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4、插曲二:紫藤萝 ...

  •   你说,如果普通的人也能看见那些特殊存在的话,历史的走向,会因此而改变吗?

      人生五十年。
      所以,那个男人永远停留在了他的四十九岁。
      呵,活该。

      忘记一个人,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

      首先,消失在你脑海里的,会是那个人的喜好与厌恶。
      接着,你会忘记他的那些习惯性的小动作,他身上的气息,你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你对他的感情。
      然后,你会忘记他的声音,他的衣着,他的高矮胖瘦,他嬉笑怒骂的神情。
      再接着,你会回忆不起他具体的样子。甚至,你开始叫不出他的名字。
      最终,你会忘记你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一起度过的时光。
      你甚至是会怀疑,这样的一个人,是否真的是在你的生命中存在过。

      就像是用一个橡皮擦,完完整整地把那个人从你的生命中抹去,干净得仿若不曾遇见。
      就像是压切长谷部自己以为自己已经做到的那样。

      自从加入时之政府以来,压切长谷部认为自己已经很久不再想起那个名为织田信长的前主了。
      那个第六天魔王,那个认为自己就是神的破坏者,那个行为粗野的家伙,那个尾张大傻瓜。
      切,哈哈,真是的,那男人以为他自己是谁啊?不过是他无数个前主人中的一位罢了。

      他现在的分灵们认了那么多的审神者为主君,哪个不比那个男人对他要更好?
      所以,他又怎么会把那个男人记在心上?

      看吧,总是以‘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地这样称呼那个人,压切长谷部觉得自己都快要忘记那个人真正的名字了。
      只是偶尔自我介绍时,还不得不提起一下。

      不过,那也只是作为提升自己名气的道具。
      毕竟,‘黑田’这个姓氏,其实很多人还是不知道的。而那个男人的名字,却人尽皆知。
      所以,他才不得不说起那个男人的名字,但这就像是他的一个名片,利用完了就可以抛弃。

      只需要利用前主的名字,让他现在的主君相信他是一把难得一见的国宝就可以了。
      那个男人的名字,大概也只有这点作用了——帮他获得现任主人的重视与宠爱。

      其他的?

      压切长谷部这把打刀忠于他的‘主’啊。
      而他的‘主’,难道不是现在握着他刀茎的那个人吗?
      其余的人,无论是谁,敌人也好,前主也罢,都可以是‘主’的敌人呐!

      凉薄吗?无情吗?
      哈哈哈,这难道不是你教给我的吗?
      我亲爱的前主,织田信长……大人。

      长谷部国重这把刀,诞生于日本南北朝时期。
      但长谷部国重这个付丧神,却诞生于日本的战国时代。

      这很正常。

      因为付丧神这种说是神灵其实是妖怪的存在,本来就是器物放置不理一百年,吸收天地精华、聚集怨念或者感受佛性、灵力而得到的灵魂。
      所以,一百多年前所打造的刀,在一百多年后形成了刀剑付丧神,这再正常不过。

      作为一种物品,刀其实是没有记忆的。
      但作为已经成为妖怪的付丧神,他们开始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情感,属于自己的那颗‘心’。

      这就是刀和付丧神的区别。因为付丧神已经不是无知无觉的‘死物’,而是有自己思想的存在。

      作为刀时,长谷部国重就是一把好刀。
      尖锐,坚硬,不易生锈。

      而作为付丧神,他也会是个好的付丧神。
      没有人会比他更虔诚,对自己的主君更加忠心。

      压切长谷部的主君是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酷爱刀剑。
      但是,压切长谷部是织田信长所拥有的、第一把产生付丧神的刀剑。织田信长也是压切长谷部睁开眼、拥有属于自己的思想后的,第一位主人。
      于是,自然而然,压切长谷部把织田信长看做是他的信仰,是他在此世唯一的信条。

      那个有着雄心壮志、眼界非凡的人,那个不与时代同流合污,有着特立独行的见解与眼光的人,是他的主人啊。

      他唯一的主人。
      他存在的意义。
      他要用一生来效忠的对象。

      即使他的主看不到他。
      即使他的主在很久很久以后,随手抓过身边的一把刀,劈过竹棚,杀死了茶道坊主时,才发现了他的锋利,才赐予他‘压切’之名。

      但他已经侍奉于他的主身后很久了。

      早在那个男人还是个孩童、却已经开始无视世间的规矩、被称为‘漫不经心’的家伙时,长谷部国重就在那常人看不见的世界中,追随在织田信长身后。

      他看着织田信长在古渡城行元服礼,从吉法师改名为织田三郎信长。
      他看着织田信长在平手政秀的安排下,与斋藤道三的女儿浓姬成婚,却爱上了大他七岁的温柔女性,生驹吉乃。
      他看着织田信长开始对基督教感兴趣,向市川大助学习射箭,却也向桥本一巴学习洋枪。
      他看着织田信长的父亲织田新秀死亡,织田信长在一片混乱中继任家督,却苦于内乱而无镇压手段。

      后来,那个男人才逐渐变成了刻在他记忆里的冷酷残暴的样子。

      被家臣讨伐,被亲弟背叛,被异母兄长企图夺取清州城。
      可织田信长不但稳定了手中的势力,还进一步地平定尾张,奇袭今川,进攻美浓。

      再后来,那个男人的势力逐步扩大。
      统一尾张,成为尾张守;攻打稻叶山城,用联姻结盟,火烧寺庙,天下布武;平定北伊势,胁迫足利义昭,焚烧比睿山,讨伐近江,灭亡室町幕府;出兵越前,灭浅仓、浅井,出兵本愿寺,与毛利对立。

