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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这是我的战争 ...

  •   谎言是饿狼的牙齿,真相是无底深渊。如果一切都是骗局,那么谁要为家人和同胞的死亡负责?
      新开始生活并不容易,巴里从来没有放弃过打听自己父母的动向。他坚信父母只是没来得及和自己一起转移,而失踪和死亡名单上长长的一串名字中艾伦的姓氏却分外瞩目。乔丹一架仅剩的四人暂时给予他照料,巴里却有好几次想要偷偷地去地面上,沿路返回,回到他曾经居住的地下城中去寻找自己的家人。有几次他几乎要成功了,最后被哈尔拦了下来。
      “我要回去,我觉得我爸爸没有死——”
      “那你要怎么回去?走回去吗?就算运气好没遇上下雨,你也会中暑死在半路上的!巴里,我一直以为你是我们中比较博学和冷静的那个。”
      等到巴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他几乎要触碰到升降梯的大门重新见到天光了。
      由于长时间的压力又见不到阳光,哈尔的母亲终于病倒了,好在杰克已经年长到能够照顾弟弟们的程度,他负担了家里大部分的开销,他做一份普通的工作,像生活在这里的其他所有人一样怀念着他幼时曾经见到过的太阳。脆弱的光照按照人体的规律有秩序地刺破这片地壳之下的黑暗,此时地球已经进入逃逸时代,他们会借助木星这颗巨行星的引力弹弓效应以加速,但在此之前他们要突破火星和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带。受地球引力和地木距离影响,能够威胁道地球的近地天体已经越来越多,远远超过了在人类最和平最光辉的那段时日里所探测出来的数量。
      当然,大多数不足以视为威胁,浓稠的大气层仍然保护着居住在它的怀抱中的脆弱的生灵——那些个头较小的会直接被粉碎,但随着地球公转轨道逐渐偏离原有路线距离小行星带越来越近的时候,那些直径在一公里之上的小行星就变得更容易受到吸引起来。为此,他们需要一只尖锐的飞行部队使用质子弹来把这些提及较大的小行星炸的粉碎。一时之间,驾驶这种飞行器的飞行员成为了人人都想要的职业。
      哈尔偷偷地去报了名,他想起父亲的话来,他的父亲的是勇敢的飞行员,在那个时候却因为情况紧急只经过很少的培训就参加了任务。他拿着报名表,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却看见自己的母亲和哥哥站在外面。
      他的母亲穿着穿着一件灰色的厚外套,看起来脸色苍白。他把眼珠子转了转,想要假装没看见,人群这么拥挤,躲在哪儿都好。他的母亲却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去报名了?我不允许你去,你还记得你的父亲——”
      他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难堪地睁开母亲的臂膀,执拗地抬起头:“爸爸也是飞行员,是他们其中最好的那个!在我还小的时候他就说过,我一定能够像他一样!”
      “像他一样去死吗?”他的母亲难过地用一种恶劣的语气说,但随即她又柔和了下来,“听话哈尔,咱不报名,回家吧。”
      她说着,就要去拿哈尔手上的报名表,却没想到这却点燃了少年人心中的怒火——他已经不再是母亲以为的那个嗷嗷待哺的孩童,而是一个体格健康的少年人,他能够决定自己要做什么,能够决定自己要去承担什么责任,和自己的未来要何去何从。
      “如果你想不清楚的话,那你就慢慢想,我不会接受一个想要去做无意义牺牲的孩子。”他的母亲急促地呼吸着。

