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之异闻录》王小团儿

31、第三十一章

　　【人类的爱抚和捉弄，在猫看来，都是无聊的小把戏。猫深谙人类的喜怒哀乐，为人类展示了一个永远零度的冷酷典范。
　　——村上春树】

　　巨响过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铁牙城依然满天绽放着绚丽的烟花。手脚冰凉的何明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来到了阎王殿的门口，身后跟着已经吓傻了的小九、震惊的阿喵，跟完全是被拖着跑出来的摸不着头脑的阿哞哥和小球。
　　然而映入她眼帘的，只有十殿阎王大道中间正冒着滚滚黑烟的法拉喵小轿车，已经被炸得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阎……阎大人！”她失声喊了出来。
　　“幸……幸好你磨蹭，”小九的犬牙牙关都在打颤，“不然你也要一起上天了呢。”
　　“老大，城里人放烟花都这么玩的吗？”看傻了的小球懵懂地问阿哞哥，对方严肃地点点头：“这就叫排场。Understand？”
　　“谁干的？”阿喵的反应依然很快，“是栾青？还是岐黄派？”
　　但是何明澈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深究这些，她心里惦念着阎王对自己的好，完全顾不上刚炸成烟花的小车还会不会有危险，想要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旁边看看情况——
　　“别过去！”
　　听到这声音，何明澈愣住了。呆了两秒钟后，她猛地回头，见到白无常扶着脸色苍白、眉头深锁的阎王从大殿门口走了出来，黑无常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阎大人！”她又惊又喜，语无伦次，“你没事的好！你还在！”
　　“看见没！”阿哞哥扭头教训小球，“这就是城里人的排面，多学学！”
　　“知道了大哥！”小球使劲地连连点头。
　　“别嚷嚷了，我没事。”阎王虽然这样说着，但整张脸却煞白煞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仿佛刚生了场重病。“出了点状况，我耽搁了几分钟，刚好躲开这黑手。”
　　“可你的脸色很难看唉。”何明澈有点担心，“你真的——”
　　“我说了我没事。”阎王斩钉截铁。
　　何明澈只好闭口不提。她看见远处的小车依然在冒烟，而阴司的巡按和鬼卒已经及时地拉起了人墙和黄线，把好奇的普通猫咪和百姓拦在外面。阎王一把拽住何明澈的手腕，把她推向了身后的阎王殿：“快带着你的所有猫回阎王殿，没我命令，不准出来。”
　　“不……不是说要去鬼门关吗？”已经隐隐感觉到出事了的何明澈，忍不住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我今天去鬼门关是要签署平等王的停职决定书的，”阎王咬牙说道，“有的人心里清楚得很，我阎罗王作为十城之主，一天不签这份决定书，她一天就还是阿鼻城的平等王。但是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不，可是——”何明澈的心此刻凉了个透。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这个关头最想阻止阎王签决定书的，当然是栾青了。但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个温柔可亲的栾老师！她怎么能狠到这个程度。
　　见她没怎么动，阎王忽然换上了更严厉的命令语气：“还不快走？！我已经下令铁牙城三级戒严了。”
　　这时，她身边的白无常拿出对讲机，低沉地道：“阴司听令，铁牙城三环城门立即落闸。十五秒后二环城门落闸，三十秒后封闭所有闸口。通知所有居民，做好随时进防空洞避难的准备。”
　　何明澈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连说：“好好好，我回去。我回去就是了。”转身走之前，她又不放心地小声补充了一句：“你……也注意安全。”
　　阎王没有回应，何明澈看见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把令人生畏的马格南手枪，在黑白无常的护卫下向大道的另一头走，肩上的披风被阴沉沉天空压得十分黯淡。
　　“傻子，走，走啊。到大殿里去。”小九轻轻用小爪子扯了扯她的衣服。“这里好危险的。”
　　何明澈不安地看看阎王，又看看自己身后的猫，只有无奈地点头：“好。”
