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龙假凤》明月曌照

3、风雨归途一

　　这天夜里，外面刮起了风，越刮越凶，风沙肆虐地从窗户和墙壁的缝隙里使劲嚎叫着往进钻，大片大片的沙子从屋顶的破洞里往下落。
　　火堆早熄灭在一堆沙子下，男孩和灰衣女子躲在神像背后，堪堪避开了屋顶上的那块破洞。两人俱是灰头土脸，男人尚且还好，男孩光着上身瑟瑟发抖。平日尚有柴火可以取暖，加上米粥大多留给了那女子恢复身体，男孩每日进食仅仅维持着饿不死的程度。平时看着有说有笑，其实全靠一口气吊着。连日的劳累，加上手上有伤，及营养不良，这晚男孩终于病倒了。平时看着可以的个头，此刻缩成小小的一团。那女子将孩子裹在自己的披风里，只觉得搂着一块着火的木炭。
　　盯着怀里的孩子，女子脸上阴晴不定。良久，长呼一口气。披风一卷，裹上孩子，背起迅捷地消失在黑夜的风沙里。
　　北街，距将军府几百米的的沈氏医馆。
　　白天在将军府听候差遣了一天的沈老大夫，累的背更驼了。刚躺下迷了半个时辰不到，一声“当啷”惊醒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刺啦’一声响，一个火星点燃了桌上的油灯，一个女子站在那里，当即吓得的他从床上翻了起来。
　　“你是谁！”沈大夫颤颤巍巍的说到。
　　“救他！”说着女子扔了一块银子在桌子上，将男孩从桌边抱起，放在了床上。
　　沈大夫惊疑不定的看看前些日子来看过病的男孩，又看看那女子衣服上干涸的血迹，心思斗转。将军府失火，宾客被刺杀，刺客负重伤逃跑，全城搜捕未果，悬赏百金缉拿。
　　见那大夫目光闪烁，女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翘起二郎腿，说到：“刚从后院路过，一间房中有个小孩，酣睡中，是您的小孙子吧！我看着很是可爱，送了他点礼物！”
　　沈大夫瞳孔骤涨，惊骇的看着女子，再不做犹疑，利落的挽起男孩的手腕，开始诊脉。
　　“姑娘稍候勿急，小公子只是普通的寒症，我这就去前堂煎服药来！”说完那大夫径直出了门。
　　“嗯，劳烦先生！”女子浅浅回了一声，再不去看他。
　　那日偷包子被抓时，男孩虽然身子单薄，但精神尚好，眉飞色舞，眼珠滴溜溜的乱转，很是机灵古怪。只不过十来日，现在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两颊凹陷，口中胡乱叫着模糊的字眼，手在空中不时乱抓，手上的伤口已经化脓。两排肋骨直愣愣的撑着。全然不复当日的神采。女子给男孩掖了掖被角，低低地咳嗽了起来。
　　‘吱呀’一声，老大夫推开门走了进来，端着两只碗。
　　“姑娘，这是小公子的药，这是老朽刚熬的粥，这孩子长期营养不良，一会醒来趁热吃了吧。”说完，那大夫犹豫了片刻，又说到：“我看姑娘似有内伤，需要老朽看看么。”
　　“有劳先生！”女子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全然忘记了刚才还拿人小孙子要挟呢。
　　一晃两日，年轻人就是身体好，男孩寒症已去，手掌包扎妥当，好吃好喝，立刻又活蹦乱跳了。身上换了一套沈大夫找来的旧衣服，洗漱一番，换了个人似的。那女子依然穿着自己那套已洗干净的衣服，一天该吃吃该睡睡，其他时候多半在沉思，几不多言。
　　这天晚上从将军府回来，已是子时。医馆关门后，老大夫回到后堂，敲了敲门，无人应答。推门进去，点了油灯，屋里空无一人。
　　桌上摊着一张纸条，写着‘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令孙康健！’，上面压着一个雕刻精致的小木牌，刻着一个‘陈’字。
　　老大夫默坐良久，烧了纸条，收拾起木牌，放在柜子最里面的盒子里。一切如常。
　　是夜，云层隐去了天上的星辰，风携带着砂石卷过每一处角落。
　　远处的城墙上，因为刺客风波增加了很多巡逻士兵。两名卫兵相对走过，又离开。一瞬间，一个影子跃上了城墙，又从另一次闪将下去。两名卫兵转身看了对方一眼，照常巡逻。一个影子迅疾地从城墙下的阴影中闪出，远远地掠出去了。
　　男孩在城外的乱石堆里躲了半日，跟前是一匹栗色马。
　　看的近前的人，男孩高兴地挥了挥手。
　　“恩人姐姐！”
　　燕城远去，一匹栗色马，一路向东，四蹄如飞。
　　马背上是一名女子，后面还有一个男孩。
　　“姐姐，我们这是去哪？”男孩问。
　　“京都。”
　　“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你还想回来么？”女子
　　“不想！”男孩立刻回到：“我只是确认一下！这种破地方这辈子我也不要再来了！”
　　“我从没有离开过燕城。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姐姐！也是这样的沙子么？”
　　“这不就是外面的世界么？”女子轻笑一声：“外面的世界无穷无尽，好好看吧!”
