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长公主传》云白小君

44、第十九节 假相公

　　钟江冥深吸口气，也是头一回觉得这酒菜的气味如此迷人，比女儿家的脂粉味更生动精彩。他寻思着：反正这丫头在我手里也逃不了，且跟着她再做打算。“好，我信你。你可不要叫我失望哦！”

　　赵岚对上他试探的眼神也不觉生气。而钟江冥在她眼里，就是一只热腾腾、新鲜出锅的烧鸡。无论这只鸡的叫声有多聒噪，鸡毛有多难看，此时此刻，只要可以填饱肚子，一切都可以不计较。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无力地委下身子，眼神才从腰牌上溜过，忽然一个念头击中了她！

　　在刚才那个酒楼，他们俩因砸店而掏钱赔偿。那时，她的钱袋还在。出了酒楼，就与他在树荫下乘凉，然后一路走到这里。这大中午的，街上也没几个人，更无人靠近她，哪里来的机会下手偷她钱袋？只有一个可能！

　　她暗中窥视，见钟江冥神色如常，脸上竟连一点心虚愧疚的痕迹都没有！这人已厚颜无耻到了这等境界！赵岚咬着牙，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他几口，将他咬得跪地求饶、痛哭流涕！

　　而她看得久了，钟江冥也有些察觉，回眸与她对视，见她流露出的狠厉也是一愣。“你看什么？”

　　赵岚眨眨眼，笑着搪塞道：“其实仔细看看，你长得还挺英俊的。”

　　“你晚了一步。”他摆出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对着一脸疑惑的赵岚继续嘲弄：“若我没有遇见紫萱，倒是可以娶你做个小妾。”

　　若此刻她嘴里含着茶水，一定要喷他一脸。即使没有茶水，她也想喷出一口老血来自证清白。可是她现在饿着肚子，什么都吐不出来。只好用眼神来表达心意，她传达的是疑惑、惊愕、措手不及和尴尬误会。可他感受到的却是迷雾般的撩人，带着欲拒还迎的羞涩，让他不禁有些慌神。

　　眼见他慢慢红了脸，最后连耳朵根都红了。赵岚暗觉不妙，当下截断了眼神的交流，可彼此间暗潮涌动的情绪还未终结。该说点什么破坏氛围的话呢？还没等她开口，却听钟江冥提问：“你当真是紫萱的师妹？”

　　“什么？”她没有听清。

　　“我是说……你当真有做花魁的潜质啊！”他不苟言笑，但几乎要把赵岚呛死。

　　如果面前摆着盘子，别管盛着残羹冷炙还是烈焰毒酒，她都想一股脑儿地拍他脸上。她相信，此刻充满愤怒的眼神不会再被误解了。而钟江冥见她气鼓鼓的反而笑了起来：“这模样可正常多了！”

　　“当花魁，也比做贼的强！”她双手拍在桌上，靠近了逼视他：“特别是游手好闲，偷女人钱财的恶贼！”

　　钟江冥揣摩着她该是有所觉悟，却继续与她调笑：“这叫小惩大诫！幸亏你是遇见了我，瞧瞧，我这还不掏钱请你吃饭嘛！”

　　“那我的钱呢？”

　　“啧啧啧，难道我还会私吞不成？”他说着将赵岚的钱袋丢了过来。

　　赵岚利索地接过，朝他瞪眼的时候心中又有了底气：“若不是我及时拆穿你伪善的面具，你才不会把钱袋还给我呢！”她说着掂了掂钱袋，又打开来仔细端详。

　　“你这有点过分了啊！”

　　“是谁先下的黑手？还敢说我过分？”有了钱，她一改之前低迷温顺的模样，朝他龇牙咧嘴，毫不客气。

　　钟江冥正要反驳，小二却端着菜上来了：“二位久等了。”第一盘便是实打实的烧鸡，光这油亮的色泽就晃花了二人的馋眼，更别提那勾人的香味了。两个人默默地达成停战协议，再无半点交流，各自闷声开吃。他们消灭食物的速度几乎赶上了小二上菜的速度，看着他们把每盘菜吃到底朝天，小二打趣道：“二位看来是真的饿了，都慢些吃，可别噎着。”