　　铁牙城有五环，最内环的三道铁闸这时已经轰然落下了。巨人般的城墙，把内三环跟外面隔得像铁桶一样。何明澈爬到朱雀宫的顶楼能俯瞰全城的地方，目瞪口呆地看着大街上已经收到戒严通知的猫和人纷纷向已经开放了的防空洞里挤去，像是洪水一样涌入巢穴的一群群蚂蚁。
　　“地狱也有防空洞啊。”她喃喃自语。
　　“有啊。”小九说，“我们一般管它叫十八层地狱。”
　　“啥？你说啥？”何明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十八层地狱就是指你们的地下防空洞？！”
　　“不然你以为呢？”
　　“……没，我理解错了，我一直以为是别的什么可怕的东西。”
　　“想啥呢？阎王殿比防空洞还要安全，你赶紧的给我进去吧。”
　　被小九的头顶着屁股，何明澈犹犹豫豫地往大殿里面走。钢铁的城墙已经把十殿阎王大道和周围的全部建筑拢成了一个微缩版的小小城池。忽然，她看见从街道的各个角落有身穿白袍的人鬼魅一样冒了头，紧接着就有大大小小结实彪悍的猫轻巧地从钢铁围墙跳了进来。
　　“不好！”阿喵低声道。
　　“他们是——”何明澈话没出口，已经听见身边的地府巡按发出爆喝：“关门！关上殿门！”不明就里的她目瞪口呆，听着大街上还没来得及逃进防空洞的人和猫传出的阵阵尖叫，有些发慌，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栾青身上清淡的檀木香，和暖得如春风拂面般的笑容。
　　“快进去！快进去！”穿着黑青色制服的地府巡按一边把人往大殿里赶，一边匆忙地嚷嚷着，“关上殿门！再说一遍！关上殿门！”
　　“怎么回事了？”何明澈抓住他的袖子，“打仗了？”
　　巡按一把甩开她的手：“岐黄派！是岐黄派动乱！赶紧进殿，我要关门了！去他妈的！铁牙城里竟然有这么多岐黄派的卧底！”
　　“可是，阎大人！”何明澈吃了一惊，“阎大人还在外面呢！”
　　“别说了，快进去。”阿喵迅速一口咬住她的衣摆，把她往大殿深处拖，“这一看就是事先谋划好的。这么多人，他们肯定早就在铁牙城里预谋造反了。你现在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保住小命再说！”
　　“但他们攻破了阎王殿的话，我们该怎么办？”何明澈有点发抖。
　　“别慌。地府的东岳之树就在阎王殿里，岐黄派虽然狠毒，但比一般人还要信奉母树，断然不敢在这里造次的。”
　　听到她这么说，何明澈才稍微松了口气，但依旧心乱如麻；看现在这个情况，打进来的并不是栾青，而是岐黄派；那是不是能证明炸了阎王座驾、想要造反的并不是栾青，而是岐黄派呢？虽然她知道这种可能性很渺茫，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还存着最后一点相信她的希望，大概是因为她留给她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太美好了吧，美好得让人不忍破坏。
　　栾老师啊。她心里这样叹息着。
　　你是真的要跟岐黄派一起，把人类赶尽杀绝么？
　　身边的人和猫慌乱而匆忙地四下奔逃，虽然有阴司的地府巡按勉力维持着秩序，但收效甚微。看来岐黄派跟他们的灭绝主张已经臭名昭著到地府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步了，现在他们真的打进铁牙城，所有人个个精神紧张，如临大敌。
　　“你说，要是真让他们占领了铁牙城会怎么样？”看着重重关闭的殿门，何明澈忍不住偷偷扭头问小九。
　　“还能怎么样？”小九缩了缩肥短的小脖子，“大家一起死呗。‘毒瘤’人类得死，作为人类伴生动物的猫也得死。反正大家的存在都是对世界的威胁，岐黄派觉得搞个‘大审判’一起死了就干净了。”
　　“没有那么容易。”阿喵说，“退一万步讲，就算让他们屠了铁牙城，其余几个城也是不会服他们的。想‘大审判’？早着呢。”
　　“枉死城也有岐黄派吗？”何明澈问道。
　　“有。怎么没有？疯子哪里都是。街猫里面暗自支持岐黄派的尤其多，都是些恨人类恨到骨子里的极端分子，宁可跟人类同归于尽那种。再说街猫头子里也有意见分歧，上次招惹你们的那个黄於菟伍百万，他倒是一心只想街猫翻身，而不是跟人一起死。所以他算是一直在跟岐黄派对着干吧，不过同时他也瞧不上人类就对了。”
　　想起伍百万那双又不萌又不可爱的黄眼睛，何明澈艰难地吞了吞唾沫。
　　“大哥，”小球偷偷问阿哞哥，“岐黄派是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管他呢。”阿哞哥严肃地说，“看这样子八成不能吃。”
　　被厚重的殿门隔开，阎王殿里似乎还没有被外面的动乱波及。但被紧张气氛感染的何明澈，手心已经隐隐出了冷汗。她跟着屁颠屁颠的小九和阿喵，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但还没进门，已经听见了里面传出的争执声。
