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长公主传》云白小君

48、第二十三节 玄荣阁之争

　　二人紧紧相拥，贪恋着马车内的独处时光。他忽而捋起她的袖口，凝视着她腕上的伤痕。她慌忙要将手抽回：“没事的，已经不疼了。”

　　“从小到大，你该没吃过这样的苦吧。”他的声音发颤，因心疼她而微红了眼眶。可在她的眼里，一切足以。她故作无畏：“你可别小瞧了我！”故而，又将幼年在春猎行宫拼死相搏的英勇事迹讲给他听，并摊开手掌给他欣赏：“瞧，再多的伤痕，过了这些年也全部消失了。它们融入了我的掌纹，成了我的一部分。而手腕上被绳子勒出来的淤青会消失得更快，所以你无需担心。”

　　他握着她的手掌，仔细地分辨着，长久不语。

　　赵岚回望他，见他的脸上依稀残留泪痕，而此刻无法言语必然也是因为心绪激动不宁吧！他在担心，担心她从养尊处优的公主一下跌入流亡生活后时常受伤流血。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不后悔。念及此处，她回过身，与他面对面坐着：“我真的不痛了。和你在一起，再苦再痛也是开心的。只是你不要再赶我走了好不好？除非你已经不再喜欢我了。若到了那一天，我会识趣地默默离开。但请你给我留下最后的颜面。”她说着，抑制不过纷乱的思绪，似乎是料想到了终被抛弃的结局而不由落下泪来。

　　他颤颤的手为她抚去泪痕，明明想说什么，却已无法表达。可他此刻的心，那一颗完完全全被她俘获的心，想要被她看见。他流着泪，反复摇头，呢喃着：“不会……不会……”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虽不能预测未来，却会以所有的信念去坚守这一份感情。他将她紧紧抱住，任由她低声呜咽，能做的只是不断地重复一句：“不会，不会的。”

　　待马车即将停下，赵岚这一场忽如其来的伤感也平复了不少。可是哭了一场，眼睛都肿了。她赖在杨文俊的怀里不肯见人：“怎么办呀，丑死了。”

　　“不丑的。”

　　“若我有一日变丑了，你还会喜欢我么？”她患得患失，心中有无数个万一。

　　“不管你长什么样，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他说着，似乎担心她还不信，便继续说道，“若你变丑了，那我同你一起变丑可好？”

　　赵岚破涕为笑：“两个丑八怪？”

　　他顺手刮了她的鼻子：“你呀，就别胡思乱想了。我们可是来给玄荣阁推选新阁主做见证的。”

　　赵岚依旧在他怀里撒娇：“我不想去了，就这么抱着好不好？”

　　“可已经答应他们了。”

　　赵岚轻哼一声，撅着嘴表示不开心。

　　“那我们快去快回。”

　　她勉强露出笑意，却不说话。

　　“从今往后，这世上唯独你我二人相依为命。难道还担心没时间吗？”从他口里说出的“相依为命”竟也变得温暖而柔情。就算抛下一切行走于艰险凶恶，只要还握着彼此的手，那么一切都不再可怕。

　　掌柜在外头催了，赵岚也不再扭扭捏捏，顶着一双兔子般的眼睛下了马车。掌柜一惊，自然向杨文俊看去，似是要问他什么却没出声。

　　杨文俊只是笑，拉着赵岚便走入了这家“震云镖局”。赵岚微微垂着头，难免担心会被人家笑话。待掌柜领着他们到了正堂，众人纷纷起身相迎。“我向诸位来引荐，这杨公子和赵姑娘都是阁主旧识，交情甚笃。今日有幸请他二位来见证玄荣阁新任阁主的推选，想阁主在天有灵，必定也深感欣慰。”掌柜没有挑明赵岚的身份，毕竟她是偷偷溜出宫来，不应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在场众人都是玄荣阁里各支线的管事，都算的赵熙英的心腹，知道她郡主的身份。那么她的旧识赵姓姑娘也不难猜出是皇室中人了。

