里拾了几个鲜果出来,挽了袖子开始动手,他边切着水果,边垂着眼帘,慢慢道,“师父又喝得五迷三道,在那乱叫人了。”
      就在一刻钟之前,江云又靠在一棵枫树下,趁他走过去的时候,看着眼神混沌,开口却是清清楚楚的一句:“先生,我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
      江枫虽然听不懂,但知道,他这是在催促自己了。

      这时候,江枫站在郁自芳身边,一字一句,像给最年幼的学生讲解一样,声线如流水:“首先,切好配料,选出茶叶,最好是今年的新茶,味道会更醇厚一些,师父不喜欢陈茶,他嫌淡。”
      郁自芳奇怪地歪着头看他,心想,平时小枫都是默默地一个人做事,怎么今天变得话这么多了?

      “然后,把新鲜水果切好块,放进冷水里,中火煮到沸腾,这个过程,大概不到一炷香就可以。”他手上的动作和嘴里的解说同步,在郁自芳面前,他不用术法,轻擦火折子,往那巴掌大的茶壶底下一塞,柴火便听话地烧起来了,“注意得水还没开的时候放配料,这样茶的味道会更浓,解酒的效果也更好些……壶不大,防止水溢出来,每次三种水果,各放八分之一吧。”
      郁自芳呆愣愣地听他自言自语,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郁姑姑,你在听么?”江枫忽然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沉如幽夜。
      嗯嗯。她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真的有认真听着。
      “好。”他温柔地一莞尔,扣上壶盖,淡淡道,“稍微等等吧,等水开了换成文火,得煮上一盏茶的时间。”说完,就靠在炉火旁边的墙壁上闭目养神。

      郁自芳静立一旁,脸上神色温软地像那壶底的炉火,她在无枫谷住了许多年,起初只有她和阿云两个人,后来有一天,他抱回一个婴儿,说是他在山沟里捡的。
      她虽然不相信无名山的山沟里会有人类的小孩子,但她相信阿云,反正,他永远不会害她。

      于是,无枫谷里的二人世界变成了三口之家,每天清晨,天还不亮,捡来的孩子就在一梦堂前的空地上,对着桩子劈劈砍砍,像个小樵夫似的。
      江枫年幼的时候还没练出辟谷的体质,辰时下了早课,郁自芳都会准时端着今天的早饭,放在石桌子上,然后去敲阿云的木门。
      那人很懒,不到日上三竿别想要他主动起床,所以她不厌其烦地敲,必须要他知道知道,做师父就得有个做师父的样子,徒弟都练剑一个时辰了,你还好意思睡!
      直到他满脸愁云而又无可奈何地打开门,郁自芳看到那张文弱无害的面孔时,才能真正开心地笑出来,然后拉着他的手,一起出来吃东西。

      住在无名山上,似乎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这样的情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千篇一律到让她以为,阿云真的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伴侣,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唤作小枫。
      郁自芳听着茶壶里水沸腾时发出的咕嘟咕嘟声,目光落在那安安静静的白衣青年身上。
      好快啊,百来年的时光一晃就过,她总是还没学会道别,就被一个个的别离找上门来。郁自芳踢了踢脚下的一粒小石子,心想,是不是不说再见,就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呢?

      “煮得差不多了,等水凉一下,就泡茶进去。”江枫灭掉如豆的炉火,方才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有点白得透明。
      郁自芳低着头,打定主意不说话。

      她这样的反应让他很无奈,只好解释道:“沸水泡茶口感会不太好,解酒的效果也差些,等水不是那么烫口了,泡出来的茶叶能鲜嫩不少。”
      看她还是没反应,江枫提醒:“郁姑姑,我说的这些,你记住了吗?”

      郁自芳不乐意地扬起头来,小巧的鼻翼微缩,像生气的猫咪:臭小子,你当我是傻子吗?你闭关那些年,这不都是我来做的,门儿清,不用你叮嘱!
      他听后失笑,做了个拱手赔罪的动作,低伏道:“是我多话了,求郁姑姑海涵,以后这茶,还要再拜托你来煎了。”原本想说,片刻后等茶泡开了,记得淋一勺蜂蜜进去,又一寻思,算了,那人不喜欢,还是少给他添点堵吧。

      今天这茶,江枫是不会再去送了,他和郁自芳说了下山有点事情,可能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她什么都没表示,可能还在生闷气。
      江枫叹息,心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可是,待快要走出无枫谷,听到后面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他回头,就看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黄杉姑娘。
      “你还是来了。”他道。
      郁自芳把手里的一个小包袱塞给他,力气很大,江枫冷不防被她向后推了半步,反应过来站定,看看手里的一包散着香甜气息的小甜饼。
      小枫,你会回来的吧?她无声地动动嘴,眼睛澄澈如无名山清凉的星空。
      江枫对着这么一双明眸,一时不知道该说会还是不会。
      你一定会的,我等你。郁自芳不等他的答复,说完这句,扭头就跑。

      江枫望着她背影消失在一梦堂后面的枫林中,心头似有新雪飘落,他何尝不想回来,只是到时……
      到时如何?他忽然笑出声来:还嫌不够麻烦的?管那么多作甚,过得一天是一天吧。

      ……

      正月里的天气,中宵露冷,寒意颇重,空中白影黑剑,漫行在寂寂夜色里。
      这一次的目的地在北疆沙罗国,是个没有听说过的地名,不过光想象大概也能猜出,定是充满了异域风情。
      北疆那么大,上哪去找这个沙罗国?