　　赵岚的嘴里正叼着从钟江冥手里夺来的鸡腿，因而不便说话，就朝小二点头示意。孰知那钟江冥此刻已不再饿得发慌，放下了手中的鸡翅朝小二揶揄道：“你是否能猜到我家娘子的属相？”

　　小二摆摆手：“小的哪有这样的本事！”

　　赵岚听闻他说“我家娘子”，虽然在心中怒骂，嘴里却一刻不停歇。哼，等吃完了再一起算账不迟！可她没曾想，这钟江冥得寸进尺，伸出沾着鸡油的手指朝她的鼻子一点：“黄鼠狼啊！”

　　小二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憋着笑一阵风似的溜走了。而钟江冥笑得直拍桌子，故意吸引他人目光：“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只可惜店内客人不多，唯有几名伙计在旁议论谈笑。他的眼神正四处游走，忽然觉得眼前白光一闪，那盛烧鸡的盘子几乎要招呼到他脸上。他本能地伸手去挡，被油腻的菜汤洒了一身，溅了一脸：“你怎么又砸盘子啊？”

　　在他的抗议声中，在盘子碎裂的呯嘭声中，赵岚左右开弓，化友为敌毫不犹豫。钟江冥唯有左右躲闪，死死护住浑身上下最要紧的脸面。

　　“别打啦！别打啦！”伙计、掌柜统统出来劝，可谁都不敢靠近手握菜盘子的赵岚。招待他们的小二哭笑不得：“我的姑奶奶哎，我瞧您该是属老虎的吧！”他此言一出，掌柜忙骂道：“还不闭嘴！你想她把房子都拆了吗？”小二连连打嘴：“都怪小的胡言乱语，我的姑奶奶，我的活神仙，您快快住手吧！”

　　“盘子都是你砸的，你赔钱！”钟江冥说着，已躲到了掌柜身后。掌柜惶恐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抵着。

　　赵岚倒也不砸了，不是忌讳伤及无辜，而是这面前的桌上已没了盘子，她倒是替小二收拾干净了。

　　忽然安静下来总归惹人怀疑，钟江冥才冒出半个脑袋却被狠狠砸中，他大叫一声：“谋杀亲夫啦！”

　　“鸡腿可杀不了你。”赵岚终于开了口，若不是为了解气，她才舍不得把到嘴的鸡腿丢出去呢！

　　掌柜趁机推开钟江冥，朝他质问道：“你们砸了我的店，该怎么赔！”

　　“什么叫我们？明明是她砸的，我可没动手！”钟江冥高举双手以表无辜。

　　“相公，你这话就不对了。”赵岚缓缓坐下，朝他笑着提醒。

　　“谁是你相公？”钟江冥愁闷地打量着身上的油渍，对她一脸嫌弃。

　　“哎，你可不能不负责任啊！这一口一个娘子的，我们可是都听到了。适才，我还亲眼瞧见你握着她的手不放呢！若不是你家娘子，你动手动脚的做什么？”小二转身替赵岚说话。

　　掌柜也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有担当，怎能占了便宜又翻脸不认人了呢？难怪她要拿盘子砸你！换作是我，直接拿刀子招呼！”

　　“哎……”钟江冥还未做出辩解，又听小二继续啐道：“人家如花似玉的姑娘家跟了你，生生被折磨得没了样。不仅挨饿，还要受气！你简直不是人！”

　　“什么……”

　　“别再狡辩了，赶紧朝你家娘子道个歉，赔个不是！”掌柜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识相。

　　“若你再敢说什么不是他相公，我们可就把你押去官府，叫府尹大人治一治你这个采花淫贼！”

　　瞧着掌柜和小二一唱一和把钟江冥气得一愣一愣无从反驳，赵岚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倒是卖乖，浑身上下都散发一种所谓“贤良淑德”的气质。其实那玩意儿离她太远，她不过是拙劣地模仿一下紫萱罢了。

　　“事情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钟江冥仍试图辩解，可所有人都以看负心汉的鄙夷之色看着他，他也明白自己是有口难辩。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啊！他掸掸衣袖，不情愿地掏出钱袋：“行，行！我赔！”