　　“二位贵客请上座。”说话的男子声音洪亮铿锵，既代表众人上前招待，地位必定不凡。

　　“这是震云镖局的朱总镖头，也是咱们玄荣阁的总管事。”掌柜的朝杨文俊二人介绍道。

　　“朱总镖头。”杨文俊朝他抱拳相应，赵岚模仿起他的架势倒也十分自然。

　　“哎，二位既是阁主的旧识，那便是玄荣阁的贵客，不必与我们见外！”总镖头朱正则说着环视众人，在一片称是声中继续说道，“阁主遇害，大仇未报。
　　可是玄荣阁不可群龙无首，只得委托二位为我玄荣阁推选新任阁主做个见证！”

　　“要我说，就该潜入天牢杀了赵乾老贼！”一大汉脱口而骂，他话音未落，赵岚便察觉到众人纷纷朝她投来的目光。她毕竟来自皇室，身份略显尴尬。他们要于此讨论复仇大业还需多番顾忌。

　　“还有那花爵公子，可恨让他给逃了！”掌柜垂手顿足。

　　“若不是赵乾老贼授意，他与阁主无冤无仇又怎会痛下杀手？”大汉反驳道。听他一言，众人议论纷纷。

　　“他是魔宫使者，本就嗜血残暴，难道他手上沾的鲜血还少吗？”

　　“即使他没有杀害阁主，有朝一日我们也应替武林除害，铲除这个恶魔！”

　　“你说的倒轻松，他是谁？魔宫使者！以你我的功力与他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那怎么的？依你之言，阁主的大仇我们是报与不报？”

　　“是谁说不报仇的？”大汉拍案而起，“说这话的还是人吗？”

　　“我可没说不报仇啊……”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朱正则在此威望最高，他的声音又响，这一开口众人纷纷缄口不言，听他吩咐。“阁主的大仇，那是一定要报的！但我们不是魔宫，更不可与江湖上的三教九流相较。玄荣阁虽隐匿尘世，却是能见得光的名门正派！我能体会诸位的迫切心情，只是报仇之事不可一蹴而就，还需从长计议。”

　　“总镖头所言甚是。”掌柜附议。

　　“哎，可是赵乾老贼如今被关在天牢，我瞧着这皇帝顾念手足之情是不会杀他了！”虽然有人悄悄扯他袖口暗示，那大汉却依旧口无遮拦。

　　“即使不杀他，那也是生不如死。”赵岚忍不住插句嘴。

　　大汉对她的表态嗤之以鼻：“每日有好吃好喝的供养着，怎就生不如死了？你可知有多少百姓食不果腹，他们辛劳一生为何过得还不如天牢里的一个反贼？”

　　赵岚正要起身相斥，却被杨文俊拉住。他虽没开口，可赵岚识得他劝慰的眼神。忍着一口气，她极不情愿地坐下了。

　　“卢兄此言差矣。虽然皇上现在不杀他，但那毕竟是谋逆逼宫的大罪，又怎会轻饶？”若不是她开口，赵岚甚至没注意到这原是一个女子。坐在一群男人中间，她的打扮也极简练，模样虽算不得俊秀，却是英气逼人，颇符合赵岚心中关于“女侠”的想象。而她说话也十分得力，那卢姓大汉虽板着脸却不再言语。

　　“你们的眼睛只盯着赵乾，难道都忘了熙英是在如梦酒楼被人设计掳走的吗？”这女子不像众人尊称“阁主”，或许也是赵熙英的故友吧。

　　“单小姐，那如梦酒楼被查封后，我们里里外外掘地三尺也没发现什么线索。后来阁主遇害，她随身携带的听音螺不知所踪。我们又暗中在如梦酒楼搜寻几遍，依旧毫无所获。”掌柜也颇无奈。

　　而听了他的感慨，却牵引出了赵岚的思绪：“听音螺？是那个法器？”

　　众人再次朝她聚拢目光。朱正则颤声问道：“赵姑娘有线索？”

　　“那夜我潜入如梦酒楼，发现紫萱和师父都在找它，也不知她们找到没有。”她后来带着紫萱去结界救杨文俊，回到如梦酒楼时她师父已独自在庭院中赏月了。

　　“这不等于没说吗？”众人复又叹息。

　　“不知赵姑娘的师父是？”唯朱正则追问下去。

　　“她便是灵山宫的阁主。”至于她姓什名谁，赵岚也不知道。

　　“灵山宫？”朱正则若有所思。

　　姓单的姑娘眉毛一挑，似是质疑赵岚回答的真实：“据我所知，灵山宫的宫主静荷早先死于龙山老妖俞珂的手下，不知你这师父又是谁？”

