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前淑影》晏然随风

18、第 18 章

　　“我觉得，赵高能让卫庄杀不了我。”姬清宛语气平静。
　　“所以你选择苟且余生。”赤练莫名有了火气。
　　“我选择活下去。”姬清宛语气轻柔，嗓音甜美中带着一丝孩子气，“我见过我父亲的死，我害怕我也这样。”
　　“你觉得我们会死？”赤练冷冷地质问。
　　“我希望你们死。”姬清宛毫不掩饰。
　　“你既然恨我们，为什么不亲自动手，而去依附赵高这个小人。”赤练眼神划过一丝不屑。
　　姬清宛笑了一下，睫毛闪了闪，黑曜石般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清澈浪漫，但是也蕴藏着深深的冷漠，她答道：“我无所谓过程，我只在意结果。对我而言，快意恩仇和借刀杀人，各有各的妙处”
　　赤练听完，妩媚地笑了一声，“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么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越晚越好。”
　　说罢，转身离去。

　　姬清宛欲离开时，沉默很久的天明突然问道：“你真的是嬴政那边的人？”
　　“我只是一个用父辈关系去换取自身所需的亡国之人。”
　　自始至终旁观的少羽此时追问：“姬姑娘身为将门之女，韩国被秦国兼并，仍无动于衷？”
　　姬清宛沉默了片刻，缓缓答道：“如果我不能改变什么，那么我会努力去接受。”
　　少羽变了眼神。
　　姬清宛看出了轻视、失望和疏离。她想笑，但是笑不出来。于是，默不作声地擦肩而去。

　　薄雾里，赤练望着姬清宛渐渐模糊的背影，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青衣男子。他面容温润如玉，眉宇深邃俊美，微微泛粉的嘴唇紧闭着，眼神复杂，捉摸不透。
　　“我本来就觉得问她毫无意义，你偏要我白忙一遭。”赤练叹了一口气，“好啦，是我自作主张……”
　　张良眼神闪烁一下。他瞳色偏浅，时常给人一种柔情温煦之感，此时却承载了一些难以名状的情绪。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仍然还算卫庄大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赤练饶有兴趣地说道，“或许她的选择反而能让她的价值更大。”
　　张良睫毛微动，脸色微沉。
　　“子房？”赤练顿了一下。

　　姬清宛一个人往回走着，她今日来这里，本欲是来找张良的。在张良离开小圣贤庄后，她大概猜到他会回到流沙，但没想到怎么快就遇见了流沙其他人。她回想着刚刚的措辞，估计现在赤练已经讲给他听了罢
　　这样也好。姬清宛轻声念了一句。之前酝酿了数日的莫名情绪反而渐渐沉下心底，不复翻涌。慢慢地，一种苦涩麻木的感觉慢慢溢满了她的内心。
　　仿佛从此她便彻底告别了一份小心翼翼的心思，一丝若有若无的念想……和强行温存着的一抹多年前映入她心房的明媚。
　　就这样下去吧。姬清宛重复了一遍。她一向不喜多愁善感，甚至有意保持冷静克己的思考方式，但是此时，沉甸甸的内心，各种情绪不受控地挣开束缚，争相恐后地占领着她的情感。
　　她微合一下双眼，让有些灼热的眼眶恢复如常。

　　以前她一个人，现在她也是一个人。
　　不同的是，以前她并不孤单。
　　父亲，自她记事起，也孑然一人。纵然雀阁女子不乏善解人意，淑娴体贴之人，但是，他从未向任何人敞开过心扉，或许还包括她。姬无夜虽为她提供了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平日里也处处惯着，但其实，父女二人从未在私下里有过谈心。本质上，她对姬无夜的了解，可能和旁人所差无几，甚至比白亦非等近臣还浅上些许。
　　以前她不以为然，然时过境迁，她如今的心境已截然不同。
　　姬清宛有时候会好奇父亲和母亲的故事，她几乎从未在姬无夜言谈中提及过她的母亲，姬府中也鲜有已故姬夫人留下的痕迹。她母亲去世时很年轻，她只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对母亲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印象。
　　她的奶妈季嫂是姬府中讲到她母亲次数最多的人，季嫂在帮她挽发时偶会感叹她和母亲的相似，一开始她会追问一句哪里像。季嫂认真凝视了一会，但是最终却说她眉眼脸庞长得其实并不像母亲，但也不像将军。
　　但是，过一阵，季嫂又会冷不丁地说她有些神似母亲。渐渐她也懒得问了。
　　她长大一些后，了解到她父母是在有一年的上元节相识，然后纳吉、迎亲，不久便有了她……故事有些平淡。
　　至于她母亲为何在她两岁时过世，理由也很普通，身染恶疾，众名医束手无策，缠绵病榻数月而逝。
　　后姬无夜知道她知晓了这些故人往事，然两父女都默契地选择避谈此事。
　　她后出落成少女，渐渐有了自己的心思，也对父亲的一些做法不满。她有时候会明知故问墨鸦一些雀阁的情况，然后一个人生闷气。这些时候，墨鸦便不多言语，只是待在一旁安静地陪着她。
　　墨鸦，她又想起了墨鸦。
　　或许正是这个夜幕的杀手，在她敏感多情的情窦初开之际，给了一份个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陪伴，让她未觉孤寂和迷惘。在阅历丰富，少年老成的少年面前，涉世未深、久居闺中的她自然很容易就被猜到了心思。墨鸦看似洒脱不羁，风流倜傥，实则谨小慎微，从未逾矩。他发觉了她对一个少年的别样，从不点破，只是时不时会主动讲起他近期的消息，纵然她自己面上总摆出不甚在意的样子。
　　姬清宛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对墨鸦的内心知之甚少，而他却可能对自己了如指掌。
　　她走到了马车处，车夫熟练地架起了马车，载着她返回庭宅。
　　她望着车外来来往往的行人，桑海城的白日从不冷清，即使罗网的层层监视让百姓们有些惧怕行事，但是并未剥夺他们对生活的热情。他们在压力下继续充实着自己的生命。
　　穿过主街，车子在一色调典雅的院门口停下，姬清宛走下，进入了静寂寥寥的住屋。

　　第二日，姬清宛醒来，婢女提醒她今日与方公子出游之事，她一问时辰，便急急下床梳洗。待她收拾妥当，门外，方澄神采奕奕地等在一辆装饰豪华绚丽的马轿前。
　　“城南的杏花今年开得正好。”方澄在车上与清宛念叨，“今年特地请来了平阴县数位花农打理。”
　　姬清宛微笑点头。

　　到了城南，若白若红的杏花从树枝开到了树梢，随着杏花花瓣的伸展，色彩由浓渐淡。赏花者人潮涌动，一片热闹之景，把静美秀雅的杏花衬出了几分喜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