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之异闻录》王小团儿

29、第二十九章

　　【我要一只猫，我现在要一只猫。要是我不能有长头发，也不能有任何有趣的东西，我总可以有只猫吧。
　　——欧内斯特·米勒·海明威】

　　何明澈不知道，地府的新闻发布会竟然会被安排得像晚宴一样。先是有阎王殿一位客客气气的小女官夹着一本书过来给她上了足足一个小时的课，叮嘱她宴会上的各种礼节，然后拿来一套衣服来要求她换上，理由是“出席地府发布会应该穿得正式一点请放弃你的宅男T恤吧”。
　　“到底是多嫌弃我的衣品啊。”何明澈一边这样抱怨着，一边把她拿来的衣服放在床上铺开。
　　“这是地府鬼卒的一般制服，我觉得多少比你那件鸭屎绿的T恤好看。”菲塔坐在天鹅绒垫子上，昂着头让黑茶充满爱意地给他戴上天青色丝绸编织的项圈。“而且你应该知足了，因为这一届阎王殿下出身简朴，非常讨厌繁文缛节，这方面已经比以前大大简化了，要是放在过去，一套地府晚宴服就能让你倾家荡产。”
　　“那不叫鸭屎绿！那叫豆绿色！豆——绿——色——”何明澈愤愤地说。她看着面前的这套制服，中山装一样的灰色敞胸长外套，里面是笔挺的白色衬衫和合身的黑裤子，衬衫的胸口绣了一个小小的纹章，是东岳之树的模样。
　　她无可奈何，正要解扣子，发现小九端正地坐在床上，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转过去。”她没好气地说。
　　“有必要吗？”小九一边嘟嘟囔囔，一边不情愿地挪动着肥肥的屁股艰难地转身。“你忘了我以前天天蹲在浴室里看你洗澡。”
　　“爱慕——骚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会说话以后，我就感觉哪里怪怪的了。”
　　“不看就不看。麻烦的人类，有什么好看，连咪咪都只有两个。”小九的耳朵塌了下来，摸着自己的小肚皮不开心地嘟哝，“哼！我有八个。”
　　“那你可厉害了。”何明澈被衬衫套住，发出闷闷的声音。
　　“大哥大哥，”小球在阿喵的帮助下戴好一个小号的橙红色项圈以后，他激动得站都站不稳，转过身冲着阿哞哥嚷嚷：“我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我、我、我这个项圈好看吗！要怎么表现才能让别人看不出我是第一次来啊？”
　　阿哞哥紧张得鼻尖有点冒汗，但他还是一边弯腰舔着自己的屁屁毛一边故作镇定地说：“Relax！你少吃两口红鳟鱼就行了。”
　　这个时候，正好黑无常前来敲门：“猫选之子？好了吗？开场了。”
　　“好了好了！等一下！”何明澈一边答应，一边慌张地把脑袋往衬衫领口挤。
　　“还要十分钟！”小九扯着嗓子说，“她的bra穿反啦！”
　　门外面刹那间安静了几秒钟。然后何明澈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人还一面纳闷地叨叨：“我寻思着平胸不用穿那玩意儿呢……？”
　　“我决定，下一届选举我也不给他投票。”何明澈咬牙切齿地说。
　　等到何明澈别别扭扭地套好制服，屋里除了小九和吉吉以外就已经没猫了。她不会盘头发，胡乱地把过肩的长发扎了个马尾辫准备匆忙出门。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小九腾地像个肉球一样弹到地上，但吉吉却坐在草垫上没动。
　　“阿澈，我不太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你们去吧。”吉吉说。
　　“噢！”何明澈懵懂地点点头。
　　“这么好的蹭吃蹭喝机会竟然不来！”小九嘟起了鼓鼓的胡须垫，欢快地从门中间挤了出去。
　　阎王殿的宴会大厅在白虎宫，然而从大殿门口的走廊开始，两边就已经站满了整齐的卫兵。跟刚来的时候走在路上会挨猫咪的白眼不同，现在的何明澈遇到的不管是猫还是人，都微笑着打招呼向她致意，甚至开心地寒暄两句，稍微没那么热情的也会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导致她不得不连连点头，慌忙回应。
　　“我现在在地狱这么有名了吗？谁都认识我？”她寻思着。