      在之后,哈尔找到了巴里,后者有志向加入地面救援部队。他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知道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
      巴里想开口,却被哈尔一把抓住了衣领子,他年幼时就一直相识的玩伴用一种憎恶的眼神注视着自己,那双灯光下透彻的焦糖一般的眼睛正燃烧着怒火,巴里想起了当他还顶小顶小的时候尝过的一小块巧克力派,他咽了口口水,仿佛品尝到了那苦涩的可可和甘美的糖霜。
      “是你告诉我的妈妈的,是吗?”
      哈尔用力把他推出去,他隐藏在那件有些旧的T恤和夹克之下的胸膛因为剧烈的呼吸而起起伏伏,他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侧过头去:“我以为我可以信任你。”
      “我以为你想要获得家人的祝福。”
      他感觉有一块大石头堵在自己的胸口,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舌头要把他窒息了,哈尔却忍不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他们有人给我祝福吗?”
      “我给你祝福,我希望你能够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巴里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衣服,扶住哈尔的胳膊,诚挚的蓝眼睛注视着他,“我希望你能够在所有的逆境中生还,能够无畏,能够找到克服恐惧和逆境的力量。”
      他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曾经的那只自由的鸟儿。
      在这惨白的人造光线之下,他仿佛重新看见了太阳。

      和母亲协商失败。父亲的牺牲毫无疑问带给母亲太大的打击,她不会想要让自己的孩子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哪怕实际上她的孩子已经成长到了能够不受她掌控和自由选择承担责任的时候。可是在一个母亲看来,不属于她的孩子实际上永远属于她。她从最大的那个口中听说了一些消息,她知道自己的病情,也知道外面的世界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样秩序一片或者是死寂一片。她照料的孩子为她的孩子说了好几次请,却没有一次能够真正地让她愿意放下那份隔阂。
      但那个日子还是一天天地到来,等过了那天,她的孩子就要离开这里,去一个更加危机四伏的世界生存。

      哈尔花了一点时间,才下定决心把属于他父亲的那件夹克脱下来,叠好,放进袋子里,穿上新发的制服。屋子里没有镜子,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但还是抹了一把头发,下定决心了才拉开门出去。他看见巴里就站在门外等他,看见他露出微笑来:“很不错,适合你,像是要开大飞机的人。”
      四周都是和他一样穿着制服的年轻人,大家同样有着还相对而言较为稚嫩的脸庞。他们都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有些像他的父亲还是一个试飞员的时候穿的那套。人群在相送,他们的家人在相送,他试图在人群中找到自己母亲和哥哥还有尚且年幼的弟弟的面庞,也许是人群太过拥挤,也许是灯光太过刺眼。他听见升降梯游离的嗡嗡声。如果有另外一只巨大的眼睛能把地球视作一颗小水滴,那么人群像水熊虫一样生活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
      “后面的不要磨蹭,快排队,怂包趁现在走还来得及!”
      一种典型的粗狂的声音正在人群中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叫嚷,哈尔放弃了寻找他家人的希望。他最后给了唯一到来的巴里一个深切的拥抱,脸颊贴到了他刚刚长出青春期男孩的胡须却还没来得及刮掉的脸。
      “你什么时候走?”他问巴里。
      “我比你晚一点,以后恐怕就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巴里把一个东西塞进他得手里,“记得照顾自己,还有活得开心。”
      于是他把他推进了队伍中,那个像太阳一样的男孩被人的潮水淹没,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抱紧塞进他手里的东西,感受到上面的了棱角和上一个持有者手心的温度,莫名地心悸起来。他使劲地晃了晃脑袋,把那些繁杂的念头挤出脑海,他再次回过头去,被后面的人急的一趔趄,却还是看见巴里远远地朝着他挥手。
      再见,我的太阳。
      再见,我的男孩。

