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之异闻录》王小团儿

30、第三十章

　　【天知道是我的猫在消遣我，还是我在消遣我的猫！
　　——蒙田】

　　一辆黑色的法拉喵小轿车已经在阎王殿外等候了许久，但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司机坐在驾驶座上专心致志地玩着手机，对身边的一切视若无睹。
　　青龙宫里的角木蛟厅，是历届阎王居住的地方。这里守备森严，由阴司的牛头马面在厅里厅外亲自放哨。卧室被走廊和圆柱环抱，外面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种满了倔强又茂盛的红色猫耳兰。
　　已经穿好了巡按制服的阎王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又细心地伸手将肩上城主披风那点微不足道的皱褶爱惜地抚平。
　　“老大，可以走了吗？”白无常在门外懒洋洋地说，“厕所我已经扫完啦。”
　　“出发吧。你跟老黑先去——”
　　阎王一面说一面转过身来。但就在她话还没说完的当儿，腹中忽然翻江倒海地一阵剧痛。这疼痛来得又凶猛又突然，让她不由自主地膝盖一软跪倒在床边。
　　这痛楚慢慢地从五脏里扩散，似乎在肌肉和骨骼间传染着，以极快的速度在体内蔓延，仿佛整个身体都正在经历撕裂和重组。她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地滑落，努力跟这样剧烈的疼痛对抗着，但一时已经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在令人难以保持理智的剧痛中，她咬牙努力回想着。
　　有人在食物里下了毒？不会。阎王殿监控森严，谁敢这么干会第一时间被阴司的巡按逮住。或许是什么伤人的咒印？不可能。阎王殿无处不在的感流器最近也并没有监测到奇怪的魂潺流波动。
　　“这不正常……这种感觉跟中毒、受伤都不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阎王半跪在床边，“被暗算了”这个念头忽然涌上心间。
　　“老大！”见她话说到一半又不回应，门外的白无常也感觉到有点不对头，开始频频拍门。“你没事吧？”
　　“我好像……中毒了。”她艰难地挤出这句话来。
　　几乎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那天与何明澈一起被困在枉死城里的情景本能地涌入脑海。她眼前闪过她那时递给自己的两枚小药丸，敏锐的直觉毫不犹豫地告诉她，这玩意绝对有问题。
　　门外的白无常已经开始踹门，她顶着剧痛拿出手机，拨通了何明澈的号码。
　　“喂？”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何明澈，”她喘息着，“你那天，在枉死城里，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
　　“啊……？”摸不着头脑的何明澈显然在状况外，“是我出发之前栾老师给我的伤药啊？”
　　“栾青？！”阎王几乎是咆哮着吼出这两个字，但想到何明澈也吃了一颗诡异的药丸，旋即又压住了火气，急切地问道：“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啊？”何明澈茫然地说，“难道阎大人你——”
　　没等她说完，阎王就把电话挂了。这时白无常已经一脚把门踹开，急急地冲了进来。看见她跪在床边，嘴唇都有点发白：“老大！你——你怎么了？这个节骨眼上，是不是岐黄派的——”
　　阎王没有回他的话，而是沉着气，拨通了栾青的号码。
　　几声冷漠的滴滴后，那边传来了栾青温柔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哟，阎王殿下。我竟然等到了你的电话呢，真少见。身体好吗？吃了吗？”
　　“别装了，栾青。”阎王开门见山地说道。“我问你，你那天给何明澈带到枉死城的药，是什么东西？”
　　电话那头顿了顿，笑道：“怎么，阎王殿下现在连我的交友都要开始干涉了？”
　　“少废话。”她狠狠地说，“当心我以谋杀罪名起诉你。”
　　“别担心。”栾青说，“那不是毒药。你怕我毒死了她么？这么关心人家，难不成——”
　　“平等王，我知道你手段很多，但别在我面前耍花样。”