      直到这里,压切长谷部还一直一直,守护在织田信长身后。

      这些年来,织田家又来了几位付丧神。
      譬如桶狭间之战,信长大人从今川义元手中夺下的宗三左文字;譬如因为他喜欢光忠所作的刀,所以重金买下的烛台切光忠;譬如得到了、又送给了心爱的小侍的不动行光;譬如别人献给他的药研藤四郎;又譬如,只是短暂停留过织田家的鹤丸国永。

      “那把打刀也算是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啦。尤其是,他也认识了好几位与他性格迥异的刀匠付丧神。他不再是当初的那把什么都不知道的新刃了,但是,他也从来不认可他的其他同伴的做法——把每一任持有‘自己‘的人,都当做自己的主人。”作为初代审神者的女子坐在云朵织成的软床旁,给躺在她身旁的两个小孩子讲着故人的故事。“虽然有些观念改了,但是他所坚定的信念却一直没变。那把刀啊,他一直觉得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忠于自己的主君。而如果因为那主君的死亡而忠于另一个人,那已经是背叛了他那前任的主君。所以,说到底,他原本一直坚定的信念,只是忠于织田信长大人罢了。”

      “妈妈,妈妈。”双胞胎之中小一点的那个孩子紧紧地拽着哥哥的手臂,“所以那把刀,最后是与他的主人,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吗?”
      那个女子听到这天真无邪的童言时愣了一下。
      不过,在她看到望向她的那两双一模一样的、金色的眼瞳时,她温柔地笑了笑:“当然了。神明被那把打刀的坚持所感动,于是送给了那个主人一个礼物。让那个作为普通人、却是当世枭雄的主人看到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傻乎乎的付丧神。于是,那把刀就被允许一直一直陪伴在他主人的身旁,替他的主君开拓疆域,斩尽一切冒犯之敌。”

      她俯下身,亲了亲两个孩童的额头,又揉了揉他们软软的额发,柔声道:“现在,故事讲完了。你们俩该睡觉了。祝,好梦。”
      两个小家伙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慢慢地沉入美好的梦乡。

      真是一对儿未经世事的孩童。

      傻孩子。

      故事嘛,自然都是假的啦。
      要不然怎么能叫故事呢?

      如果是真实发生的事情,那该叫做历史啊。

      压切长谷部觉得自己已经很久不再想起关于织田信长的一切了。

      他的本灵与时之政府的人签订了契约,抗击时间溯行军。不仅仅是刀剑自身所带的、维护人类与正义的天性,也是为了从此积攒修行的经验,一点一点蜕变为真正的神明。

      他分出去了无数的分灵。
      每个分灵最后都有了自己独一无二的生活。

      有的分灵,是和他们的审神者在一起了;有的,找到了值得侍奉的主君;有的,选择和烛台切的分灵,或是其他付丧神的分灵形成了恋爱关系;有的面对辜负了自己的主君,选择了暗堕,甚至是选择手刃了那个辜负了自己的‘主’——真是痛快,压切长谷部心想,他要是有机会,大概也会选择对那个男人那样做的。

      所以你看,正如你可以随意丢弃我。
      我也可以很轻松地抛弃你。

      我已经很久都不再说起你的名字了。
      没有你这个主君,我还会有一个又一个的、下一个的‘主’。
      比如黑田如水,比如黑田长政,比如现在无数的审神者。

      他们无论哪一个都很重视我,都比你对我要好。

      “我家压切总是傲娇地提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真是好令人心疼啊。如果真的释怀了的话,大概就像是他那个前主黑田长政一样,根本就不会提起啊。唉,你说,有没有一个什么办法,让他与‘那个男人’再见一面,或者让他忘了那个男人,或者让他留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即使未来不存在‘压切长谷部’这个刀剑付丧神也无所谓?”
      “哎?少年你的这个思想很危险呐,想改变历史?时间溯行军了解一下?”

      日本战国,天正三年。
      一五七五年,夏。

      这里本不应该是时间溯行军的战场的。
      那么,作为本灵的压切长谷部不禁回想,自己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呢?

      哦,原来是这个啊——

      “长谷部大人,您该去完成极化修行了。否则,您的分灵们都无法实现极化。”
      时之政府的人请求他去进行‘极化‘修行。

      所谓极化,就是去到自己的过去,磨练自己的内心,克服自己最恐惧的事情,面对那些曾经因为软弱而逃避的事实,战胜自己,从而达到心境上的提升。

      就像是一个外表健康、衣服里却藏着暗疮的人。
      必须把流脓的疮口撕开,把里面阴暗的、不好的东西挤出来,再重新上药包扎好。才会把暗地里从内部腐烂的创伤,变成一道已经属于‘过往’了的,坚硬的伤疤。

      所以,他的‘脓疮’又是在哪儿?

