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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七 ...

  •   薛厌生烦躁莫名,不解的抬眼看着周长生。

      “你俩住的这么近,他怕咳出声让你听见,肯定得憋死啊。”

      周长生摊手,显而易见的道理,虽然他也是听岭亲口说出来才知道的,但是显然,周长生此刻无所谓的说出来,薛厌生心里一阵恍惚,他虽然不曾善待过岭,但是他也没有想过,他居然苛责岭到了这种,就连周长生一个外人都看的这么清楚的地步。

      他待岭真的很糟糕是吧。

      所以岭现在要死了。

      如果他当初像薛厌辞一样,薛厌生闭了闭眼,就算是当初不如薛厌辞待音尘那样好,至少,如果他稍微待岭好一点,就好一点,岭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明明自己都要活不久了,还担心他能不能睡好。

      周长生从未如此的,如此的希望过,希望岭可以自私一点。

      明明人都是自私又无耻,为什么岭偏偏不一样?

      “他,怎么样了?”

      周长生像从前给音尘开药方一样,杂七杂八的开了一大堆人参鹿茸,然后深藏功与名,结果半道被薛厌生幽幽的叫住了,周长生脚下一顿,背后的汗毛根根竖起来,脸上挂着笑的看着薛厌生,心里暗暗祈祷薛厌生千万别学过医。

      果然,薛厌生没学过。

      周长生大难不死,又是一条好看,煞有其事的胡言乱语道

      “要是好好养着的话,大概能多活一阵子吧,”

      一阵子,过几天,赶明个儿,这些词都是专门为敷衍而生的,周长生深谙其道,但是薛厌生明显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他,大概还有多久?”

      薛厌生眼底火光暗暗的跳动,眼睛紧紧的盯着周长生的嘴巴,薛厌生在那一刻居然显得有些紧张,甚至还有一点的,不知所措。

      “这个吧,不太好说,看命吧。”

      是的,没错,到时候周长生完全可以说,岭这是由于命好,所以还能再活个几十年。

      但是薛厌生没有再问,薛厌生抬手摁住眉心,转身回去的时候,周长生看见薛厌生的身影,在夜幕下晃了一晃。

      “主子。”

      岭没有想到他的主子会再回来,岭正用手捂着嘴巴,等到岭终于把那声咳咽下去,才气喘不匀的说出这两个字。

      “咳出来。”

      薛厌生眼神晦暗不定,屋子里没有蜡烛,薛厌生不知道从哪里带了一根蜡烛,点燃了放在桌子上,薛厌生盯着明明灭灭的烛光,迟疑着开口

      “岭,”

      “主子。”

      岭驯服的低下头。

      “你有什么愿望?”

      “奴才愿主子平安喜乐,长命富贵。”

      岭敛眉,恭敬的跪在薛厌生的身下,他生下来到现在没念过书也不识字,长明,富贵,这几个字已经是他能想到的,触不可及的,如海市蜃楼般缥缈又美好的词语。

      “我问的是你。”

      薛厌生声音发涩。

      “奴才,奴才希望,”

      岭愣了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犹豫了片刻,把额头贴在地面上,轻声道

      “奴才希望能死在您看得到的地方。”

      春日渐长,破晓之时,天边第一道日光从遥远的远方冉冉升起,染透天边的云霞,霞光万丈,飞鸟扑棱棱的从栖息了一夜的树梢齐飞,在天边划过一道悠扬的弧线,天空清明,万物昭昭,又是一年草长莺飞的春夏。

      岭侧身看着日头一点点的升起,看见那一道日光冉冉升起,看着那霞光万丈,飞鸟横渡,乌鸦选树,能死在这样的光景里,死在他主子看得到的地方,他应该再无遗憾。

      “岭?”

      周长生开的方子或许真有奇效,岭已经不再咳的那么厉害,只不过他每日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不过几天的时间里,岭大概一天当中,有半天都在沉睡,薛厌生愈加沉默,只是每日早晚来岭的床前看一眼,最开始的时候,岭是醒着的,但是到了后来,岭几乎就是在沉睡。

      薛厌生和岭两个人彼此都心知肚明,这绝非是一个好现象,尤其是,岭那样的出身,现在就连薛厌生走近都没有丝毫的反应,就连多年严苛训锻炼出来的条件反射此刻都失去了机能。

      薛厌生越发的沉默,眉头锁的愈发的紧。

      “主子。”

      奇异的疲乏,岭每日喝了药大都就是在睡觉,一天当中半天的清醒时光就是看着窗外的日头,天色日渐西斜,然后残阳喋血,他的主子大都在忙,庶子不得权,薛厌生需要耗费大把的精力在那些铺子田地上,才能勉强的入几位宗亲的眼。

      “睡了多久?”

      薛厌生坐在了岭的床边,木板上一层被褥,带着一点岭的体温,岭垂眼低声应答。

      薛厌生坐在那,恍惚间好似多年的岁月呼啸而过,当年那个一身黑衣的少年成长为锋锐狠戾的青年,带着虔诚跪拜在他脚下,那个少年蜕去一层一层柔软的皮,终于长出坚不可摧的铠甲,然后他用这铠甲奋力为他从这个灰暗无光的世界里撕下层层的阴霾,露出一点光。

      然后这点光现在也要消失了。

      作茧自缚。

      薛厌生倏然叹了口气,就好像他曾经的妻子跟他说,他这辈子,就该孤独终老,他配不上任何人。

      他配不上岭。

      岭那么,那么,喜欢他。

      即使到了现在,岭宁可把那份心思随着自己埋入腐土也绝不吐露分毫。

      然后他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得过且过。

      自欺欺人。

      “岭,我活到现在,一直都在肖想不是我的东西,你说我是不是,太贪了?”