　　“不敢不敢，我哪儿敢呢。老实跟您说，那药确实不是什么普通的伤药，是我从诛心城咒印学院带出来的锁魂丸子，全地狱也只有两颗。我已经提前在里面加了何明澈的DNA啦，她自己吃了确实没什么打紧，但是如果别的猫吃了，就会被强迫跟她建立链接，甩都甩不掉的那种哦。看吧，我老实跟您说了，我是好心，不管怎样都想让她当啸铁玄猫的宿主。就算不是黑茶呢，别的什么厉害角色也行。这难道还不是为了她好么？”
　　“……如果黑茶吃了药以后跟别人链接会怎么样？”
　　“会死哟。”
　　这三个字简洁而轻快，说得容易却残忍，让阎王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疯了。”阎王喃喃，“你这个疯女人。你犯法了你知道吗？”
　　“呀……这反应，我猜猜，该不会是……何明澈把这药给不该吃的人吃了？比如……殿下您？”
　　阎王的喉头艰难地蠕动了一下。片刻的沉默后，那边传来栾青欢乐而清亮的笑声。
　　“哈哈哈，被我猜中了？但不怪我呀。阎王殿下，我是真的没想到您也会跟着何明澈到枉死城去，更没想到您比我想象中的厉害，竟然用金足虫探听到我炸了母树的阴阳结。这算什么呢？嗯？”
　　“你等着，”阎王说，“栾青，我一定会亲手收拾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呢。”栾青的声音温柔到不能再温柔，“我只知道锁魂丸子被猫吃了有什么后果，但是被人吃了嘛——在咒印学院的典籍里，只有寥寥几笔记录，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什么记录？”阎王咬牙切齿地问。
　　“——从今往后，灵魂相系，共死同生。”
　　“什么意思？！”阎王一愣，“你给我说清楚！”
　　但那边的电话已经挂了，发出冰冷的嘟嘟声。
　　“老大，真的是栾青陷害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白无常，紧张地搀住了她，嘴里忍不住牵三挂四地骂，“现在那婆娘要造反的证据已经实锤了，说不定那个何明澈也是跟她一伙的，我们马上就可以——”
　　“我要亲手去把她身上那件平等王的城主披风扯下来，”她瞋目切齿地说，“跟我上车去鬼门关！现在，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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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牙城外的平都山顶，正对着十殿阎罗大道尽头的阎王殿，可以从这里俯瞰整座城市。四四方方的铁牙城笼罩在湿冷的雾气中，错落有致的屋顶檐角从雾气中参差不齐地露头，整个城市像块精致的巨大石版画。
　　山顶阴风阵阵，地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太阳。风裹着平都山上的两个身影，打着旋儿冲向山脚下的雾气，把其中一个人身上从头裹到脚的白袍子掀起了一道缝，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具来。
　　“他们要出发去鬼门关了。”这人平静地开口。他的声音不像活人，而像是藏在袍子里的机器发出来的毫无感情的机械电流声，连语调也十分奇怪。
　　“教主也关心铁牙城的事吗？”站在他身后的栾青问道。
　　她上半身被漆黑的城主披风裹着，双手抱在胸前，整个人像是一尊雕塑。
　　“阎绮罗马上就要开始对付你了，”白袍人说着，声调毫无高低起伏。“你应该比我更关心才对吧？平等王，你要清楚，你现在手里握着的就只有一个阿鼻城而已。”
　　“我清楚。”栾青点点头。
　　“既然这样，跟我们合作的事，你考虑好了吗？三年前我找上你的时候，你就说要等时机成熟。现在三年过去了，眼看你这件城主披风都快要保不住了。我想知道，阿鼻城的平等王现在是什么立场呢？”
　　栾青转过头微微笑了。她的侧脸轮廓美好，就算笼罩在淡淡的雾气里也特别显眼。
　　“我嘛，觉得现在正好是时候了。教主。”
　　“非常好。”白袍人说，“岐黄派终于等到了跟您这样的人物合作的一天。这样说来，以后我们可以共同进退了。”
　　“唉？这样吗？”栾青说，“我原本以为我们是互利共赢的关系呢。”
　　“放心，我也知道没有人愿意白白送死。”白袍人的声音里带出了些电流的噪音，“只要你能帮我们最终把伽罗神养育起来，完成大审判，你想要什么我们便会给你什么，就当完成你的遗愿。世人能理解我们的太少，有勇气牺牲自己的更加少之又少。你愿意跟我们站在同一阵地已经十分不容易，所以在大审判之前，我保证岐黄派一定不会亏待你。”
　　“说亏待可就又见外又没意思啦。反正按贵派的想法，最终我们大家都是要死的，不是么？”栾青微微地笑着，“我也不是什么贪心的人，要的不多。作为我们合作的条件，只想问教主要三样东西。”