      压切长谷部的面前和室是他熟悉的、安土城的本丸。
      那和室里的那两个人更是他所熟悉的,第一、二任的主人。

      啊,又是‘那个时候’啊。

      “现在只要殿下派遣一名大将前往,即使不带一兵一卒,那里的各个豪族也会竞相地前来归附。而小寺家,早已愿意臣服与您。”那也是他曾经的主人之一,黑田孝高,对那个男人说。
      “很好,黑田。你的口才真是不错,连我都给说动心了。”那个男人大笑着招来了一旁捧着他刀身的小姓,随手把他交给了那个连织田家直臣都算不上的、前来投降求归附的黑田孝高。

      接下来,就是那句让他永远也不能忘记、永远也不能原谅的那句话——

      “这把刀,压切长谷部,从我用它劈了一个棚子而斩杀茶道坊主而得名。我姑且用着还算顺手。现在,我就把它赏给你吧,作为你出色口才的奖励。”

      这、这算什么?
      您告诉我呀!
      我对您的忠诚,对您来说,算是什么!!

      我可以为您献上我的一切的啊!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手刃家臣?火攻寺庙?请随意吩咐。”

      这是曾经,我曾想过,如果您有哪天能看到我,我最想对您说出的那句话啊。

      “只要是主人的命令……”
      “只要是主人的愿望……”
      “我还可以战斗……不……如果是主命的话……”
      “请交给我,无论什么都会为您斩断。”
      “主人说要取胜。”
      “只要一息尚存,我就必会将主人的敌人斩杀殆尽!”
      “如果是主人的命令的话……”
      “只是完成了主命而已。”
      “请交给我,一定把最好的结果带给主人。”

      我以为我忘记了您,可是我的每一句话里,都带着您的影子。

      “连名字都命名了,却还是送给了连直臣都算不上的家伙。他就是那样的男人啊,我的前主人。”

      名字是最短的咒。
      您替我命名,即是我应承了您束缚我的咒语。
      我愿意为您献上我的‘全部’,不仅仅是我的性命,甚至是我的荣耀、我的过去、与我的未来。

      所以,求您了,别抛弃我。
      我可以为您战斗到最后一刻的。

      我曾畅想过的最好的结局,是待您百年之后、归去之时,我这一把打刀,会在您下葬的那天,自行折断。
      或者,我也可以接受自己因为刀刃因为被您使用过多而卷曲破裂,因为迟钝而不能再被您使用,被您抛弃或遗忘。
      这也算是您成全了我作为一把刀而存在的一生。

      而不是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
      不能是这样。

      您不能,这样对我啊。
      我求您了,求求您了!

      您可以像对左文字那样,把我全身都烙上属于您的刻印,让我永生永世都逃不出属于您的牢笼;您可以说我不好用,说我刀刃不锋利,或者责骂我无法为您斩尽您阵前的敌人。
      你可以喊我废物,用我挖土砍树都行。
      只是不要像是这样,随随便便就把我送给别人,还是一个连您的直臣都不是的人物。

      就像我和那些堆在您金库里的破铜烂铁,没什么区别。
      就像我侍奉您、为您斩杀敌人的那些时光,没有任何值得记住的东西。

      就像是,我所一直渴求的、‘忠于您’——这个信念,没有任何的意义。
      就像,我的存在,其实没有任何价值。

      “我和你这种不忠不义、腆颜无耻的刀不一样!”
      “比起你这种在主人身亡后,马上便可以投入他人手里使用的刀剑来说,我才是最合格的刀剑付丧神。”
      “我会只有一个主人。我的主只有信长大人。”
      啊,当初,压切长谷部这刃刀,是怎样瞧不起宗三左文字的?又是怎样嘲讽他为‘不忠之刃’的?

      ”我可从没忘记过自己为何诞生。我是因为人类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如果没有人类,就不会有我。所以,对主人忠诚,替主人征战,便是我唯一的使命。我的刀匠既然把我献给了织田信长大人,那么,信长大人就会是我唯一的主人。我会随时陪侍在他的左右,替他斩尽一切敌人。若哪天信长大人不幸罹难的话,那一定是我早已在先前的战役中折断,不能在他的身前替他迎敌。“
      说出这番话的、那个天真到可笑的人,又是谁?

      “可怜。”
      啊,原来那个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粉发付丧神,在侧过头、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天空之时,就已经看透了属于他的终局吗?

      压切长谷部有着数以万计的分灵。
      那些数不清的分灵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生活。

      以记忆为界限,他分出去的那些对抗时间溯行军的那些个体,是他又不是他。
      因为,即使有着相同的记忆,但是那些分灵却不曾拥有那记忆中蕴含着的、强烈的感情。
      就像他们在回归他的时候,也无法把他们所体会到的感情传递给他一样。

      他得问个明白。

      这是他一直迫切想知道的、却也是一直在逃避着的答案。

      于是,压切长谷部选择再次回溯时光。

      日本战国,天正十年。
      一五八二年,六月,夏。

      森兰丸死了,山田弥太郎死了,高桥虎松死了。
      织田信忠自杀身亡。
      织田信长……自杀身亡。

      后世把这一日,称为本能寺之变。

      多可笑。
      最终陪在织田信长身边、共同赴死的,居然是那两个来得最晚的刀剑付丧神。
      不动行光,药研藤四郎。

      压切长谷部就像是没看到本能寺那如地狱般熊熊的烈火一样,一步一步地踏入了那个他‘前主’身亡的地方。

      历史无法改变。
      否则,他和那些时间溯行军,又有什么差别?