　　掌柜勉强露出欣慰的笑容，领着他去结算。

　　小二这才跑到赵岚身边，瞧着满地的菜盘子碎片和一滩滩油渍，再看看赵岚干净的双手，几乎要露出崇拜的表情：“你是怎么做到的？”

　　赵岚起先一愣，继而发现他盯着自己的手，于是大方地介绍起来：“熟能生巧嘛！”

　　“哦～”小二若有所思，朝钟江冥的方向努努嘴，“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姑娘你既一心跟着他，便不要总与他闹脾气。男人嘛，也是要面子的！你这……回到家，怎么打都行！在外头还是得给他留几分情面。”

　　赵岚听着，几乎要笑掉大牙。可她依旧分外认真地听完了这番教诲，并朝小二致谢：“真是谢谢你，小二哥。”

　　“举手之劳。”收获了她的笑容，他就算是收拾残局也乐意。

　　如此，也算扳回一局！赵岚步履轻快地走到门外等着钟江冥，瞧见他心疼地捂着钱袋，她觉得痛快极了！而他也终于看开，与她站得远远的，想说话又回头张望，确保四下无人才回头对赵岚说道：“你说的一点儿不错！我们就该各奔东西，永不相见！”

　　“你终于开窍了！我很欣慰。”她摆出一副长辈教导晚辈的姿态，笑得格外乖张。

　　“你、你等着！总有人能收拾你！”钟江冥习惯性地伸手朝她一点，又忌惮她撒泼的厉害，便愤愤不平地先走了。

　　赵岚摸着饱饱的肚皮，感觉再满意不过。眼下，她只要顺着这条路继续走，看看天意让她去良州呢还是回宫。无论哪种结果，她都乐于接受。没错，酒足饭饱之后，就是事事顺心如意，就连那毒辣的日头也不知何时躲到了云层之后。虽然热，可她已经不烦闷，即使流着汗，那也是甜的！有了这样古怪的念头，她说干就干。当即拭去汗滴，伸出舌头一舔手背，呀，此刻蹙眉的表情一定像极了宫里的小石榴。她默默摇头，继续往前走，却被人拦住了去路。她转个身试图从对方身边绕过，却见另一人一步上前拦在她跟前。

　　“你们……”骂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她却吐不出来。面前这两人，似乎有点面熟，而且还不是自己人。虽然都是衙役装束，却明显不太合身。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腾，她慢慢地后退，二人步步紧逼。“显然这条路走不通，呵呵……”她讪讪一笑，转身要逃。不料目的太直接，轻松被对方识破，她还未迈开步子，已有一只手有力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公主何必这么着急？”

　　公主？既然识得她身份，却敢以下犯山，这……大事不妙啊！二人分站两侧，算是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当然她也不会犯傻，这肩上的力道太大，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双方实力相差如此悬殊，而且手头又没有盘子可砸，要不以后随身藏几个盘子做防身武器。她一抬眼，望见不远处的钟江冥正朝这边看着，可表情是生疏的观望，并没有掺和的意愿。也是，毕竟萍水相逢，还有过节，他没有趁火打劫就不错了。

　　“你们认错人了。”赵岚露出了自认为相当真诚的笑容，“什么公主？我怎么可能是公主呢？你瞧见哪个公主大热天的在外头晒太阳，身边没个服侍的人吗？”

　　他们对视一眼，继而朗声大笑，对她说道：“真是对不住，我们认错人了！”

　　赵岚也跟着笑，可她肩头的手丝毫没有收回的趋势。她伸手朝这手指了指：“这个？呵呵，呵呵。”

　　“哦？明白了！”那人并不迟疑，将手缩回后掏出了锁链朝赵岚示意：“要不您把这个带上！”

　　“别！别！我又不是犯人！”趁这会儿功夫，赵岚仔细辨认他们的模样，总算有了眉目。这两人该是赵睿渊、赵祐康兄弟俩身边的侍从，曾在烟雨楼里见过。难怪有些面熟，也难怪第一眼就带来了不祥的夏日冷风。

　　“那您就请吧。”一人侧身引路，另一人与她并肩站着算是胁迫。

　　赵岚无奈，只好跟着他们离开，再朝钟江冥的方向望去，却已没有他的踪影。她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