      江枫有点惆怅,从前习惯孤身一人,觉得做什么都自在,现在却突然感到鸡肋,别说是说话谈心了,身边连个指路的人都没有,倒真是寂寞如雪。
      他心想,每次出山都是半夜,专挑人定时节,狗都睡着了,自己莫不是孤僻到过分?

      想起这个,思绪不由回到一个多月前,东海岸,明州府,明月楼。
      彼时大妖渡劫,天火袭月,有人回眸一笑,百媚生。
      “……”江枫觉得自己是魔怔了,叶霜河在的时候,多看一眼他都以为是不该,这会儿人走茶凉,倒心心念念地受不了,偶然一忆起,胸口总像是空了一块,感觉凉凉的。

      许是吃错药了,脚下长剑不受控制,不过一个时辰,就到明州的地盘了。
      江枫凌空俯视着安静的城区,叹口气落下去了。
      这个时候,除了城中打梆子的更夫,想来是没什么人醒着的。他原以为会冷冷清清地走上一路,谁知一入街,虽然两畔店门紧闭,但门脸上花灯竟起,宫灯、龙灯、纱灯……整整一条街的锦绣,金红掩映,彻夜长明。
      江枫微微惊愕地抬头一望,果然,月圆了。

      “竟然就到上元节了。”他自语,伶仃地走在两排喜庆的花灯中间,和光照在脸上,潮水般的寂寥卷上身来。
      人间的团栾夜,他与自幼相守的亲人分别,好死不死地来了人家的天伦之地,这——还不如去北边喝沙子呢!江枫苦笑,偌大的明州城,他没一个熟识的人,热闹都是别人的,他什么都没有。

      前方路口上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还踩在凳子上,忙乎着挂灯,他走到近前,破天荒地主动跟人说了句话:“这位大哥,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大半夜的冷不丁被人戳一下,男人吓一跳,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低头看看来者,却是个俊秀青年,他寻思,长得是不错,可脸色怎么就这么不禁看?
      还穿这一身的白,半夜出来溜达,吓唬谁呢?

      “公子,明天就正月十五了,友邻右舍都挂好灯笼等着庆祝了,我家这一天生意太好,没顾得上,明儿个又得忙一天,估计也没时间,就趁夜里没人,赶紧挂了吧。”男人和气地笑笑,解释道。
      “哦,敢问大哥什么生意,卖的这么好?”江枫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也有话如此多的一天,而且,他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的老人家,还叫了个不惑之人为大哥。

      男人一听提到自家生意好,嘴巴都咧到耳根子后头了,边摆弄那只荷花灯笼,边摇头晃脑:“我陈记酒庄,那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别说开在大街头,就是放到那臭水沟,也是有人愿意买的!”
      那句臭水沟云云,直接给江枫逗乐了,只不过他即便笑也是自矜的微笑,没让人看出有多欢快来:“大哥,你家现在还有酒卖吗?”

      男人一愣:“公子,这都四更天了,你要买酒?”
      “嗯。”他略不解,“难道四更天不能买酒吗?
      “哦哦能,能!我就随口问问,公子你别介意。”男人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询问,“那公子要什么酒,我这就去给你取。”

      江枫沉吟片刻,道:“要最烈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其实我个人挺喜欢的,因为第二卷开头十章,就是想写一个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谁都知道,此去一别,即是陌路的离别,大概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很喜欢钱德勒那句,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所以郁自芳到最后宁愿说等他,也不愿意说这个再见。
    然后,我觉得,虽然主角和师父算是已经撕破脸了,但不会有那种大吵大嚷的冲突,毕竟有些感情不是一下就能割舍的,还是情愿好聚好散,对各自都温柔一点(尤其是对师父嗷)。
    主角的性格可能慢慢要被掰过来点了,他初出场的时候是挺刚,冷硬地有点怪,不过我想那是因为心里有想守护的人,对别的没什么感觉,也容不下其他。他思维被重塑之后,就会越来越像个人了,话说这文真的是一个成长系,中间主角不论是能力还是想法都会有几次大的提升叭!
    今天作话写多了,其实也没啥原因,单纯因为我喜欢这一章啊!so,我怕不是个温情风的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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