      但是,唯有在这个时候,唯有在这生与死的间隙里,他才能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他一直想要逃避的答案。

      他走上台阶上,走进那个和室。
      一路上,他路过了森兰丸死不瞑目的尸体,他路过了各个与明智光秀的军队拼杀到生命的最后一息的武士们。

      在那个和室里,织田信长手握着一柄肋差,但那柄肋差的刀锋已经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腹部。
      血液大量地流下,但是,距离织田信长的身亡,还有一段时间。

      这一丁点的时间,已经够了。

      压切长谷部用在未来所得到的信仰之力凝成普通人也能看到的身形。
      他一步一步地踏进那个和室。脚步声清晰可闻。

      织田信长在失血的眩晕中缓慢却强硬地抬起了头,看向来者。
      他的神色由于切腹的痛苦而显得狰狞。

      “谁?!”即使是已经切腹,那个男人的语气还是那么地强硬与独断。

      压切长谷部看着他的这位前主,解下他腰间的本体。“您还认识这把刀吗?”

      在织田信长费力地打起精神,去辨别那把刀时,压切长谷部轻声说:“我就是这把刀的刀剑付丧神。”

      他突然就不想问织田信长,为什么要把他送给黑田长政了。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就算是织田信长给了他一个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呢?

      历史是不会改变的,也不可以改变。
      那个在他面前的、身体已经摇摇晃晃的‘那个男人’,很快就要死了。
      而作为他的‘前仆人’,自己还要在他死亡之前逼问他,给他添加几分痛苦。

      实在是不应该。

      “咳,”织田信长虚弱地咳嗽了一声,他的身体渐渐因为失血与重伤而滑落。
      在压切长谷部的意识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跪到了‘那个男人’身前,接住了他下滑的身体。

      “居然,是压切啊。”压切长谷部看着那个男人虽然已经快说不出话,但是脸上却表出熟悉的、带着些狂妄的、兴奋的神情。

      “我本是不信神佛的。”压切长谷部察觉到,一只湿漉漉的手,轻轻的拍到了他的脸颊上,像是想要抓住,又像是在抚摸。最终却只是无力地落下,仅仅给他的脸上填了几道人类血液的痕迹。

      “如果我知道的话,咳咳,就不会送给他了。”那个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轻微,他几乎已经把全身所有的重量都压到了压切长谷部的身上。
      压切长谷部扭过头,看到那个男人逐渐散开的瞳孔,听到他生命最后,急促的的喘息。

      “哈,呼呼,真是……呼……”那个男人最后的这句话,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他像是想笑,却又因为咳嗽与嗓中的杂音而显得含糊不清。“便宜他了……”他用着细微的气声说,就像只是上下唇刚一碰到,就又立刻分开。
      如果压切长谷部不是付丧神的话,大概,他是听不到那么轻的一句话的。
      随着那句话的落下,压切长谷部感觉到那个男人的头部重重地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那个男人的瞳孔已经完全散开。
      他停止了呼吸。

      压切长谷部就那样跪在地上,抱着他前主的尸身,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屋外的厮杀声逐渐弱下去,直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上楼,然后粗暴地拉开和室的门。

      在屋外的人即将进入到和室里的瞬间,压切长谷部像是突然间惊醒,他立刻启动了时之政府给他的传送仪,然后消失在原地。

      压切长谷部极化成功。

      可是他却没回到时之政府。
      而是带着传送仪,停留在了时光的间隙里。

      起初察觉到的,只是一滴滴落在地上的水珠。
      那些水珠与脸上留下的、那个男人的鲜血混杂在一起,混合成淡淡的樱粉色。
      然后,压切长谷部发现他自己的鼻腔有些抽搐,还有,他的嗓子里也不由自主地发出呜咽的声音。

      在脑中空白了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是泪流满面。

      在织田信长把他送给黑田孝高时,他没哭。
      他只是像那个第六天魔王那样,张狂地大笑着,充满了讽刺和绝望。

      在目睹了黑田孝高、黑田长政,以及后来拥有他的一代一代的‘主’死去的时候,他没哭。

      因为他的心早已麻木。他开始赞同曾经宗三左文字的说法:”人类这种生物啊,最是脆弱以及易变。我们虽是付丧神,但实际上,我们也只不过是一把刀而已。谁握着我们的刀柄,谁就是我们的主人。”
      ‘主人’是可以变的,压切长谷部所效忠与追逐的,不过只是‘主人’这两个字而已。

      在与时之政府签订契约,看到了他的不同分灵体得到各种各样的幸福时,他也没哭。
      虽然他们都是他,但是这些幸福,却是属于那些分灵的、各自的幸福。不是他的。

      而这一次,仅仅是一场极化修行,他哭了。
      撕心裂肺,嚎啕不止。
      就像要把他所有曾承受过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一样。

      主君。

      主。

      啊啊啊啊啊啊啊!

      “压切长谷部,现已归来。我是清算了过去的压切长谷部。我已不会再回首过去。我的刀刃现在只为现任主人而存在。”

      回首过去是无意义的。因为历史无法被改变。
      我应该向前看了。
      我的分灵们都找到了新的、值得效忠的主君。
      但作为本灵,我的现任主人,只有您。

      “没什么,若您想那么叫,那叫我压切也无妨。”

      我不再否认您赐予我的姓名了。
      那便是,属于我的,‘笼中鸟’的印记。
      以名为咒,绑定你我之间的缘分。

      “要是您要我等的话,我就一直等着吧。因为您还会来接我。”

      据说,人类和我们不同。
      您是有轮回的。
      所以,我会一直等一直等,等您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等我们之间的缘分,能够再次连结。

      “还能继续,毕竟就算是我死了,也不会被抛弃。”
      “……就让我与您在地狱再会吧……!”

