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之异闻录》王小团儿

4、第四章

　　【精致、优雅、世故、美丽，没有自我意识：一种知道自己可爱，又马上变得不可爱的生物。
　　——威廉·S·巴勒斯】

　　何明澈胆战心惊地坐在小板凳上，任由崔判官把几条花花绿绿的线贴在自己的脑门和前胸后背上。这些线的另一头连着一部长得像谐波器一样的机子，一度让她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接受真·十八层地狱·电刑。
　　“不要怕，啊。”崔判官象征性地安慰了她一下，“很快就好了。”
　　“判官大人，你不会是姓杨吧？”何明澈担心地问。
　　“我姓崔。”
　　何明澈这才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稍微放了放，但依然忐忑不安：“很快就好了又是什么意思？我会……死吗？”
　　“你老实不动的话就不会。”崔判官和蔼地说。
　　这下何明澈彻底不敢动了。她看着崔判官打开了那部机器，又用毛茸茸的小爪子在上面戳戳扭扭，连在自己身上的那几条线激得自己酥酥麻麻的。她虽然觉得身上痒，依然一动也不敢动。
　　没多久，那部老式谐波器的一端发出滋滋的几声响，开始往外吐纸条。崔判官由得它吱吱嘎嘎，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白纸和一只笔递给她。
　　“来，画一只猫。就画你现在头脑中浮现的第一只猫。”
　　“不了吧，”何明澈为难地挠挠头，“我没有艺术细胞，画画跟螃蟹爬似的。”
　　“没事的，快画。”
　　然而等何明澈把自己的作品递给她以后，她的大毛脸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四根蜡烛插着一个土豆？”
　　“这是我的猫。”何明澈解释道，“不是我夸张，她真的已经胖成了这个样子，昨晚睡觉差点天降正义压死了我。”
　　崔判官不发表评论了，又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翡翠玉的小盒，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副眼镜放在她手里：“戴上它，然后画出你第一眼看到的东西。”
　　“这是干什么的？”何明澈好奇地戴上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翠绿。
　　“解释起来很复杂，你画就是了。”
　　何明澈只好照做。她费了老大劲才勉强看清自己视野里出现的是什么东西，“万花筒吗？”她这样嘀咕道。可惜的是，她的画工跟刚才相比不出意料地没有任何进步。崔判官皱着眉头扫了一眼她画上的东西，像是几根竹签子插着一团巨大的棉花糖。这种大作让她难以深究其中含义，索性点点头放过了她，一只小毛爪子撩起刚才机器吐出的纸条认真地看。
　　“体力……20……运动能力……25……智力好像也一般……唔，法力这……基本上没有啊。看来也用不了什么咒印……”
　　本来以为接下来会像考申论一样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答题，没想到就用这么几根线、几幅画轻松搞定了，跟微信公众号里心理测试似的，让何明澈觉得是在闹着玩儿。她看着崔判官越来越严肃的脸，有点担心地说：“不是，那个……您不考考我马克思主义哲学吗？那个我在大学的时候拿过95分……”
　　“太差了。”崔判官摇摇头。“太差了啊。”
　　“什，什么太差了？”
　　“我说你的资质啊。”崔判官抬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字字铿锵。“太差了。”
　　她低下头看着继续吐纸条的谐波器：“你看看你这能力，智力很一般，运动能力身体素质也拿不出手，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以法术论的话，你基本没有什么法力天赋，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作为，阴世界里最简单的借天光、明火道这种咒印应该也都是用不出来的。算了，还有你这最后一项，灵魂容积……”
　　她话音未落，那台老式的谐波器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诶？”崔判官楞了一下，旋即这台机器哔哔啵啵响了几声，嗵地冒出了黑烟，纸条也在机子本身的一阵乱抖之后，不动了。
　　“坏了？”崔判官不可思议地走过去拍了拍机器，“是用得太久了？也罢，大概是最近没什么新宿主来，闲置了有一两个月了……唉，老家伙，也该退休了呀，得向阎王写个申请，再换一台新的测试仪……然而最近听说财政紧张……”
　　“那个，请问……”何明澈小心翼翼地，“我可以走了吗？还要不要考个申论什么的……”
　　“不用不用不用。”崔判官头也不抬地挥挥手，“这么差还有什么好考的。你这属于丁等鬼卒，出去登记吧，小九这命苦的孩子啊，唉。”
　　何明澈摸不着头脑地点点头，刚要转身，又见崔判官推了推架在短短的鼻子上的眼镜，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以后，要记得每天清理猫砂盆哦。”
　　何明澈的脸刷地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她唯唯诺诺地一边点头，一边就这么讪讪地出去了。一出门，就看见小九虎着脸在等自己。
　　“小九，小九。”她讨好地凑上去。“判官说我可以去登记了。”
　　“嗯。”小九点头。何明澈从她的语气里感觉到，如果不是脸蛋上毛茸茸的，大概她现在整个脸看起来都铁青铁青。
　　“崔判官说了，我是丁等鬼卒。”何明澈搓搓手，“丁等鬼卒是什么意思啊？”
　　小九紧紧地闭着嘴。过了好几秒，才开口：“就是地府打杂的。”
　　“那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啊？”
　　“两千冥币。”
　　“……冥，冥币？？”
　　“换成阳世界的钱大概是每个月三百二十块。”
　　“什么？！”听到这个数字，何明澈差点跳了起来。“这么少？吃顿海底捞连虾滑都不敢点啊？！”
　　“你就这么点能力，还想要多少。你看看你的测试结果，基本上可以说是这么多年来宿主里最差的了。能给你就不错了，拿着吧。”
　　“你原来是拉我下地狱吃低保的吗？！我才二十四岁啊！”