　　“玄荣阁只有静荷宫主的案卷，却无任何新宫主的消息。”又一人向朱正则解释道。

　　在众人目光的打量之下，赵岚反倒轻蔑一笑：“你们玄荣阁没了宫主也知道要推选一位新的，怎的灵山宫就不行了？还是人家推选新阁主也得请诸位去做个见证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汉的嗓门又大了起来，虽站在远处，却朝赵岚指指点点。

　　若照她的个性，早该将这莽夫的手指折断，好让他长点教训，别狗眼看人低。可如今杨文俊在身旁，她又今非昔比，只得忍气吞声，朝大汉冷眼相看。

　　“我可以作证，灵山宫已有新宫主坐镇。”在这里，杨文俊虽不能与她十指紧扣，却轻按着她的臂膀，示意她稍安勿躁。毕竟玄荣阁是赵熙英苦心经营多年才有了今日局面，看在故友的面子上，他们也不该与众人起冲突。

　　“你们俩本就是一伙的，你又怎可为她作证？”单姑娘却纠缠不休。

　　未等杨文俊阻拦，赵岚已霍地站起：“玄荣阁里若每个人都有你这一身本事恐怕熙英的大仇早就得报，也不必在此竟扯些没用的！赵乾是我太子哥哥擒住的，花爵公子是我师姐紫萱打伤的，纵使那逃亡的赵睿渊也是被我发现了行踪。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要为熙英报仇，却在这里喝喝茶、吹吹牛，好不威风！”

　　单姑娘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也跟着站了起来，正要反驳却听赵岚继续骂道：“我们是熙英的故交，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来这里给新阁主的推选做个见证。就凭这点，我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也是你可以胡乱质疑的？我认识熙英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

　　“你这女娃娃说话怎么这般刻薄？”大汉说话间要走上前来，杨文俊顺势拦在赵岚跟前，而朱正则一声怒喝，大汉也不敢造次。

　　“朱大哥！”单姑娘似乎对朱正则的立场很不满意。

　　“都给我坐下！”朱正则的命令无人胆敢质疑。

　　而赵岚朝他瞅了瞅，便朝杨文俊道：“这新任阁主已然诞生，你我也不必逗留此地了。”

　　朱正则躬身向他二人致歉：“他们绝不是有意冒犯公主殿下，只是在玄荣阁待久了，总是习惯性地质疑一切。”

　　赵岚重重哼了一声：“要想质疑一切，那也得有相应的实力才行！我可没时间在这里听他们东拉西扯，只希望玄荣阁交到你手里，别辜负了熙英的一番苦心经营。”她大大方方地牵起杨文俊的手掌，“我们走！”

　　“你们……”单姑娘还要再争辩，却被朱正则喝止。掌柜的更是难做，一路将他们送出镖局。

　　“今日实在是抱歉。”

　　“别，你是你，他们是他们！”赵岚宽慰他道，“你办事得力，远非他们能比。”

　　掌柜讪讪笑道：“公主过奖了。”

　　站在镖局门口，赵岚朝里头一瞥，继而压低声音对掌柜问道：“那个姓单的什么来头？”

　　“她和苏氏两兄弟都是阁主的好友。平日里骄纵惯了，说话难免没有分寸。公主且不要与她计较。”

　　赵岚摆出一副蔑视的神情：“我向来宽宏大量，这次就算了，反正以后也见不着面。”

　　“今日是小的考虑不周，误了二位的兴致。”

　　赵岚拍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你快进去吧！他们指不定背后怎么骂我呢，你可得帮我听着啊！”

　　掌柜的表情更僵了：“您这话说的……怎么会呢！”

　　“等我见着师父，会替你问清听音螺的事。”赵岚仍耿耿于怀。

　　“多谢公主殿下。这听音螺对玄荣阁而言十分重要，若为有心人获得，后果将不堪设想。”

　　“放心吧，我呢，向来言出必行！”经那单小姐一对比，赵岚更要凸显自己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