      您其实不曾抛弃过我吧。
      那么这一次,我也不会松手。
      即使您要抛弃我,现在我可是很强大了呢,可以抓住您、面对面地质问您,而不像之前那样,立刻就相信了您抛弃了我的‘事实’。

      我等着您。
      多久都可以。
      请让我再次为您效忠。

      对抗溯行军的战斗始终持续着。

      随着战斗的深入,战场上甚至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检非违使。
      压切长谷部却发现,最近,他总是会梦到自己刚刚诞生时的事情。

      那是在天文九年的那古野城。
      也就是一五四零年的夏天。

      刚满六岁、还叫做吉法师的织田信长刚刚成为了那古野城的城主。

      但是年幼时期的织田信长从不循规蹈矩,甚至是丝毫不把任何礼仪举止放在心上,对于读书之类的功课更是不屑一顾。
      他经常游手好闲,四处挑衅生事,上树下河,打架斗殴。

      当地人包括他的亲族见了这个喜欢捣蛋的孩子都是大皱眉头。
      他的生母土田夫人不喜欢这样不安分的他,而是喜欢他的弟弟,织田信行。
      他的父亲织田信秀经常被他的顽劣气得七窍生烟,大叹家门不幸。
      一向注重传统礼仪的日本贵族们更是无法容忍这样举止出格的孩子。于是,他们叫他:尾张大傻瓜。

      长谷部国重就是在这里第一次产生出属于自己的意识。
      更是从那古野城开始,他就追随在那个被称为织田信长的人的身边。

      不过这一次,当顽皮的织田信长从那古野城织田家的宝库中唤醒长谷部国重、并按照自己的喜好,把他打造成适合自己的打刀时,有什么东西,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你是谁?!”还是少年的织田信长隔空看向他。
      那样充满打量的视线,给长谷部一种,织田信长能看到他的错觉。

      “说话!”长谷部充满怀念地看着少年时的织田信长不耐烦地皱起眉,“你是谁!穿得那么奇奇怪怪!还在属于我们织田家的宝库里!不会,是贼人吧!”

      于是,还没等长谷部国重有任何的动作。
      织田信长就召唤了自己手下的武士护卫。“这里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把他抓起来!我亲自审问!”

      “可,可是殿下。”那名被织田信长问到的武士,吓得脸都白了。“您手指所指的地方,其实并没有人呐?”

      “你们眼睛都瞎了?”织田信长在冲动下抓起压切长谷部的手腕,“你看!!我都抓住他了!”
      然而,在其他人的眼里,他只是握住了一团空气,手指握成环状。

      “!!您……”长谷部国重却震惊地看着织田信长的动作。

      主、主君能看到他!!
      能碰到他!!
      能听到他说话!!!

      “殿下,您……要不,您还是找个巫女来帮您看看吧,或者是阴阳师。您莫不是碰到了什么晦气的东西?”另外一名武士战战兢兢地说。

      “给我闭嘴!!滚!”织田信长冲那几个武士大吼道。
      然后 ,他又旁若无人地转向长谷部国重:“你刚说话了,证明你不是一个哑巴。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来这里干什么!快说!!”

      长谷部国重却突然伏跪在地上,对织田信长行了一个臣下对主君的最高礼节。
      “我是您手里握着的这把打刀产生的刀剑付丧神。锻造工匠为南北朝时期的长谷部国重。您是我的第一位主君,也将会是我的最后一位主君。请您替我赐名。我愿永远随侍在您的身旁。”

      “付丧神?”还是个少年的织田信长已经依稀可以看出他成年时张狂的模样。他大笑着,“对不起,我可不信这一套。相比之下,我对洋人的东西更感兴趣。”
      “对,就是这样!”长谷部国重却反而激动地说,“所以您看,我化形后的服饰都是照着您的喜好来的。您看!我穿的这个,”他有些得意洋洋地对他的主君炫耀,“就是洋人的那种神父服。”

      “……”这家伙难道是脑子有问题吗?他刚刚的话,明显是在拒绝他吧。织田信长看着眼前的这个用热烈的目光看着他,急切得好像身后有根尾巴摇啊摇的家伙。

      “主……”这家伙看着他的眼神像什么呢?对了,就像是那古野城天守阁院子里他无聊时投喂过的流浪狗。那个看起来凶兮兮、会冲人呲着獠牙汪汪叫,实际上却在接受他的食物后愿意露出肚皮、渴望他抚摸的小东西,当初也是用这种渴望与期盼的目光看着他的。大概是,渴望着他能把它捡回去?