　　“早就跟你说了，猫八卦起来比人厉害多啦。”小九得意洋洋地说。
　　白虎厅门口有块一直延伸到厅里的孔雀毛织的地毯，看起来分外光鲜华丽。何明澈犹豫了好几秒，才敢偷偷蹭了蹭鞋底，颤颤悠悠地踩上去。大厅里摆着一排一排的鹅绒蒲团，上面早就坐满了人和猫，大家却都看着台上，异常安静。
　　宴会台铺着暖茶色的绫锦，何明澈看到上面站着她在审判委员会里见过的谛听和其他审判官。在台下她依稀认出了几个城主，还有菲塔的大哥、勒沙家的菲拉公爵。虽然还不太认得全，但何明澈猜想在座的肯定都是地府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刚要进去，被门口站着一只体型硕大的狸花猫拦住了。她抬头打量了他一眼，长毛猫，典型的深褐的毛色带鲭鱼斑，胡须横生显得他的样子十分威严。其他的倒也还好，只是在看到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的时候，她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那眼神跟别的猫有哪里不太一样。
　　“你好，我是地府的监察官钟馗。”狸花猫的声音也是粗哑且冷淡的，“在进门之前请先在这个本子上登记一下姓名。你是？”
　　“你不认识她吗？”小九瞪着一双大眼睛抢先开口了，“我以为现在整个铁牙城都认识这傻子呢！”
　　“我为什么要认识她？”钟馗瞥了她一眼，依旧十分冷淡。
　　因为自己宿主被轻视了的小九，挪动着肥肥的小屁股横在了钟馗面前，气鼓鼓地说：“她可是受阎罗王大人的邀请来参加发布会的何明澈！你都不看《铁牙城周报》的吗？站在你面前的，是传说中的猫选之子，地府魂潺流平息者，铁牙城猫王降服者，啸铁玄猫拯救者，三猫链接者，地狱最强凶兽小九的宿主！明白了吗？明白了我们就要进去吃东西了。”
　　何明澈实在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埋怨道：“拜托，我又不是龙妈，你给我安这么大一堆头衔干嘛？还有最后一个称号是怎么回事，请不要夹带私货往自己脸上贴金好吗？”
　　“哦，何明澈。”钟馗依然不为所动的样子，冷冰冰地把脚边的宾客名单扫视了一回。“确实有这么个人。可以了，你们在这里签个字就进去吧。别啰嗦。”
　　他的最后三个字咬得很重，小九噘着嘴在宾客名单后面印上了自己的五瓣小爪印，不情不愿地嘀咕着。
　　一进会场，小九就准确而迅速地找到了放着清蒸鸡大腿、白贝刺身、油炸小鲅鱼和银鱼羹的桌子，把自己藏在了一捧大马士革玫瑰的后面，窸窸窣窣起来。而何明澈则挑了一个既能看清楚台上又不至于太显眼的位置，默默地坐下。
　　刚一就坐，四周就响起了壮阔而悠扬的音乐。何明澈好奇地四下环顾，才发现大厅后面的露台上有一支全员身穿白色礼服的乐队，指挥是只嘴边长着块媒婆斑的小母猫，正陶醉地在半空挥舞着自己的小爪爪。
　　“他们连七只猫乐团都请来啦！”小九从玫瑰花后面伸出脑袋，嘴边还沾着银鱼渣渣，“那不是他们地府知名的指挥家吉瑞吗？！”
　　“啥？七只猫？吉瑞？”何明澈完全听不懂，只能好奇地到处看看摸摸。
　　在庄严的乐曲声中，她一眼看见黑茶从台下踱着小碎步走了上来，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地看着她。今天的黑茶似乎比往常更加好看，她低着头，小巧精致的轮廓被毛色衬得愈发明显突出，一双碧绿的眼睛里有水波荡漾，乌黑的被毛则像抹了椰子油一般顺滑闪亮，堪比上好的缎子。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审判委员会的首席审判长谛听开口了，悠扬的乐曲声骤停。“大家也许都知道，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整个地府经历了一场几乎覆灭的浩劫。在这场断断续续几个小时地震中，有人失去了父母，有人失去了孩子，有人失去了自己的宿主。整个地狱遭受了近百年来最严重的损害，据阴司统计，仅铁牙城一城，损毁的房屋就达到了三百五十间，伤亡人数。”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但万幸的是，危急关头我们还是有两个英雄站了出来，阻止了这场灾难的继续的。其中之一，就是近来大家所熟知的、灵魂容积能容纳多只猫的‘猫选之子’，何明澈。”