　　自从出了城，平日淡然不语的女子似乎心情不错，有问必答。男孩靠在女子背上，耳畔呼啸的风都被挡住了，听着她的浅言轻笑，男孩心里暖暖的。似有一汪温热的泉水汩汩流了进去。
　　过了很久，远处开始出现山脉低低的起伏，荒凉的风在身边吹过，狼群的嚎叫声远远的传了过来。
　　天幕低垂，星辰璀璨。
　　“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小乞丐。”男孩答到。
　　“你没想到过要给自己起个名字？”
　　“想过，不过大家都叫我小乞丐，后来我也忘记我自己起的名字了”
　　女子沉吟片刻，说到：“人一定要有自己名字。既然这样，那我送你一个名字如何？”
　　不等男孩回答，那女子接着说道：“木子李，日月明！李明！如何？”
　　“李-明-”男孩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眼中渐渐升腾起一片水雾，将万千星辰倒映其中，璀璨至极。男孩抬起头，看着女子的背影。
　　没有听到孩子的声音，女子转首笑道：“怎么，不满意？”
　　男孩低下头，闭着眼睛，字字清晰地说到：“不，姐姐，我喜欢这个名字！”
　　从现在开始，我有了自己的名字，叫李明！木子李，日月明！那个被人叱骂、殴打、轻贱的小乞丐永远的消散在身后的燕城里。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这个名字，以后将在历史里搅出怎样的滔天巨浪。
　　“李明！”
　　“嗯？！”
　　“哈哈！驾！”
　　一骑绝尘。
　　启明星挂在东方的夜空里，在淡去的万千星光中明明不灭。
　　遥远的京都，万籁俱静。偶尔有打更的梆子声传来。
　　一个人影如鹞子般闪入一处大户宅院。
　　“咚咚”的敲门声传来，“大人，是我！”
　　“进来”屋子里灯光亮起。
　　不一会一声惊喝响起。
　　“什么！魏大人被刺杀了？将军府也被烧了！”说到最后，大人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音，双手抖个不停。
　　“刺客呢，抓到没！”
　　“刺客被将军伤了肩部，受伤极重，但人跑了！全城通缉都没找到！”来人停顿片刻，灌了两口茶水，又继续说到：“那刺客是名女子，扮成乐师混进宴会，手段狠辣，一刀封喉！伤了将军府十几个侍卫，幸亏将军反应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大人养尊处优的身子在瞬间塌垮了下去，脸色灰败。
　　“知道了，你下去吧！”呆滞片刻，大人才挥退了来人。
　　“不可能的，这事情如此隐秘，不会有人知道的！”大人喃喃自语。
　　黎明前，夜色深沉，清凉如水。
　　很快，一辆马车载着刚才那位大人，驶入了京郊一处别院。
　　窗外天色昏暗，屋内灯影阑珊，激烈的争执声透纸而出。
　　拂晓时分，门咣当一声，一个人摔门而去。
　　屋里的人脸色肃杀，出门转身去了书房。
　　不一会儿，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出院墙，隐入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