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成功学小课堂开课啦！》水骑

6、蜉蝣（六）

　　辽西不是一个太平的地方。这里民风彪悍，又与北狄前线相拒，是朝堂上最看重的军事重镇。位置险要，势力又错综复杂，不过短短两年时间，这里的太守已经换了三任。孟筠虽然名气很大，但还未有过为官经验，甫一走马上任便是如此重要的位置，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很难令人信服。

　　或明或暗的，无数嘲讽与怀疑之声从四面涌来，他们评判着孟筠的徒有其表，猜测他也将很快从这个地方灰溜溜的离去。孟筠对此安之若素，只做一无所知。

　　因为他自己都不信朝廷是这样放心的对他委以重任。

　　少年人常有的那种愚蠢的自信，早在迎接周云山入府授课的那个夜晚消弭殆尽。他当然知道平静的局面下掩映着漩涡与暗流，可那又如何呢。

　　将他视为棋子，随意摆布操纵的人不会知道，他既然得到了这个机会，往后局势如何，就该由他来掌控，由不得再像他们预估的一样发展。

　　包括穆旬。

　　 

　　从南到北，气温越来越寒冷，风雪也越来越大。他们一行人抵达辽西郡城的那天，天上垂着铁幕一般灰色的层云，北风呼啸，卷起沙尘般的细雪，将四野都裹挟进一片昏沉中。十步之外便见不到人影。孟筠踏下马车，就被风吹得止不住瑟缩了一下，感觉自己差点被这粗粝如盐的雪粒刮伤面颊。他裹紧了大氅，向前艰难的走了好几步，才终于模模糊糊看见城门前一众迎接的人影。

　　他的心情立刻愉快起来，不再受这极度恶劣的天气的困扰。

　　地方的属吏们早已为他摆下迎接的盛宴。即使是在滴水成冰的北方，达官显贵们的冬天却与他在京城时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这里仍旧是热闹又暖和的，有无尽的熏人暖风、珍馐美味以及银铃软语。在熊熊火炉与馥郁美酒之下，他很快醺醺然的醉倒在一片盎然春意之中。

　　舞姬轻盈的纱裙旋转起火一般的热情，迷蒙之中他捉住了一团火，将她揽进自己的怀抱之中。火势蔓延，将他整个人卷进一场愉悦而精疲力竭的狂欢之中。隔着温热的肌肤，他冰冷又疏离的心感受到一点热力的微微炙烤，很快又消失无踪。

　　最后一点热度消退的时候，他从红绡罗帐中翻身起来，醉意朦胧的问了在一旁侍奉的小童，说现在正是亥时一刻。

　　他笑着说：“去告诉你们的主人，感谢他的款待。我要回家去了。”

　　身边美人尚在沉睡，钗横鬓乱，肌肤如脂，樱唇红润。这确实是一位极难得的美人，城中的世家子弟想要得到她的眷顾，往往一掷万金而不可求。可孟筠一眼也没再看她，自顾自的整顿好衣衫，便毫无留恋的推门而出。

　　 

　　夜色已深，雪也停了。只有一轮洁白的明月高高悬挂，，将地上的积雪都反射出蓝色的冰光。车马走在积雪之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这片天地清寒肃穆，寒意砭骨，与方才的纵情狂欢仿佛是两个世界。

　　孟筠将头靠在马车厢上，随着车的节奏，一晃一晃的。他的酒意未消，困意上涌，但头脑一直很清醒。他生性喜欢享受，喜欢一切美丽和令人愉快的事物，他也不惮于向任何人展示这一点。

　　这并不是一场伪装，如果有任何人因此认为他只是一个沉湎酒色的废物，他也欢迎。

　　除此之外，在他心底最深一层压着的，还有另一个不可对人言的原因。

　　他之前一直和穆旬生活在一切，因为那种寄人篱下的惧怕，他小心谨慎，不敢做出丝毫逾矩的行为。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他在这个北方的城市里完成了他隐秘的反叛，他脱离了穆旬的控制，终于自立成一个真正的成年人。

　　 

　　车轮渐渐停了下来，他的官邸已经到了。

　　孟筠带着一身脂粉香气，跌跌撞撞的从马车上摇晃着下来。他的头因为醉酒和冷风开始跳着发疼，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要回房去洗一个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第二天开始就是全新的生活。

　　可他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穆旬正站在他的官邸大门前。

　　寒风将他的脑子也吹成了一团浆糊，他站在原地，疑惑的盯着穆旬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带着醉酒的鼻音问道：“先生不在京城，怎么会在这里呢？”

　　穆旬弯起唇角笑了。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锦裘，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沉静的。他说：“我来向你做一个正式的告别。”

　　“告别？为什么？”

　　“当初的愿望是收养你，可是你已经长大成人，不需要我的帮助了。”穆旬凝视着他微笑，“何况接下来你的仕途，已经不算在收养的日常范围之内。目前第二个愿望终结，又没有第三个愿望，我只能暂时和你告别。”

　　孟筠没有回答，只是仍站在原地，瞬也不瞬的盯着他。他身上本来还带着柔软甜媚的香气，两颊绯红，笑容轻软，但在这片冰冷的雪地里站久了，风将他身上的甜味都吹散干净，他的表情也从迷茫恢复到了面具一般的浅笑。

　　他轻轻笑出声来，借着酒意大胆反问道：“这又是一个惩罚吗？先生，我已经长大了。”

　　“惩罚？你为什么这么想。”

　　“当初因为周夫子的事，先生已经这样惩罚过我了。”孟筠声调轻快，“当时我没办法离开先生独自生活，所以我非常害怕，甚至说害怕的要死了。可是今天我已经是辽西太守，先生为什么还要拿离我而去当筹码，要挟于我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穆旬走去，脚步很慢但是沉稳。走到穆旬身侧时他解下身上的织金翠羽裘，披到穆旬的肩头：“北境寒冷不比南方，先生还是应该多注意身体。既然心里因为我的不听话而生气，何必又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着离开这种事，搞得大家都不开心呢？”

　　他似乎是被寒风吹得酒气上涌，终于醉了，于是顺势把头也搁到穆旬肩膀上，醉意模糊的说：“除了先生，在这里我又有谁可以真心依靠？我希望先生留下来帮我，哪怕只是陪我聊天说话也好。不要拿离开继续威胁我了，这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他说完这些，志得意满，以为拿捏住了穆旬的软肋，于是又将头往穆旬的脖颈处拱了一拱。那里有梅花与雪的清幽香气，也有柔和的热气温度。

　　他想，穆旬终于沉不住气，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他内心恐慌于自己的离开，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赶来这里，与他相见。现在攻守易势，是他赢了，从此这段关系里，他才是那个掌权者。

　　他想穆旬可能会恼羞成怒，会尴尬沉默，又或者一反常态，暴跳如雷。但穆旬并没有如他预想的一般推开他。恰恰相反，他揽住孟筠的肩头，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

　　“你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