　　所有人和猫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何明澈投来，从来没当过众人视线焦点的她只能尴尬地点头笑笑。
　　“而另一个，就是被大家一直以来所认为的、会吞噬魂潺流的啸铁玄猫后裔，黑茶小姐。她与何明澈两个人，赌上了自己的性命，镇压了地府所有混乱的魂潺流，平息了地震。在座的诸位可知道，这位黑茶小姐的父母、姐妹都因为偏见而被残忍地杀死，但在地狱生死存亡的时刻，她依然不计前嫌、不顾自身安危地救了我们所有人。所以，我代表审判委员会和地府十城城主，为了表彰黑茶小姐的忠诚和勇敢，在此宣布恢复黑绳城贵族的地位，以及啸铁玄猫家族的名誉。”
　　他话音一落，乐队便奏起了一支悠远而又气势磅礴的歌。站在他们隔壁的合唱队班应声而起，歌声响亮而高远。
　　她带着朝阳的光辉而去，
　　又身披夜色而来；
　　她是地狱里飞舞的黑焰，
　　是笼罩敌人头顶的幽霾；
　　她守护万籁无声的夜，也守护月下沉寂的海——
　　直到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这是什么歌？”何明澈好奇地问小九。
　　“黑茶他们家原本是贵族，这是他们在黑绳城那边的家族传统歌谣。”小九嘴里被鲅鱼塞得鼓鼓囔囔的，“他们以自己家族的为傲，也以这首歌为傲。但这歌已经一百多年没在地府听到过啦。”
　　台上的黑茶，原本还在努力保持着镇定，在听到这首歌以后，眼泪渐渐溢满了碧绿色的双眸。她的三瓣小嘴翕动着，“爸爸，妈妈，姐姐——”但几乎没人听到。
　　阎王缓缓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放在她的头顶。这把剑剑刃锋利，剑柄却磨损得厉害，历经沧桑已是肉眼可见。
　　“恭喜你，重新取回黑绳城贵族的名誉。”她说。“黑茶小姐，请宣誓牢记地狱贵族的品性，忠诚，智慧，慷慨，英勇，怜悯。”
　　“我——我发誓——”黑茶的小耳朵微微颤抖着，半句话也说不出。
　　正在这个时候，人群中冷不防传来一声怪叫：“反对巫婆回归城邦！”
　　何明澈吃了一惊，看见黑茶的脸上陡然露出不安神色，小脚丫轻轻在地下来回跺着。
　　“谁在说话？”阎王锐利的目光扫向人群，然而在她目光的威压下，没一个人敢承认刚才那话是自己说的。
　　场中一片安静。
　　见没有人回答，一直站在自己哥哥身边的菲塔推开周围的猫咪，走到了台前。
　　“有谁对她不满意的？”
　　“菲塔哥……”黑茶小声且不安地道。
　　他一蓝一黄的眸子坚定而勇毅，站在台上如同守城的将军，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既然没人回答，那我就借着这场发布会，再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我，勒沙公爵家次子，菲塔·勒沙，在此向诸位传达我与黑茶小姐订婚的消息。”
　　他这话一说出来，在台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大家嗡嗡地交头接耳，大概都是没想到勒沙公爵真能同意自己弟弟跟啸铁玄猫的婚事。
　　何明澈看到台下的菲拉公爵，愁眉苦脸地长叹了一口气。
　　“哥！”菲塔瞠视着他台下的哥哥，“现在黑茶也已经是黑绳城的贵族了，这门婚事你同意吗？！”
　　“唉……同意。我……同意了。”众目睽睽之下，菲拉已经是被逼无奈，虽然点着头，他的大长脸却抽成一团，话语里依然是掩饰不住的唉声叹气。
　　“所以！”菲塔又转过头来，对着台下郎朗地说道，“从现在开始，黑茶就是我勒沙家未过门的夫人。谁对她不满意，就是对我勒沙家不满意。”
　　台下此时已经没有人敢再多说半句话了。黑茶低着头，小耳朵轻轻地转呀转，四周传来几声稀稀落落的掌声，随即慢慢变得热烈起来，最后终于满堂鼓掌。
　　阎王站在黑茶身边，轻轻地抚摩了一下她顺滑的额头，低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害怕。”
　　她感激地抬头偷偷看了她一眼，又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两只小黑馒头一样的小爪爪。