      六岁的织田信长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了摸跪在他对面的那个有着烟灰色短发的刀剑付丧神的头发。
      那个站着时比他高了很多的刀剑付丧神跪下后的身高还是比他要高。但是,在看到他的举动后,那个有这藤紫色眼瞳的付丧神却默不作声地弓起后背、低下头颅,配合着他的抚摸。

      真乖。

      手下的触感十分的柔软,和那只外表看起来脏兮兮、肚子上的皮毛却被它自己舔舐得干干净净的小狗摸起来感觉一样。
      大概差的,只是那只流浪犬因为过于舒服,而从嗓中情不自禁地发出的‘呜噜呜噜’的、撒娇的声音罢了。
      不过,织田信长看了看那个付丧神因为他的抚摸而微微眯起来的眸子。呵呵,其实这一项也没差什么了。

      那只流浪犬最终还是没能有幸成为‘他的’。
      因为——
      “殿下,臣下就利用这次机会,教给您一件事情——您作为信秀大人的嫡子,将来肯定会分到您父亲手下的一部分领土,成为一城之主。所以,您必须记住一件事情:对任何事物,您可以喜爱,却不能痴迷。更是不能把您对这个东西的喜爱表现出来,让其他人知道,白白让对方知道了您的一个弱点。”

      那只曾用期盼的目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摇着尾巴想要和他一起回家的流浪犬,就在他的面前,被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给他派来的辅臣,活生生地命随侍在一旁的武士给打死了。
      它的皮毛,被侍女清洗干净,做成了一只脚垫,送到了他的卧室。

      就像是那个老东西在时时刻刻用这个流浪狗的皮毛嘲讽着他。让他知道,曾经幼小的他,是多么的无力,所以只能忍气吞声、憋憋屈屈,不敢表露自己喜好地活着。

      “你可想好了?要成为属于‘我的’东西?”织田信长问向他面前的长谷部国重。“我的东西,只能属于我一个人!哪怕就算这东西哪天我不要了,只要它还存在,就永远不可能摆脱‘曾经属于织田信长’这一我曾给它打上的印记!那个东西,就算是破碎或是消亡,只要还有那么一点关于它的消息在这世间留存,那条消息中,肯定会蕴含着我的名字,就是死也摆不脱!”

      长谷部国重几乎是病态地立刻点头。
      他终于得到了他一直嫉妒着的、属于宗三左文字的待遇,又怎么可能会拒绝?
      高兴还来不及。

      “好!”年幼的织田信长抽出手里握着的那把打刀,仔细地端详着他的刀身。
      看着身边没有用来试刀的东西,他就直接用‘长谷部国重’这把刀,向红木制成的宝箱上砍去。
      那把锋利的打刀就像是切泥土一样,毫不费力地切入那个包厢厚重的外壳,然后与里面的金银物什碰撞出刺耳的声音。

      “真是把好刀!”织田信长不由得发自内心地赞叹。“任何阻拦在目标之前的东西都能被切破。”
      “所以——你就叫‘压切’吧。”
      “压切长谷部,”他没问长谷部国重是不是愿意叫这个名字,而是直接就用新的名字来称呼他。他的语气里,是不容拒绝的肯定。“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刀了。”

      在时之政府醒过来的压切长谷部摸了摸自己被织田信长摸过的头顶,脸上露出了个傻兮兮的笑容。

      反正……是梦呐。
      所以,即使任性一点,也没有关系吧。

      就这样,压切长谷部就像是被世界的法则所眷顾。
      他开始每天晚上入睡时,都能梦到他的前主。
      但却是,那个能看见他的,织田信长。

      “要不要留长发?压切?你这头短毛,我总是感觉怪怪的。”十三岁刚刚在古渡城元服的织田信长因为被剪去了他儿时的长发,而有些不满地揉着压切长谷部的短发。

      “压切!听我命令!给我杀!”十四岁的织田信长带着绯色的头巾,身披铠甲和阵羽织,领命出征今川治下的吉良大阪城。他骑着高头大马,指挥着军队,对压切长谷部下达命令。
      “拜领主命。”

      “你这么好看,只是做我的持剑护卫,岂不是屈才?”十五岁与斋田归蝶政治联姻,懂得了男女情事的织田信长把压切长谷部堵在和室的纸窗旁,“要不要,成为我的小姓?不只是照料我日常起居的那种?”

      “过来!压切!”十八岁在内忧外患中继承家督的织田信长把抹香随手摔在父亲织田信秀的牌位上便大摇大摆地离去。但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他把头重重地压在压切长谷部的肩上。
      虽然他是在放肆地笑着,但是压切长谷部却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悲痛。“那些老不死的家臣,以为我没注意到他们看向织田信行的目光才是看一个主公的吗?呵,我就让他们看看!我会以自己的力量,振兴织田家!”

      “居然……其实一直都没相信过我吗?不要身着异服?必须耐心倾听家臣的意见?哈哈哈哈哈!”二十岁,一直负责教育、照顾织田信长的平手政秀留下了一封责备信长所有缺点的《五条的谏言书》后,剖腹自杀,享年六十二岁。
      也是这一年,织田信长的老师、也是织田家的重臣,林秀贞、林通具、柴田胜家等人打算废掉放浪不羁的织田信长,而改立以聪明著称的信长的亲弟弟织田信行为织田家的主君。
      “压切长谷部!我命令你!无论是谁!只要敢反对我,妄图谋反!不管那个人与我有什么关系!一律给我斩杀!!”骨肉相争时,织田家又哪有什么亲情,不过是成王败寇,胜利的人通吃全局,而失败的人尸骨无存。
      织田信长也越来越像压切长谷部记忆里的、曾经的那个,冷酷的男人。

