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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太阴之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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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霜河向他投去赞赏的一瞥,没收到回应。
他只能又去看那人们口中的“大圣灵水娘娘”,刚才注意力都在分散的“灯油”和第一盏魂灯上,谁都没注意,那本来紧闭着的棺椁竟然悄无声息地开了,跑出来这么个东西!
灵水好歹是个神明,说她是东西,好像不太尊重,但事实来看……她确实很难算作个人。
这座公主陵明明密封性很好,里面不算十分潮湿,可这里的主人,灵水,却像是在海里泡了几十上百年,衣服早已支离破碎,全身浮肿,皮肤呈现出一种浸泡过度的惨白色。
那张脸不能称之为人的脸,口鼻已经模糊,只剩一双小眼睛还没被浮肿的皮肤挤掉,闪着诡异的血光,乍一看,就像是在一团腐肉上面点了两粒朱砂斑。
“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了。”叶霜河低声埋怨,想到一直跟自己联络的竟然是这么个玩意儿,就心绞痛。
他对江枫说了句“交给你了,千万小心!”,就绕过灵水,继续去攻击魂灯。
灵水看他要走,咆哮着扑身去拦,奈何他身法怪异,来去无影,擦着那令人窒息的腐尸潮气就过去了。
江枫御剑停于半空,捏了无名山第二式的剑诀“草木同秋”,灵水脚下银光乍起,四条剑影交缠,将灵水困在其中,与方才树藤一样的鬼手有异曲同工之妙。
灵水左右看看围着她的剑影,眼中露出凶狠的颜色,她双手在两侧张开,已经烂在一起分不出五指的手掌猛的一握,脚下地面轰然开裂,十几条哭叫着鬼魂从地下冲出来,同时撞向困住她的剑影。
剑影有灵气,明亮如镜,是江枫手中无心受他灵力催动的化身,他错愕地看到,无心从来什么都照不出的剑刃上,居然出现了面目扭曲的鬼影!
死气扑面而来,他忍不住心里一寒,猜到鬼影居然能透过无心的灵力化身撞到本尊上来,为防万一只得撤了剑诀,另图打算。
灵水见他示弱,便要反击,她空空的左手向外一摆,动作轻灵,就像挥动拂尘一般,就这一个看似无物的动作,射出三道黑色的血箭,上下排列,瞄准江枫的眉心,喉头和心脏而去。
此女生前果然是修真出身,即使堕为鬼修也没摆脱掉从前的打斗习惯,江枫看着迎面过来的血箭,向东南方御剑躲避。
他像一朵自由的白色烟花在昏暗的神殿里来回游走,身后血箭穷追不舍,他在一角落里站定,反身挥剑,冷厉的剑风从上而下,正中那三把血箭,血箭瞬间被凝固成暗红色的冰凌,下一刻却散开,化成漫天的血雾,蒙头盖脸向他罩过来。
江枫因为站在角落,两方出路被堵死,执剑于空中画了一个圈,做了道灵力屏障,将将完成,血雾已经铺了上来。
它们隐藏着某种邪恶的力量,一沾上与灵力有关的东西,就像硫酸一样开始腐蚀,江枫震惊地发现一颗颗细小的血滴艰难却不懈地透过屏障,眼看就要沾到他身上。
忽有一人影跟着血雾一起冲进来,兜头将他护在怀里,身周火起,萍水刃刺破空气,暴躁的火灵化出一只全身烈烈燃烧着的凤凰,它引颈清鸣一声,向紧追在后面的灵水飞去。
“有边界的战场,反击时不要站在角落,要给自己留下失败后跑路的余地。”叶霜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江枫:“……多谢。”他在无冰谷与破云主人对战时,四周空空荡荡,哪里都可以称作新的领地,根本没听说过战场边界这种名词。