      逃逸时代,哈尔离开居住之地一面接受文化课程教学一面学习飞行技巧的第三年,地球已经完全离开了原来的轨道,达到了预定的逃逸速度。除了偶尔调整一下航向,大多数行星发动机已经关闭了,它们要等到经过木星引力弹弓加速后再打开,好让地球的逃逸速度能够慢慢地加快到光速的千分之五。他们将会用漫长的时间到达距离太阳最近的恒星系统——比邻星的附近,那个距离光需要走四年,而人类需要繁衍生息数百代人。
      随着行星发动机的关闭和地球的远离太阳,大气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在之前刹车时代和逃逸时代交接之时,地球轨道扁常,受到太阳这个庞大的引力源的影响,地球的地壳很不稳定,这就是为什么火山地震频发。现在,外面仍旧非常炎热,但却已经到了人体可以勉强接受的程度,因此,为了体能训练和培养吃苦耐劳的品格,教官们经常会让他们再蒸笼一般的环境下做各种剧烈运动。他回去还得复习文化知识,他将要操作的机器不是仅凭借直觉就能做到。
      他太累了就躺在床上睡觉,睡起就接着自己的任务。有的时候看向床头柜摆在那儿的礼物。巴里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些硬纸板,做了他们在岩浆入侵时他丢掉的飞机模型。机尾上吉姆写了祝福的话,大哥虽然对他的选择埋怨颇多却还是偷偷写了叮嘱的纸条。
      再过几天,地球将会飞掠过它的姊妹星球火星。这次会比以往所有都近,火星会像一个小月亮一样从地球的上空掠过,在之后地球将会大幅度降温,他不知道自己所在的这片永夜有没有机会看到红火星,却听见外面有人来访。推开门后,一种潮湿的腐殖质味道立刻冲进了他的鼻腔,像夏季许久无人进去过得地下室。
      远远地,他就看见一辆亮着车灯的车从新修的泥泞的公路上朝着他缓缓地驶过来。

      他的母亲病重了,恐怕活不了多久,巴里是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哈尔立刻想要回去,却遭到拒绝因为飞行员的训练耽误不了哪怕一天,只要有一点疏忽就可能让他丧命,这并不是决心和意志就能够改变的东西。哈尔气得要给教官一拳却被巴里拉住,巴里也不再是他印象里那个总是泡在图书馆里的慢吞吞的孩子了。
      他获得了短暂的休息时间,立刻要回家,到了母亲的病房外,妈妈却不愿意见他。他看见他印象里年幼的弟弟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一个踉跄被哥哥扶住,他知道那个消息发生了,那面望不到尽头的墙倒塌在他的母亲身上。他要见自己的母亲一面,可他不能,不被允许。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看上去无精打采。巴里开车,他们没有回基地而是来到了一片旷野,久违的星星正在大气扰动之下脆弱地闪烁。
      借着昏暗的光线,巴里看见哈尔的肩膀在轻轻抖动。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侧过头去。接着,他闻到一种车里的机械的味道,这个味道有些呛鼻子,在他的注意力不为任何事情而挺久的时候,让他想要打个喷嚏。
      一点灼热的湿气顺着不知道哪儿的缝隙钻进来,马达嗡嗡了一会儿,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在失去这接连不断的白噪音音源之后周围安静地只能够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在这片浓稠的几乎是永恒的黑夜中,一切都会被遗忘在角落里。他看见更远的地方有车灯亮着,像一道闪电刺破浓雾,但那亮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和其他地表上的东西一样,在破晓一般的天光下成为了一个脆弱的剪影。
      他握住哈尔的手,感受到一滴温热的泪水掉落在他因空调而变得有些冰冷的手上。血液正在这具年轻的身体中奔流,就像岩浆咆哮在这脆弱的躯壳之下一般。于是他看见一颗红色的“月”在某种黑暗的地平线上缓缓挪过,哈尔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薄的茧,他的掌心浸出一层汗水来。
      但现在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们选了一个错误的时间,甚至也没有旖旎的气氛。巴里听见轮胎压进了泥水里轴承发出一丁点微不可查的咯吱声,椅子本身的用途已经被遗忘了,但安全带的金属扣还是竭力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年轻的他想要按住那快要逃逸的心脏,却挪不出一只还听自己大脑指挥的手来。那些氧气似乎和被电解产生的氢混合在一起然后点燃了,否则为什么连呼吸都烧灼得像外面的空气?
      “会被看见——”他说,却又自问自答一般呢喃,“外面没人。”
      于是他自暴自弃一般从那个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几乎快被他遗忘在记忆角落的旧时代工业的制品来。
      他想,他也许会需要一个肩膀,也许会需要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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