      没关系的,主。
      我会一直一直,在您身边的。

      “我忍不了他了!就算是母亲再向我求情,我也不可能再放过他!除了那一层薄薄的血脉,他与我之间,又哪有什么亲情?”二十四岁的织田信长在赦免过几次织田信行的罪过后,终于在织田信行又一次的谋反时,派自己信赖的将领,将其暗杀。
      而压切长谷部,则是被他命令,去监视那个‘他信赖的将领’,把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向他汇报。

      “压切,终有一天,整个天下都会是我的!”二十五岁的织田信长确立了对整个尾张国的支配权。“你是我最信任的下属。你就站在我的身边,看我是如何一步一步得到这天下的吧!”这时的织田信长以粗暴的手段解决了织田家的内乱,年轻气盛,志得意满。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更没有什么能够困扰住他。

      “吃醋了?压切?”二十六岁的织田信长在桶狭间一战中杀了今川义元,夺得了他手中所持有的义元左文字。为了炫耀他的功绩,他重新打磨了义元左文字,并在其刀茎上刻下了铭记他功绩的烙印。
      义元,不,宗三左文字成为了隶属于他的、第二位刀剑付丧神。
      “放心,我不会使用他的。”织田信长把压切长谷部微长的鬓发掖到耳后。“我手中的佩刀,有你一把就够了。其余的,只是我战绩的证明,和一个纪念功绩的碑文没什么区别。”
      “你是想要属于我的刻印吗?好啊!”织田信长让工匠自习地打磨压切长谷部这一把打刀。然后,不是在他的刀茎处,而是在他刀身的侧面,重重地刻上了‘织田尾张守信长之刃’这几个字。

      我也是,有信长大人铭文的刀了呢。
      在时之政府醒过来的压切长谷部幸福地想。

      然而,在他打算先洗漱,再开始对抗时间溯行军时,他却在镜子里突兀地看到了自己小腹部新出现的、类似胎记一般的、红色印记。

      ‘哐啷’一声,压切长谷部手中的本体刀落到了地上。

      那不是……梦境吗?
      所以,他的本体上,怎么会留下痕迹?!

      他急忙拾起他的本体刀,慌张地抽出。
      那把打刀的刀面上,出现了曾经没有的铭文——‘织田尾张守信长之刃’。

      他都做了些什么!!
      压切长谷部张皇失措地想。
      他改变了历史!
      他做了,和时间溯行军一样该死的事情。
      怎么办?!

      压切长谷部开始拒绝睡觉。
      反正他是付丧神,不休息的话,也没什么问题。
      这样,他就不会再进入到那个梦境,在不知不觉中改变历史,成全了时间溯行军的‘阴谋’。

      但逃避终究不是办法。
      他必须去面对。

      造成的恶果,他该去弥补。
      那个给予他刻印的主人,他该去效忠。

      然而,就像是12点之后,灰姑娘的魔法会失效一样。
      压切长谷部绝望地发现,他已经无法再梦到那个属于他的织田信长。
      他再也无法遇见,那位能看到他,并给予他刻印的大人。
      是他自作自受。是他活该。

      终于有一天,压切长谷部又做梦了。

      满天的大火。
      鲜血。
      厮杀的声音。

      怎么会?
      怎么能,直接就到了这一天呢?

      本能寺之变。

      “你来了啊。”那个男人的腹中插了一把熟悉的打刀。那把打刀的名字,叫做压切长谷部。
      “咳咳,哈,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你呢。咳,没想到,呼,二十三年。哈哈,咳,哈哈……”

      “你……是我的,压切,唔,”那个男人在生命的最后,死死地盯着他,目光一如他全盛时期那样,充满侵略性与占有欲。“呼呼,我死了,呼,你也得跟着我,呼呼,一起下地狱……”他的话语突兀地停顿在他脸上凝起的一抹邪肆的笑容上。
      然后,那个男人停止了呼吸。

      “好啊。”压切长谷部双目失神地瘫软在织田信长的尸身前。“我陪您一起。”
      “我们一起下地狱。”

      说着,他从织田信长的腹部抽出那把打刀。瞪着它,就像看着一个仇人一样。
      他狠狠地用力,准备折断它。
      没用的打刀啊,既然你的主人都已经死了,那你怎么能还厚颜无耻地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呢?

      但是,即使是属于付丧神的强大的力道,也无法折断那柄沾满了主人鲜血的打刀。
      在哪个打刀的侧面,狂妄蛮横的灵力从那个‘织田尾张守信长之刃’的刻印中溢出,覆盖到那把打刀的每一寸表面。

      毫不讲理的灵力。
      和它那倒在地上、逐渐冰冷的主人,简直一模一样。

      您已经厌恶我至此了吗?
      连同您一起死去的机会,都不肯施舍给我?