叶霜河从那硫酸一样的血雾里冲进去,正正经经的是沾了一身。
那玩意大概是灵水用厉鬼炼成的黑心血,被江枫冰寒之力冻过一次,又在灵力屏障上消耗了许多,上面的鬼气已然很薄弱。
叶霜河抬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冷笑道:“今日便教这老鬼领教领教,敢伤我的人——”
狠话还未放完,江枫已经从他身边越过,向前走去,周身盘旋起摧枯拉朽的凌厉剑气,将地上追着他缠上来的鬼手绞了个稀碎,无心剑身上覆盖了一层由灵力凝成的冰晶。
叶霜河不由得心塞,他的人,怎么就一点都不给他表现的机会?!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江枫对上两丈外的灵水,剑如长虹,声如薄刃:“来,再战过。”
……
明州西南山林。
凌隐手一伸,掌心上浮现出一盏小巧的沙漏,簌簌落下的细密砂砾显示,已经马上要到亥时五刻。
她唇边浮上冷笑:“素霄,开始吧。”
“是。”素霄低低应了一声,雪白的身子化作一团灰乎乎的云雾,以肉眼难见的姿态向天上飘过去。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在附近潜伏着的天乾宗修士惊愕地看到——圆如银盆的月亮缺了一个角。
方延年狠狠盯着月亮上那一点一点移动的黑色影子,心里情绪汹涌澎湃,忍不住轻声叹:“太阴之蚀,天助我也。”
本来是要扑灭人火来斩断长生烛,这一下,连天火都失去了,看那鬼修能蹦跶到几时。他嘴角上勾,在头侧一招手,道:“行动。”
林中倏地窜起百来道黑影,向前面的山头飞驰而去。
公主陵外,东海海底。
看到江、叶两个人和另外几个修士都消失在了墓门里面,“灯油”乌央乌央地往进冲,修士们也想要跟着进门,可到门边又不约而同地望向身后——这次除鬼修的总统领,天乾宗。
单白从人群中走出来,看着在水壁中的“灯油”越来越少,大有马上就要全塞进墓里的感觉,手一挥,扬声道:“按之前的安排,分组入内,各司其职——”
“慢着慢着慢着!!!”他气壮山河的指令被人打断,心情很不佳,回头一看,居然是承影派那老瘸子,忍着不悦道,“葛真人何事?”
“单小友,这门不能进啊!”葛木腿从剑上跳下来,过程太着急,那条木头腿没站稳,以至于差点给他行个跪拜礼。
他也不羞恼,拍拍衣服,抬起头慎重道:“这门不能进。”
“我听见了。”单白暗暗翻个白眼,自从被方延年私下里指为继承人之后,他身上谦逊的特质,好像就丢了一点,不管在哪里都不由自主地会以天乾宗下任宗主的身份自处。
这点他自己倒还感觉不太出来,旁人却都觉得,他最近不像从前那么好相与了。
葛木腿没搭腔,拄着剑,一条木腿登登走到墓门口,蹲下来细细检查着什么。
刚才葛木腿不光仗着年纪大叫他单小友,还半天都不说为啥这门不能进,时间紧迫哪顾得上看他表演,单白抢白道:“葛真人,到底怎么回事,‘灯油’都快要全进去了!”
葛木腿无动于衷,任由人魂在他身上嗖嗖嗖地穿过去,手掌兀自在地上摸来摸去,就在单白的耐心已经要被磨没了的时候,他站起身来,竖着一根食指走回来,拿给单白看。
“这是什么?”单白不知道他要干嘛。
“骨灰。”
“骨灰???”晏子渊和夏霖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不敢出声,这时候听他这么说,都是大吃一惊。
单白却觉得不对,凑上去伸手在葛木腿指头上沾了一下,蹭了点骨灰下来,放到鼻子底下轻轻闻了闻,立时脸色大变:“烧过的!”