　　“吉吉？大傻子？”小九一头顶开房门，看见吉吉已经被项圈还没来得及卸下来的菲塔逼到了墙角。
　　“你俩……又咋啦？”何明澈一愣。“之前不已经打过一架了吗？还没完？”
　　黑茶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二子则搂着自己的四个儿女瑟缩在房间的另一头。菲塔整个脸几乎都怼在了吉吉脸上，一蓝一黄两只锐利的眸子，目光犀利得似乎要把他俊俏的猫脸扎个对穿。
　　“何明澈，你来得正好。”菲塔说，“既然岐黄派都打到了家门口，我觉得现在也是时候来问问这个自称不能觉醒的家伙，到你身边有什么目的了。”
　　“大少爷！”终于有点明白过来的小九愤怒地嚷，“这就过分了啊，你鬼扯什么呢，你是在怀疑我男朋友也是岐黄派的卧底吗？！”
　　“我没这样说。”菲塔冷冷地道，“但你现在还真以为在铁牙城闹事的只有我们眼前的这些岐黄派？何明澈，你想想栾青为什么要炸阴阳结，为什么要放伽罗神出来，她是不是也想把人类和猫一起灭掉？她是不是也是岐黄派的人？而我们眼前的这个大家伙，”他又逼近了一步，“之前可是栾青的猫。”
　　“你胡说什么呀！”小九嚷道，“吉吉他也是因为觉得平等王不对劲才离开的，你这样乱扣帽子是什么意思？”
　　菲塔点头：“那就请他解释一下，为什么明明没有失去觉醒的能力，却对所有人说自己已经不能觉醒？”他紧盯着吉吉，“抱歉，你太危险。你身上的疑团也已经太多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到猫选之子身边？你跟栾青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九跟何明澈都吃了一惊，双双望向了吉吉。他沉默着，并没有为自己辩驳。
　　“你骗得了别人，但是绝对骗不过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很强。不是一般的强。我见过的对手里，没有一个能跟你相比。说实话，我一开始之所以跟何明澈链接，就是好奇你的实力和身份。现在呢？岐黄派已经打进铁牙城了，你肯坦白交代你的真实面目了吗？”
　　“原来是这样，”何明澈有点绝望，“白狸子，我现在感觉你也在套路我呢，阿澈好伤心啊。”
　　“我没什么好交代的，少爷。”吉吉低沉地说，语气中透露出一步不退的坚决。“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我只能说我绝对没有害你们的心。我吉吉绝对跟岐黄派没有任何牵扯，也绝对跟栾青没有任何牵扯。”
　　“我要证据。”菲塔说。
　　“没有。”
　　“那你要我怎么信你？”
　　“你只能信我。”
　　“我要是不信呢？”
　　菲塔这句话刚一出口，他人就已经被重重地撞倒并死死按在了地下。他吃了一惊，刚想要反击，吉吉的脸已经凑到了他的毛尖，嘴里呼出的热气离他的咽喉只有三寸远近。
　　“菲塔哥！”黑茶软软地尖叫。
　　阿喵的脚后撤了半步，小九跟何明澈也一起傻了眼。在场的不管是人还是猫，刚才都已经看得一清二楚，曾对他们说自己无法觉醒也不能战斗的吉吉，不管是反应还是力量都压制住了菲塔——铁牙城的猫王“白爵”。这个时候的吉吉，跟当初那个在崔珏的测试科被菲塔逼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窝囊废相比判若两猫。
　　如果他刚才真心想要伤他，那对雪白的獠牙现在就已经准确无误地钳进了他的大动脉。
　　“这……你，”何明澈结结巴巴，“吉吉，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大傻子……？”小九瞪大了圆圆的黑眼睛。“你……骗了我？”
　　“你最好解释清楚。”虽然感觉到对方并没有杀意，但菲塔的爪底还是冒出了些许冷汗。“不管是铁牙城、地府，还是人类跟猫，现在都处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你就算杀了我，其他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没什么好解释的。”吉吉低声道，“我发誓，我不会伤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既然事情已经成了这样子，我走就是了。”
　　“不行！”小九飞快地迈动着短短的小腿，焦急地向他跑去，“你不跟我解释清楚，我不许你走！不！不管你是谁我都不许你走！”
　　但是来不及了。吉吉的毛在打开的窗口微微地打着旋儿飞扬，在阴沉沉的天空下依然像缎子般流光溢彩。
　　“阿澈，”他在跳下去之前，回过头来温柔地道。“抱歉，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小九啊，对不起。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