      压切长谷部失魂落魄地从那个梦中醒来。

      在时之政府,他再次试图折断那柄杀了他主人的打刀。
      但结果依旧与梦中一样。

      啊。
      原来,您是那么地恨我。
      于是决定把我独自一人留在这里。

      不在您的身边,其实我在哪里都无所谓。
      因为哪里都是折磨着我的内心的地狱。
      但只要您允许我陪您一起折断的话,和您一起到达的地狱,对我来说,那就是属于我的天堂。

      公元2300年。夏。

      时之政府派人邀请行尸走肉般的压切长谷部本灵,说是有一名特殊的审神者,指名要他前往。

      “那一位是另一个世界的意识之一的阿赖耶唤醒的英灵。因为行事过于乖张暴戾,另一个世界意识之二的盖亚忍无可忍,于是把他交给了时之政府。”
      “然而,那位大人虽然有着强大到近乎可以肉眼可见的灵力,却异常地颐指气使,专制蛮横。刚才,他暴怒到差一点把时政的办公大楼全部炸飞。”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听到你的名字时,便停下手,却改口要你求前去与他见面。”
      “请您多加小心。压切长谷部大人。”

      压切长谷部在推开时之政府中唯一那扇完好无损的大门时,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里,再次见到那个男人。

      “来得可真够慢的啊,压切。”那个男人是压切长谷部所熟悉的、他最强盛时的容貌,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压切长谷部身上由于极化,而变得和记忆里不太一样的服饰。“看起来,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过得不错?”他露出了一个放肆且恶毒的笑容,“你现在有主人吗?有的话,正好我的手也痒了,让他出来,和我单挑,来决定你的归属权。”

      “主……”压切长谷部紧张得不敢眨眼睛,因为,他害怕,这其实就是他的一个幻觉。

      “不会是活得傻了吧!”由于压切长谷部没有立刻对他的话做出反应,那个男人不耐烦地皱起眉,不满地看着他。

      “主君……”压切长谷部只是喃喃。

      “……”那个男人从桌子上跳下来,拽起压切长谷部的领子,他这时候已经比压切长谷部还要高了。

      “压切,”那个男人的脸压迫性地贴近压切长谷部的脸,眼睛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该不会是忘了我对你说的话?你有一天是属于我的,那就永远也摆脱不了我的印记,永远要服从于我的命令!现在,我命令你去通知你的现主人!快去!!”

      “主君!主!主人!”却没想到,压切长谷部突然反手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怀中。织田信长感觉到,自己胸前的那片衣襟,好像迅速地被水打湿。“我没有现主,我的主人只有您。”他的那把打刀紧紧地抱住他,就像是在洪水中抱住一根浮木,像是拥抱着他的生命。

      “压切,”织田信长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些,“怎么这么多年不见,你居然变得爱哭了呢?”
      那把打刀不肯抬头,死死地缩在他的怀里。

      织田信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只宽容你这么一此。”
      他摸了摸压切长谷部的短发,“哭吧。”他说。

      “主……”压切长谷部呜咽着说:“我会很好用的,我没有变钝,我还是一样顺手,一样的锋利。请您不要再抛下我了。”
      “好的,好的。不抛下。”织田信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就像哄着一个小孩子。“我现在不是审神者了嘛,你是我的刀剑,自然是不会抛下你的。”

      “可是,您不许拥有其他的刀。我比那些刀都好用,所以,您有我就够了!”压切长谷部终于抬起头,但是,他小心翼翼却固执地盯着织田信长,目光里带着恳求与希冀。
      “好。”织田信长的语气中饱含着纵容。“我不过是收了宗三左文字一把刀,你就和我赌气,二十三年不来见我。所以,我又怎么能有其他的刀呢?善妒的家伙。”

      压切长谷部却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我不该向您提要求的。可是我忍不住,主。您惩罚我吧。”
      “压切长谷部!听好了!”织田信长强硬地抬起压切长谷部的头颅,“你是我的刀!就该像我一样!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想要了就去抢!!想到了就去做!!畏畏缩缩,思前想后。我什么时候教给你这一点了?!”
      “是!!!”压切长谷部紫藤色的眼瞳在织田信长的注视下变得坚定。他回答道,“压切长谷部,谨遵主命!”

      后来,所有的审神者都知道,时之政府来了一个‘魔王’。
      因为,他们总能听说,那个魔王带着属于他的那把打刀,游走于对抗时间溯行军的最前线,专挑困难的检非违使打击。不像是救人,倒像是那个魔王自己无聊而选择玩耍的游戏。

      “幸亏现在是和平年间呐。”有见过那个魔王的人忍不住地感叹,“也幸亏我们有时间溯行军这一敌人。不然的话,那个从刀光与血影中走出来的魔王,怕不是要再一次开展他一统天下的伟业。”

      别人怎么评论他,织田信长是一概不在乎的。
      压切长谷部也是如此。
      现在,他时时刻刻随侍在他的主人的身边。
      为他的主人扫光所有挡在他身前的敌人。
      直到他的刀刃翻卷,直到他已经迟钝到无法在敌人身上留下伤痕。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啊,压切。”手入室里,织田信长恶意地看着压切长谷部有些无措的神情,故意加大了灵力的输入。
      在压切长谷部由于极度的舒适而昏睡过去时,织田信长在抱着他走回他休息用的和室的过程中,在他耳边说:“我的东西,只要我还存在,就没人能把他从我手里抢走!时光不行!空间不行!就连漫天八百万神佛都不行!!你就安心地待在我身边吧。直到万物的尽头,直到你我化为灰烬的终局。在此之前,我就是你唯一的主人。我会好好爱护你的,压切。”

      听见了吗?
      压切长谷部?

      看吧。
      如果普通的人也能看见那些特殊存在的话,历史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人生五十年。
      作为人类,那个男人永远停留在了他的四十九岁。
      但是作为审神者,他们,还会有无数的年月纠缠在一起。

      因为,你我之间,早已结缘。

      ——FIN——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