　　“说吧。”
　　“第一样，”栾青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轻得像阴风里拂过的花瓣。“我想要阎绮罗身上的那件阎王袍。”
　　白袍人沉默了一下，几秒钟后，发出了由电流组成的吱吱嘎嘎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别人都说平等王野心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我今天才算见识到了。怎么，是想要在死之前无论如何也要当一回地狱之王吗？”
　　“没人向你这么要求过？”栾青含笑看着他。
　　“没有。”白袍人说，“知道自己奋斗的目标本身就是自己的灭亡以后，大多数人类向我提出的要求……不是爱情，就是享乐，要么就是让我替他杀人复仇，一吐心中的遗憾和怨气。而在死之前还对权力念念不忘的，您可是头一个。”
　　“那就让我做头一个吧。”栾青轻快地说，“这也是我对教主您要求的第一样东西。”
　　“没有问题。”白袍人也答应得轻松，“岐黄派言出必行。平等王大人，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教主。”栾青理了理身上绣着双翼的黑披风，又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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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快就要走，也不知道阎王大人在急些啥呢？”小九扭着胖胖的屁股跟在何明澈后面，不情不愿地穿过阎王殿长长的走廊，慢腾腾地向出口走去。“甜虾我才吃到第八只呀！”
　　“可在这之前你已经把人家桌子上所有的生蚝都扫荡进肚子里了。”何明澈说，“知足吧，阿澈也才吃了三个。”
　　小九仍然小胡须翘翘地嘀嘀咕咕着，何明澈转头望望栏杆和窗外的景色，远处笼罩在浓雾里的平都山，形状好像一只炸毛的大猫。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阎王殿里有露天的花园和高空走廊，她在栏杆边上稍微驻足了一会，想尝试一下从阎王殿高处俯瞰全城的感觉。
　　忽然，很远很远的广场上空腾地炸开了一朵粉红色的猫爪形状的烟火。何明澈吓了一跳，旋即就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欢呼声。
　　“今天是中元节，地狱里要放烟花呢。”小九看了一眼天空，小鼻子嗅嗅地说道。“还要放足八十一响，这是咱们这的传统。”
　　阿哞哥和小球两个刚进城没见识过这种场面的毛孩子，兴奋地飞着耳朵在走廊上窜来窜去，不时扒着栏杆大声地叫嚷。阿喵也站在栏杆边聚精会神地看，只见红的蓝的金的银的烟花纷纷在半空炸开，有猫头形状也有，然而最大的那朵，炸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巍峨树冠徐徐散漫，覆盖了铁牙城的大半个天空。
　　何明澈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忍不住也拍手叫好起来。小九嘟起毛茸茸的小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冲着远方吹了一个口哨。
　　突然，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合着烟花喜庆的响声一起，响彻了铁牙城的天空。
　　因为混在了烟花的响声中，所以这声爆炸竟然也并不怎么突兀。但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何明澈，在爆炸声响后的两三秒钟内，就看见了从阎王殿门口腾起的滚滚浓烟。
　　何明澈愣住了。小九和阿喵也愣住了。阿哞哥跟小球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终于，小九结结巴巴地开口了：“阿……阿澈，阎王大人的车……阎王大人的那辆车，是不是……炸了？”
　　终于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何明澈，拔腿就往阎王殿门口跑。
　　烟花还在继续升空，爆炸，散落，把这个没有太阳的铁牙城映得一片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