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活火熔城 ...
-
在他青春期到来的那一年，他的叛逆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母亲再也不是他的威胁，哥哥的狂怒和冷言冷语也不能让他改变自己的主意分毫，就连弟弟都觉得他是一个坏哥哥，每次见到他都赌气当做没看见。与此同时，身体里的那些激素终于发挥了自己的作用，他的个子一截一截地冒，小女生们围绕着他丢不开眼睛。他甚至和以往的朋友都很少来往，他虽然去不了地面，却还是可以混在人群中乘坐电梯到达距离地面很近的地方，在检查站被扣下来，然后让他的妈妈来接。
“不是说过很多次，让你不要来这里的吗？”
次数多了，他的母亲也开始不耐烦了起来，她不知应该如何管教自己的孩子，只能斥责他，把他送到管教更为严苛的学校里去。
“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巴里一样听话？”
他因此决定不和母亲口中“听话的孩子”一起玩耍，他们的友谊走到了尽头。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们对帅气的男孩有着一种攀比心理的被吸引力，而巴里总是那个站在人群外围的家伙，他比好孩子更受欢迎，哈尔心想，却还是会偷偷地给有着太阳一样的金发的那还一个极快的目光，然后在后者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故意挪开眼睛，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来。
他看见巴里有时候会奔跑，奔跑在狭窄的地下城中，奔跑在学校的广场上，奔跑在拥挤的人群中。可是无论如何，奔跑时的风也不是海风猛烈地吹拂过面颊而带着咸味的空气和海浪一起拍打着岸边的砂砾和礁石之时的感觉。
等到巴里十二岁生日的那一天，他的父亲因为有人生了急病没回来，母亲张罗着用简单的食材给他庆生，他却偷偷地跑出去，用地上的小石子去砸哈尔的窗户，直到后者不耐烦地探出头来才作罢。
“你到底要做什么？”
“别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以往的生日我们都在一起过。”
巴里决定去做点有意思的事，况且今天是刹车时代结束后的一周年，这个时代将会被称为逃逸时代。在地球停止转动之后，如果不开始立刻逃逸，那里失去离心力的天体将会被太阳的引力拉入它的质心之中。他们将会围绕地球原来的轨道旋转，然后一点点向外太阳系倾斜，最后借助木星的引力弹弓效应加速，整个过程需要十年。
他们仍旧生活在地下城，因为薄薄的地壳之上的那片曾经的沃土仍旧没有降温，仍旧笼罩在一片灼热的水雾之中。
“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
“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搬到地下。”
他们需要走过很长的路才能到图书馆，巴里说他以前常常在放学后跑过来看书，直到他的母亲过来找他才作罢。
“但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妈妈发现你不见了会很生气。”
“我知道，所以我会在回去的时候给妈妈带礼物。”
哈尔记得巴里的父亲就在这附近工作，他总是很忙，地下城的生活看似平静却并不祥和，总有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目的起冲突，而联合政府所有的精力都在他们脚下的这颗5.974*10^24千克*重的球体上，哈尔想，如果这是巴里的生日，那么等一会儿他们回去的时候，他们说不定可以去看看巴里的父亲。
这一排排的书只让哈尔打瞌睡，巴里却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要查阅的书籍。他们穿梭在一群群成年人间，却发现要拿的那本书在书架的最上层。巴里把那本书拿下来，却发现一手都是灰尘。
巴里用力地吹了一下，便翻开了这本书，哈尔百无聊赖抵在旁边站着，靠在书架上，佯装看向模拟屏幕的窗外。他看见一只数据组成的鸟儿震动翅膀，从及远的地方掠过，最后落在一片墨绿色的低矮树林中，发出清脆的啁啾声来。
他感觉到有人在碰他，就回过头去，看见巴里指着书上的一小段内容：“是因为氦闪，有人说太阳核心急速老化，所以我们才要逃离原来的居住地。”
“是一种非常短暂的失控的热核聚变，按照书上说的，太阳会因此而‘爆炸’，然后地球就被烧焦了。”
“大家都会变成肋排？”
“变成黄粉虫肉排差不多吧。”巴里合上书，不满地看向哈尔，“我知道你不喜欢在图书馆待着，但也不要撞书架好吗？这是公共财产。”
哈尔一脸莫名其妙：“我哪里有撞书架？”