葛木腿望着那似乎空无一物的墓门,好像透过那里看到了什么,低声道:“有禁制,是恶咒。”
那些骨灰上除了有焚毁的焦味儿,还有一种略一靠近就让人遍体生寒的威胁气息,看不见听不着闻不到,但就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像空气一样,不容忽视,忽视则死。
“冯天,用你的灵宠试试。”单白对一个天乾宗修士说。
“这……”那被点名的叫冯天的修士犹豫了一下,心想你们都说是有禁制了还让我用灵宠试,要是没有还好,真有的话岂不是要它去送死?
单白看出他的不愿,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人命关天,难道要我拿你去试?”
“……”冯天被他吼得不敢再磨蹭,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拇指大的玉葫芦,拧开盖子,从里面蹦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白花斑的小兔子。
小兔子一落地,就从一丁点大变成了正常兔子的模样,它回过头看看冯天,等待指示,圆溜溜的眼珠子天真可爱,对他充满信任。
冯天心里一疼,他和这只从小养大的灵兔关系很好,别人忙着炼器做法宝,他没事就逗兔子玩儿。
这一次就像往常无数次一样将灵兔放出来,等待它的却不是愉快的嬉戏,而是那仿佛会吃人于无形的诡异墓门。
“快一点,‘灯油’快都进去了,时间不多了!”单白不耐烦地催促。
冯天也知道事情的利害关系,在不确定墓门上是否有禁制前,谁都不能贸然跟进去。
他唯喏地应了一声,走上前摸摸灵兔的脑袋,手指比划着,大意是要它进前面的那扇门里藏好,他们来玩儿捉迷藏。
灵兔一听玩儿捉迷藏,开心极了,欢落地叫了几声,头也不回地跟在最后一个“灯油”后面朝墓门冲过去。
等在水壁中的所有人屏息注视着它,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只见前面的“灯油”畅通无阻地飘进去之后,灵兔跃起三尺高,一头撞上空落落的墓道口,与某个界面接触的刹那,它身体燃起一种幽暗的金色光芒,就着前行的动作,消失在了人们视线里。
空中簌簌地落下了一点香灰一样的东西。
冯天哀叫一声,要跑过去收拾那点灵兔的骨灰,葛木腿出手制止他,却被他一把推开,结果——
随着最后一个“灯油”进门,原本洞开的海底裂缝开始分崩离析,猛然合上的海水足以将他们所有人都拍了个七荤八素。
幸好他们能下海的身上都带了避水珠,关键时刻挡了一击,只是已经跑到墓门边的冯天,被身后海水的推力一冲,没控制好力道一头栽进了门里。
他身上起了一层金光,竟把幽沉幽沉的海下照亮,在众人的惊呼下变成了一把新的骨灰,散于漫漫东海之间。
这一次,人和兔子终于整整齐齐地在一起了。
此时,整个公主陵都散发出了那种薄薄的金光,外面的石壁上似乎还流动着一种无人能看懂的神秘文字,远远看去,像已经结痂的伤口被生生撕开后,流出的死黑色的血。
沉睡了千年的苏生咒,终于醒来了。
几乎是同时,晏子渊感觉怀中有东西在动,吓了他一大跳,以为是海底下的奇怪生物趁乱跑进他衣服里。
伸手一摸,触到了一个冰凉的长条形东西,他才反应过来,是司邪。
晏子渊慌忙掏出那勺子,却见它一阵抽动后,竟跳了起来,勺柢朝下头朝上地立在基座上。
有妖煞?他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个,但忽然想起半月前在没脾气客栈里,这勺子咬着江枫不放的情景,好像又不太像是妖煞来了,而且他站的地方就已经是东海海底的沙滩,妖煞要来,难道还从地下来?