      凡人生老病死,薛厌生看着岭苍白失血的脸,像是苍鹰垂死前落下的最后一片翎羽,薛厌生忽然就想,他管什么天理伦常?他要什么泼天富贵?他现在想要的就是岭,浮世肮脏,人心险恶,现在他就剩下这么一点慰藉,为什么他还要一忍再忍?

      “那自然是主子应得的,”

      这话出自岭的口中,便带上了难得的真心。普天之下,或许也只有岭这一个人,不光嘴上是这样说,就连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求不可求之求,”

      薛厌生低低的笑了笑,眼里蓦然划过一道冷光,眼神冰冷又热切的盯着岭,一字一顿

      “岭,你有没有,肖想过什么?”

      他是垂死之人,本不该有什么肖想,但是那个念头破土而出,瞬间便遮天蔽日,以席卷之势冲击着岭的心脏,岭看着他的主子,心里悲苦凄凉,他若是死了,这世上就只剩下他主子一个人,他主子的脾气不好,那些暗侍都怕得紧,别说真心,就连半分真意,那些暗侍都不肯徒徒的白付。那些宗亲的眼里只有薛厌辞一个人,整个薛府上下,都是明面一声大少爷,暗地里,编排了多少闲言闲语。

      岭心里疼的发紧,声音苦涩

      “求不可求之求,奴才自然也......”

      岭话还没说完,忽然薛厌生恶狠狠的推了一把岭,把岭整个人压在了膝盖下面,薛厌生眼睛里流露出像狼捕食猎物一样的凶光,温柔又残暴,好像要把岭撕碎,又好像要把岭揉进他的骨血里,融成一片。

      “我许了。”

      夜色深沉,燕子低飞,淅沥沥的雨滴打在坚硬的黑土地上,凤凰池涨了一池子的春水,夜浓如墨,蜡烛的剪影下影影绰绰的映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躯,岭赤身裸体的俯在薛厌生身下,黑色的发丝和着汗水糊在岭苍白的肩胛骨上,岭把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痛到了极致之后,像是出生的鹰迎风飞翔那样的愉悦在他身体里,炸裂。

      那些欢愉的碎片和着薛厌生粗重的呼吸,像是一道道招魂的乐律。

      他们疯狂的纠缠在一起,他的主子疯狂的索要,就像是初尝禁果的顽童。他的主子一次次的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腰腹,肩胛骨,锁骨,攻城略地,而后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薛厌生□□着肩膀上淋漓的汗水顺着健硕肌肤淌下来,和着窗外滴答滴答的春雨,蜡烛摇曳着微光,默不作声的围观。

      在无月无星的深夜,暗夜和破晓交替之际,天地初生万物混沌的交接点,薛厌生粗重的呼吸一次一次回荡在寂寥的长夜,岭被一次次的頂的心肝肺齐颤,双手痉挛一样的抓着那薄薄一层被褥。

      一跪一拜一叩首,他徒步多年,风霜暴雪,酷暑烈日,他如今终于登上神殿,得见神明。

      一道破晓的日光终于冲破层层的乌云,洒下一缕金灿。

      薛厌生终于□□着肩背从岭的身上滑落到岭的左手边,薛厌生目光幽神的盯着窗外的破晓的日光,岭就眷恋而温柔的注视着他的主子,阳光给坐在暗处的薛厌生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薛厌生逆着光而坐,一张脸被割成明暗两面,迎着光那面冷酷残暴,逆着光那面,俊美而柔软。

      薛厌生忽然扭过头回看岭。

      岭猝不及防被抓个现行。

      薛厌生低头,忽然抓住了岭满是虚汗的右手,那只手皮肤粗粝,一道陈年的伤疤贯穿整个手背,薛厌生握着那只手,眼底只剩下一道黯淡的微光

      “岭,我应该对你好点的。”

      时隔多年,薛厌生悲哀的明白,于事无补就是于事无补,他就是一介凡人,左右不了一个人的生老病死。

      芸芸众生,他一个凡人的心愿,总是无法撼动冰冷的神明。

      “主子。”

      岭把冰冷的唇贴在了薛厌生的手背上,仅此一次,他这一辈子,最后逾越这一次。

      “奴才此生无憾。”

      其实是假的,他才刚刚得见了神明,他自然想,长长久久的侍奉在,神明的身侧。

      哪怕用后世全部的光阴来换。

      “不是,我这么干你哥真不能打死我?我现在心里一点谱都没有,真的,我就怕你哥哪天知道了让岭活活打死我。”

      周长生拄着胳膊神神叨叨的絮叨。

      “你说你哥现在是不是跟岭在那生离死别?”

      “你说你哥这么相信我,我这么坑他是不是有点不好?”

      “我觉得我现在良心特不安,真的,要不我现在......”

      薛厌辞及时的做出了一个打住的手势,面无表情的看着周长生

      “你十三哥的腿,就是差点叫我哥弄废的。”

      “哦。”

      薛厌生马上收起那副西子捧心的哀痛样,转身就要往出走。

      “你去哪?”

      薛厌辞诧异。

      “去改药方,我看岭的药量还能再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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