他转过头去等着巴里发现他冤枉了自己然后道歉，却发现那种震动却又一次袭击而来。他们环顾四周，发觉成年人们的脸色惊慌起来。哈尔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个可能，拉着还愣神的巴里就往外面跑：“地震了！”
“我妈妈还在家！”
听见巴里的呼声，哈尔二话不说就拽着巴里往家的方向跑去。可是在人的潮流中穿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处都在震动，到处都在塌陷，如果不是哈尔机灵，他们现在都不知道被掉落下来的岩石砸到哪里去了。
眼看他们的母亲所在的居住区就在眼前，一双大手抓住他们的衣领。两个半大孩子拼命第挣扎，知道后面的人叫了一声巴里的名字，巴里才冷静下来，回过头去，发现是自己的父亲。
“妈妈！妈妈还在那里！”他迫切地说，哈尔在一旁叫到：“我妈妈也在那里！”
“你妈妈来找你了！”亨利在一片嘈杂的环境里大声地说，“有岩浆漫上来了——大家都要转移，巴里，你快跟着哈尔和他妈妈走！去电梯哪儿，准备转移，我去找你妈妈！”
有军人正在维护秩序，人群才没有骚乱。哈尔妈妈站在远处，而地震的余波仍旧在一阵一阵地袭击而来，脆弱的地方仍然在塌陷。
而逃生的人员已经拍了漫长的一条队列，什么时候才是尽头？电梯一上一下地运载着逃生的人群。
她的母亲抱着年幼的弟弟，哥哥站在一旁，尽管平时兄弟俩的观念有分歧，这会儿看见哈尔没事，他也忍不住担心地上下打量。
而热浪和怪异的硫磺味终于从地下钻了出来，化学分子刺鼻的气味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紧迫起来。求生是每一个人的本能，他们往前走，哈尔紧紧地拉住巴里的手，直到后者因为疼痛发出不满的抱怨才松了手。
“你是在紧张？”巴里用一种确定的语气说，“别紧张，你以后还要开飞船呢，掉下来的星星都要被你——这个伟大的未来飞行员打飞——是的吧？”
人群继续往前挤，而在人群的末尾巴里的父亲冲着他们挥手。哈尔跳起来说自己看见了巴里的母亲正站在一旁。
快啊！快啊！你这依靠绳索和机械当做血液的吃人猛兽！人群中有人咒骂。
快啊！快啊！你这通往天国的最后的道路！人群中有人乞求。
地球啊，地球。我多么想再看见一次太阳，我想念在阳光下奔跑的感觉，想念中城那不温不火一成不变的气候，想念临近大海大风带着粘稠的咸味水汽抓住我的衣角。
巴里不知怎地想起在他还极小极小的时候，他在母亲的怀里，窗外的太阳光冷清清地斜照，把窗框平淡无奇的影子投映在他最喜欢的那张有着绿色和红色陈旧几何花纹的地毯上。他最喜欢的漫画英雄的书被扔在地上，微博炉里热着一份巧克力派，电视里他不认识的那个忧愁的中年人说着他完全不在乎的话。
快啊！快啊！我的妈妈，我多么想奔跑到你的身边。
哈尔看出了他的紧张，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岩浆灼热的温度仍在继续侵蚀人类这可怜脆弱的碳基生物所挤占的每一寸空间，侵蚀着他们的肺部和脑子。屏蔽大门一闪一闪地关上，人群又往前面挪了一点，快到他们了，人群发出一点小小的骚乱，于是枪声响了起来。快到他们了，于是哈尔拉着巴里走上了前往升降机的台阶，他回过头去看了人群后边一眼，发觉巴里可以看见他的父亲立刻蹲下去，而母亲不见了踪影。那扇钢铁的大门正在发红，人群开始往前挤。
哈尔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寄出来了，吉姆还是个小孩子，也不由地在这种混乱的环境下发出歇斯底里的痛苦声来。他的手被紧紧地攥住，顺着拽住他的手的那条胳膊往上看，发现巴里满脸都是泪水。
后来又有几批人特殊的车辆经过高温的地表群被升降梯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们将要乘坐为适应高温地表而研发出来的特殊车辆乘坐前往另一个地下城，巴里没看到自己的父亲。他们离开中城地下城的时候天空正好下起大雨，世界被笼罩在一片水雾朦朦之中，太阳永远在地平线以下，东方却仿若黎明一般地熹微着。行星发动机每时每刻都把大量的物质喷射向太空，它们是如此的庞大，其他所有的建筑哪怕是自由女神像和它比起来都相形见绌。借着车灯和通过车窗投出去的光线，哈尔看见生活在褐色湿润土地上的一种红色菌群。随后他听见了隆隆的发动机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抬起头，只见飞行器漆黑的羽翼如同模拟器上所见的那只数据的鸟儿一样掠过苍穹，消失在一处漆黑剪影般的钢铁灌林之中。
他想，在他的父亲还在的时候，是不是也如同他所看见的一样，如同一只鸟儿一样在大地之上飞翔。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活火熔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