他这边百思不得其解,周围从裂缝消失的变故中缓过神来的众人,纷纷开始害怕了。
原来刚才那几个人看上去是进门消失在了黑漆漆的墓道里,实际上,是被墓门上的禁制烧成了灰烬——完全没有从点着到焦黑的过程,只一瞬间就消失殆尽,可见这禁制有多么可怕!要不是葛木腿心细,冲到前面检查了一下,中招的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了。
夏霖想起什么,游到葛木腿身边,拽拽他袖子,脸色惨白地问:“江公子和小叶子也进去了,他们会不会已经——”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来。
“不会。”葛木腿怜爱地摸摸她头顶,安抚道,“江公子是无名山真仙,这点小小的禁制奈何不了他,小叶子跟着他不会有事的。”
其实他敢这么说,不是知道江枫有多厉害,而是早上摸到了叶霜河塞给他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墓门不能进,请静候佳音。
葛木腿不知道叶霜河口中的“佳音”与他心中想的“佳音”是不是一个意思,但足可以印证他的一个猜想——自己这个小弟子不是一般人。
亲眼目睹灵兔和冯天被烧得只剩个渣,单白表情有些扭曲,他紧了紧手里的一只水晶珠,这珠子看着跟避水珠有点像,实则是伏魔阵的阵眼,若感觉到异常的力量就会有所变化的法器:“葛真人,这里七天前就布下了伏魔阵,我们一刻不停地监视着这座公主陵,一点异动都没有,就连现在也是——”
怕啥来啥,他一说到这,手里的水晶珠哗地一声爆炸了。
这一次单白再也淡定不了了,阵眼碎裂代表着伏魔阵压不住阵中的魔物,而省过了碎裂的过程直接爆成齑粉,说明他们与公主陵里面的魔物根本就不在一个等级上啊!
“收阵!”他拿出只法螺,用传音入密,向埋伏在公主陵附近的同门下命令,可刚一打开传音通道,就听到那边有惊恐的声音,“妖煞,好多妖煞——”
什么?!整个伏魔阵有方圆二十里之大,可以收敛阵法范围内的所有灵气为己用,即使阵眼受不住压力被粉碎,立刻收阵也还有一拼的余地,可这时候居然……
“单师侄!我们快守不住了!”又一个守阵的长老传音过来,语气中满是被人半夜炸了屋顶,只能光屁股裸奔的凄惶,“妖煞太多了,比这一个月东海上所有的加起来还要多……不对,宗主呢?”
听他问到方延年,单白心微沉,他自然知道师父去偷袭妖王夺万妖御令了,留他在这里代替他主持长生烛的大局,可是现在忽然有妖煞搅局,难不成是师父那边失败了?
他顾不上去管伏魔阵外围的情况,试图给方延年传音,结果却发现,失败了。
法螺里面只剩下呼呼的声音,像浪潮在翻滚。
单白宛如吃了屎,心道这公主陵里到底镇着什么上古大魔,就凭灵水一个区区鬼修,能有这么大能耐?
他当机立断,拉过一个同门修士,低声道:“去明州东南边的山林里找宗主,告诉他公主陵有恶咒禁制,伏魔阵外大批妖煞来袭。”
那修士应了一声正要走,又被他叫住,悄悄吩咐:“宗主在围猎,不要打草惊蛇。”
单白遣走了这修士,顿时陷入一筹莫展的状态,里面有长生烛,长生烛外面有恶咒禁制,恶咒禁制外面还有铺天盖地的妖煞???别说是他了,就连方延年都没遇着过这种环套环的陷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看出他的无助,葛木腿谏言道:“单小友,既然此地有禁制,我们生闯是不可行的,不如先放一放,支援伏魔阵外面的道友。”
单白听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你个臭老头知道什么,这里头是长生烛,长生烛,长生烛!!!”,但不知为什么,可能是葛木腿今天的识别陵寝禁制的作为让他显得特别靠谱,便意外听话地问了一句:“葛真人,那里面的长生烛怎么办?”
葛木腿微微一笑,伸出根手指向天上一戳。
单白不明所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上去,然后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
透过一层层动荡的海水,他终究能看到天上的月亮,不再是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