　　“闭嘴，我也没想到你原来这么逊。”
　　丢下了还沉浸在震惊和不可思议中的何明澈，小九一个人转身蹬蹬蹬地进了小房间。出来的时候，嘴里多了一个折叠得方方正正的黑信封。
　　“拿着！我把这个月的给你预支出来了。”她把黑信封丢在了何明澈手里。“你这个月房租还没交吧？赶紧拿去交了。”
　　“我……”何明澈还要辩驳，小九又说：“你以为前两天交不起房租偷偷躲在屋里唉声叹气的那个是谁？还一大早的跑去应聘那种破公司，又被巴巴地熊回来。我再不管你，真的没人要管你了！”
　　何明澈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然而打开信封，发现都是冥币。小九指了指旁边的火盆子，说：“丢进去吧。”
　　何明澈愣住了一会，终于想明白了，讪讪地说：“你们换汇的方式……还真特别啊……”
　　……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去干嘛？”从判官测试科出来的何明澈，跟在小九的屁股后面在大街上晃悠。这里已经是下午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分猫咪们也活跃起来，街上不管是人还是猫都比之前多了许多。下班以后从地府菜市场里买了鱼和肉回家的猫，嘴里叼着藤编的小菜篮，或者身上背着鼓鼓的小布包，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时不时跳到建筑巨大的檐角上走一段，然后隐没到小楼小巷中间不见了。他们身后留下一串黑黑的小梅花脚印，惹得打扫卫生的鬼卒一阵嘀咕。
　　“我带你在铁牙城到处逛一逛，让你熟悉一下环境，毕竟你已经是阴世界的登记宿主了，以后要常来的。然后就该到望乡台带你回去了。”
　　“这就要回去了？铁牙城这么大，我不能再转转吗？”何明澈不甘心地问。
　　“转转？最近经济不景气，城里也冷清。你来得已经挺是时候的了，刚好赶上这几天阴世界的铁牙城大会，虽然大会也差不多到尾声，但是其他城邦的猫咪过来了许多，所以街上比较热闹。对了，黄泉路、忘川河这边的热闹就别凑了，都是地府商人自己搞的景点，骗骗刚来阴世界的小宿主的。现在人是少了，之前人多的时候，总能看见一堆人类围着这些地方拿着手机左拍右拍，乐不可支，像个傻子一样——何明澈！你在做什么！”
　　“唉我的美颜相机怎么点不开了……破手机……”何明澈说着，一边举起手机，一边在忘川河那斗大的立碑前面换着姿势比V，脸上挂着傻了吧唧的微笑。小九抬起后腿就是一脚，她一个没站稳，差点掉下忘川河去。
　　“……铁牙城大会三年举办一次，会选出现今阴世界最强的使者，我们称之为猫王。上一届猫王被授予的称号是战虎，听别人说好帅好霸气啊，可惜不久之后就销声匿迹了。”小九的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哎呀他失踪的时候我还没出生，之后也还跟你住在出租屋里，不然我肯定要认识他。这一届的最强者大家都说会是铁牙城菲拉爵爷家的二少爷，谁知道呢……诶，前面就是孟婆亭了，之前地府巡按曝光过他们家的汤用的肉过了保质期，又是骗游客的东西，千万不要再喝——何明澈！你又在做什么！”
　　“再来一碗，不要放香菜，多给葱花。”何明澈一边说一边把碗递了过去，孟婆亭的服务员笑嘻嘻地接住。
　　还没等第二碗到手，她忽然觉得脖子后面凉凉的。一回头，刚好迎上小九杀气腾腾的目光。
　　“……我只是觉得大概是当地的特色小吃，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何明澈屁颠屁颠地跟在生气的小九后面，揉着被她咬出了两个牙印的胳膊解释道。“要不要也给你买一碗啊？”
　　“不要！”
　　“那给你买串纪念品，你看那边说是用真的小老鼠骨头雕出来的小项圈……”
　　“不要不要不要！最讨厌何明澈了！走了！回去了！”
　　斜阳一道，照着两串小梅花似的猫爪印。何明澈挠挠头，手忙脚乱地跟了上去。
　　“别生气嘛，土豆，等等我……”
　　“你说谁是土豆！”
　　“那……马铃薯……”
　　“我看你像马铃薯！”
　　“那个，其实，小九，既然咱俩能沟通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有时候非要到猫砂盆外面去大便。”
　　“我抗议过多少次了，我只喜欢膨润土的猫砂，讨厌你20块钱一包的豆腐猫砂，你非是不听，天天往我厕所里倒那玩意儿。我不拉地下，难道还拉你碗里吗？”
　　“……算了，这个先不说。那你为什么手那么贱，一定要把我刚挂好的海报扯下来？”
　　“丑。真的丑。何明澈，鄙视你贫民阶层的审美不需要别的原因。”
　　“那你为什么有时候跑我枕头上撒尿啊？”
　　“你自己闻闻你用的洗发水多难闻。好心帮你盖味道，你还抱怨起来了。”
　　“那你为什么……”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何明澈，到家之前，让我清净两秒钟行不行？”
　　“好的好的。”满口答应的何明澈，只安静了不到十秒钟，又忍不住开口：“小九，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为什么……”
　　“闭嘴啊！”
　　一人一猫絮絮叨叨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而今天的地狱，夕阳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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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下一章会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女性角色出场~
零星的点击让我知道这篇偷偷摸摸发的小文还是有人看的哈哈哈~~~
于是小何同学回到家以后：
半夜，小九似乎听见厕所里有响动，以为是老鼠跑出来，于是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探头向里看。
“何明澈？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厕所干嘛呢？”
何明澈抬起脸，眼睛下面挂着两个硕大无比的黑眼圈。
“——洗猫砂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