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成功学小课堂开课啦！》水骑

5、蜉蝣（五）

　　自那天后，孟筠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将之前的轻狂浪荡统统收起，也不再与那群轻薄儿郎一同整日胡闹，好好收束了心性，在家里读起了圣人之书。他不是什么天才，既不能过目成诵，也不能举一反三，在周云山手下未免吃力。

　　周云山久负盛名，想要入他门下读书，惯例都需要通过重重困难的考试，他的学生自然也都是根基深厚、聪颖明悟之辈。如今他被穆旬请来，单单为毫无基础的孟筠一人授课，不免时常大发雷霆，责备孟筠不够刻苦努力。孟筠不堪重负，每日彻夜苦读，都不能满足周云山的标准。

　　夜半三更时他常常一边读书一边忍不住的流泪，甚至期望天永远不要亮才好，那样他就不用去交功课，也不用去看周云山严厉又止不住透出轻蔑的脸色。可即使如此，他也根本不敢和穆旬再提一句要换老师的话。

　　因为那天夜里，穆旬给他上了难忘的一课。

　　 

　　烛光掩映下，穆旬本来就如天人一般的眉眼更是分外柔和，粲然生辉。他笑着问道，原来你做决定之前，从来都不考虑后果的吗？

　　他说，我还以为，你想请周云山这样的名师为你执教，是看重他能为你带来的名望和势力，也已经想好了要承担能力不足，不得老师欢心的结果。没有想到你真的什么都没想。

　　说到这里穆旬笑起来，说：“还是个小孩子啊。”

　　孟筠跪在地上，冷汗打湿了鬓角，腿也酸麻的几乎快要感知不了。听见穆旬这样说，他不由将头埋得更低：

　　“我，我太笨了，什么都不会。我对不起先生的苦心。”

　　他看见一道阴影，从书桌那边向自己移动过来，是穆旬走了过来。他站在孟筠身前，清幽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那里有梅花与雪的味道，淡而清冷。

　　 “你真的认为自己笨吗？其实你会的，只是最近生活太好，让你忘记了而已。我想现在捡起来也正是时候，让你除了市井小聪明之外，也多学一点大的人情世故。”

　　 

　　孟筠就这样独自静默的吞咽着苦果。他没有办法，因为他知道自己仍毫无价值。他被穆旬带入了一个花花世界，而且早已完全无法离开。他一无所有，而想要依赖穆旬，则必须付出昂贵的代价。

　　他想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为什么穆旬会那样轻松的答应他的条件。他被穆旬收养了，并不代表穆旬将任由他予取予求。他在这个过程中必须持续付出代价，作为完成这个愿望的补偿。

　　孟筠既感激着穆旬，又止不住的痛恨他。

　　他依附着穆旬而活，就好像攀附着大树，依靠他的阴影和养分而活的藤蔓。

　　他就这样日复一日的隐忍下来，渐渐的，原来那个骄纵狂衅的少年不见了，他彻底遮盖了生活曾在一个乞丐身上刻下的残酷印记，将自己彻底伪装成一个高贵的人，一个从未受过苦难折磨，所以可以保持辞气温和的人。到了最后，就连周云山也转变了对他的态度，称他轩轩韶举，湛若神君，是他最喜欢的学生，堪为世家子弟的楷模。

　　他的名气很快也水涨船高，成了引人注目的新秀。很快朝廷颁下诏书，征召他为辽西太守，正式开启了他的仕途。

　　 

　　临行的那天仍是一个大雪绵绵的冬日，可穆旬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衣不蔽体，又暴躁凶横的小乞丐了。他早已长成了一位英俊的大人，此刻披了一件孔雀轻裘，金辉翠缕，顾盼之间映照的他神采飞扬，站在雪地里，便如玉骨冰肌的仙人落入了尘世。穆旬当日并不在家，送他远行的除了家中仆役，便只有周夫子一个人。

　　周云山拍着他的肩膀，一时感慨万千，眼中也泛起了泪花。

　　他说：“你这一路走来，真的很不容易。”

　　“其实我一开始对你没抱什么期待。但你心性沉着坚毅，可以不顾旁人的轻慢，坚持本心而砥砺奋进。你既有这样的态度，自然无事不成。我之前的那帮学生里，在心性方面，倒有一多半比不上你。”

　　孟筠谦虚的微笑，说：“您这样说，晚辈愧不敢当。我不过是做了一个学生该做的罢了。若不是夫子竭心尽力的教导我，哪里有我的今天呢？”

　　他嘴上说的诚恳动人，心里却摇着头，暗自嘲讽起周云山这个太过天真的老头子。

　　周云山这个人，圣贤书读的太多，倒像是读傻了。他初来穆府时心高气傲，见孟筠不达标准，便总是疾言厉色，不留分毫情面；后来见孟筠日渐优秀，又真心为他高兴，对他殷殷嘱托，倾囊相授。他这样直来直去，也就以为孟筠对他也是一样不计前嫌，倾心交托。

　　孟筠忍不住好奇，周云山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么大岁数的？他难道真的以为，人心是一个漏斗，他往里倒了什么，也就有同样的东西会出现在孟筠的心里吗？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孟筠一面心不在焉的应付过于激动的周云山，一边分神想起不知跑去哪里的穆旬来。

　　一想到穆旬，他便忍不住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与穆旬一般无二的温和笑容。

　　他孟筠的引路人，天上地下，也就只有一个穆旬，再也找不到其他人。这么多年来他都在尽力模仿这个人，他仿佛学会了，又仿佛一直没有。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长大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只能惶恐的跪倒在穆旬脚下，因他不动声色的训斥而瑟瑟发抖的小童了。他拥有了声望，又因声望得到了敕命，获取了权力。直到今天他终于迈出第一步，即将培养起自己的势力，摆脱被穆旬永恒控制的阴影。而这一切都来自于穆旬的教导，用一种让他屈辱到刻骨铭心的方式。

　　 

　　孟筠握住周云山的手，言辞恳切：“夫子快回去吧。今天雪下得这样大，万一夫子因为我而受了寒，我那还有心思去上任呢？”

　　他一边这样说，一边带着周云山往屋里走。明明是强势的动作，他做来却让人觉得一片妥帖自然。周云山进了屋，犹自放不下心，絮絮叨叨道：“你去了北方，那边风土人情都与中原大不相同，又是军事重地，你在那边要小心行事。而且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你既然和我学了这几年书，就要明白以民为本的道理，万不可丢了这份本心啊。”

　　孟筠心中十分不耐，面上却不露分毫。他客气的安慰了周云山几句，很快便上了马车，启程出发。

　　马车车帘落下的那一刻，他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个冷笑。

　　太愚蠢了。他想，如果不是为了获取更大的权力，满足他膨胀的野心，又有谁会背井离乡，去贫瘠寒冷的北境吃苦受罪？

　　周云山实在是太老了。读书读得很多，并不代表就明白事理，更不要提大的人情世故。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