　　何明澈偷偷看了一眼会场里的人，这意外的小插曲令她对黑茶往后的日子产生了隐隐的担忧。虽说恢复了贵族的名誉，可以理直气壮地在城里生活下去，但暗地里会不会受到排挤，还是个令人担心的未知数。
　　“各位，诸位。”审判长谛听笑容满面地把自己的大爪子往台上一放，“下面就是我们为大家安排的宴会了，请不要拘束，尽情享受美食和难得的相聚时光。”
　　“等你这句话好久啦！”小九在玫瑰花后面嘟囔。
　　“拉倒吧，你压根就没有等。”何明澈叹道。“说话前先把胡子上的鸡油揩一揩好不啦。”
　　说完她觉得自己的肚子也不知不觉有点饿了，正想去后面的长桌上拿点吃的，一转身差点跟白无常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好意思地道歉，“我忘了你们地狱的公务员都喜欢突然在别人背后出现。”
　　“没事，我们偶尔也会突然在你们面前出现的。”白无常非常绅士地冲着她鞠了一躬，“猫选之子，饿了吗？吃大闸蟹吗？阳澄湖正宗的上好大闸蟹，跟阳间微商卖的假货绝对不一样。”
　　“怎么，你们警察还兼职掌席官吗？”何明澈好奇地问道。
　　“不不不，我只是偶尔做点小生意。”白无常连连摇头。接着，他伸出右手在空中连续打了三个奇怪的手势，何明澈面前空荡荡的盘子马上凭空出现了满满一大盘清蒸螃蟹，她忍不住惊讶地啊了一声。
　　“尝尝看，”白无常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是地府里的大师才会的咒印，无凭现形。吃在嘴里跟真的食物一模一样，但因为它本质上还是咒印，填不饱你的肚子，更加没有任何卡路里在里面。算是给正在减肥的姑娘一个小小的福利。”
　　“这不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东西吗？！”何明澈欣喜若狂地说，“既能解馋，又不会发胖！我可以一天到晚地吃好吃的也不会变成小九那个身材了！”
　　“无常警官，你最好是用大闸蟹噎死她呢。”小九的声音及时地从盘子堆里传来。
　　白无常点点头：“说的没错。所以我经常私底下出售一点食物咒印给需要保持身材的姑娘们。小本生意嘛，我会收他们一点小钱，这样一盘一两百块什么的。”
　　“真贵。”何明澈一面贪婪地啃着蟹黄一面小声嘀咕。
　　“何明澈？”她忽然听见阎王在叫自己，匆忙转身的时候连嘴里的蟹黄都来不及咽下去。
　　“你们在偷偷摸摸地做什么？”阎王瞠然扫视一圈，伸手就把她嘴里叼着的蟹壳拽了下来。“不但迟到，连制服扣子也扣错了。”
　　听到她这么说，何明澈吓得低头看看自己的鬼卒制服，果然第一个扣子扣到了第二个扣眼上。
　　阎王又看了一眼手里的蟹壳，哼了一声：“……好极了，还在吃咒印。”
　　“吃咒印怎么了嘛？”何明澈茫然地问。“又不会发胖。”
　　“有人告诉过你前任诛心城城主为了减肥只吃咒印，最后营养不良器官衰竭自己却还浑然不觉，终于死掉的事吗？”阎王瞥向白无常，语气严肃且恼火。“谁给她吃的咒印？”
　　这下何明澈吓得马上把手里的螃蟹偷偷放进了盘子，白无常若无其事地指指在对面吮虾腿的黑无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黑无常茫然地抬头，冲阎王笑了一下。
　　“老白，别在我面前玩心眼。无凭现形可不是老黑这种咒印六级考试都过不了的人会用的。”阎王冷冷地说，“你们两个，都别吃了，去给我把白虎厅的厕所扫一扫。——何明澈，记者都到了，你也去阎王殿外面等我，马上准备出发去鬼门关签署栾青的停职决定书。”
　　“停、停职决定书……”何明澈的心里忽然紧了一下，“是要……真的要撤栾老师的职了吗？”
　　“没错，”阎王回头冷冷地看了看她。
　　“这份决定书一签，栾青就不再是阿鼻城的平等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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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差一点把自己晋江的 登陆密码忘了……我错了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