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月下花前》蕤北

15、乱花迷人一斛珠 兰之猗猗幽幽途(中)

　　绿衣和黄裳跪在荣禧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贾赦和贾张氏忧心老太太，又怕别人伺候不好。
　　因着二人以前是老太太一手调教出来的，合老太太的脾气，这才遣了二人回来在老太太跟前伺候。
　　贾史氏揉了揉额角，赖大家的忙上前捏肩按头。
　　一个小丫鬟揭了掐丝珐琅彩铜香炉盖子，拿小火箸调弄平整了炉灰，埋了块小香饼儿进去。
　　复又合了盖子，轻手轻脚重站回赖大家的身边。
　　“这丫头便是金陵老家那头儿的金管事家的姑娘？”贾史氏闭眼嗅着平心静气的茉莉沉香，问赖大家的。
　　赖大家的应了便不再出声。小丫鬟面目并不出挑，却是沉心静气不卑不亢，眉目间颇是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
　　贾史氏顿了顿又道:“是个好孩子，便留着陪我老婆子吧，先按着二等丫鬟的份利，再长几年在这屋里伺候，或是配了好人家。”
　　赖大家的笑应了，又恭维贾史氏几句。小丫鬟磕头谢了恩，又求贾史氏赐名。
　　可巧这会子到了贾史氏进点心的时间。大厨房的送了鸭子肉粥、腌玫瑰酱甜杏仁茶、奶油松瓤卷酥，与一些时鲜应景的鲜花小饼儿。
　　鲜花馅饼子外皮焦酥可口，馅料软糯鲜甜，吃上几个满口生香。
　　丫鬟忙起身，下去净了手上前来伺候，眼勤手快甚合贾史氏的心意。贾史氏问道:“在金陵可曾读了书？”
　　小丫鬟回道:“早几年父亲寻了西席教养过，念了《女德》、《女训》、《孝经》、《百家姓》，也背过《声韵启蒙》、《全唐诗》甚么的。”
　　贾史氏指尖在桌面扣了扣，一时倒是没了主意。这丫头若是将来胡乱配个小子，倒是委屈了。
　　若是再长两年赏了珠儿……也不妥，珠儿尚未定亲，不宜先塞个姨娘在屋里。
　　忽瞥见下头跪着的两个丫鬟来，是早些年赏了元春与贾珊各两个丫鬟中的。
　　说来同是长于自己膝下，这元春向来与自己最亲厚，与老二家的那蠢货还远着一层。
　　那贾珊却像是跟老大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冷心冷肺。更是只亲近于她老子娘，对谁都是淡淡的。
　　贾史氏心中有了计较，当下问绿衣、黄裳二人:“现今叫着什么名字？”
　　二人诺诺回话道:“奴才绿珠(黄香)。”听得这名儿，贾史氏又是一阵头疼，这定又是老大胡闹作妖取的了。
　　“罢了罢了，便这名儿吧，明儿起去珠哥儿屋里伺候，无事便下去吧。”贾史氏疲惫不堪地挥了挥手，二人忙磕头谢恩下去，眼里显见的喜色。
　　这二人被大老爷撵出门来，原本以为断是活不成了，老太太能收留做个末等丫鬟便不错。
　　不成想菩萨开眼。老太太发慈悲，居然打发了到珠大爷屋里。
　　珠大爷也到了晓事的年纪，只是不曾说亲，收房是万万不会的。不过若是伺候的好能占个先机，日后能做个姨娘，那也是菩萨保佑了。
　　那姓金的丫鬟却是暗骂了这二人一声“蠢货”。自己从金陵来，刚巧便是赦大老爷沸沸扬扬搬新宅子那会子。
　　大房二房的罅隙，自己这个生养在老宅的都知晓一二，她们俩见天伺候的却竟这般无知。
　　且不说她们二人，曾经乃大房大姑娘身前伺候的，现今又拨了去伺候二房的大爷，成何体统。
　　那二房的太太天天把珠大爷当眼珠子心尖子，也定是容不下这二人的。可怜花儿一般的姐姐，不知怎地着了老太太的恼，叫她们不好过呢。
　　念及此，这丫鬟更是铁了心，要牢牢巴稳贾史氏这个现今国公府发号施令之人。
　　爹爹说的不错。这国公府里弯弯绕绕太多，咱们这些家生子，不能想着左右逢源，只能一门心思跟着一个不会错的主子。
　　她在金陵再聪慧，父亲也是一门心思为兄长谋划。
　　对她也是普通那些个认养的女儿一般，再养几年，说不定便送于哪家体面管事做小老婆去。不过是自个儿，相较更值两个钱罢了。
　　若是不曾读书明理，不晓礼义廉耻，那般浑浑噩噩的一世也便罢了。偏生这金家丫头识了字，又自偷读了几眼兄长的四书五经。
　　金家是奴才命，几代都是奴才，金父拼了老命也想走动走动脱了奴籍，苦于并无门路。
　　若非如此，金父也不会愿意女儿自荐去投奔国公府。而宁府的敬大老爷，沉溺长生之术，不是个好的人选。
　　金家父女看中的主子，便是宁荣二府现今辈分最长的贾史氏。
　　隔日，贾史氏歇晌的时候，觉着这丫鬟捏腿捏的好，才是赐了名儿，叫鸳鸯。
　　取自于“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之意。可谓是，窄梁偏飞彩燕子，香堂铿锵金鸳鸯。
　　因着鸳鸯，贾史氏又想起之前想的贾珠的亲事来，遂唤了贾王氏商议。
　　贾王氏属意于王家的外侄女小王氏，当下便提了一嘴，贾史氏却是有意择户清贵人家。
　　这王家虽与贾家同气连枝，不过教女却是秉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去的，声律诗词经史一概不通。
　　贾史氏当贾珠是文曲星下凡，日后必定连中三元状元及第的人物，自然是不想他娶个贾王氏那般的媳妇。
　　而贾张氏那样的，现在看来也是个面上恭敬，内里藏奸的，还是清流诗礼之家的好。
　　贾王氏也是心中委屈。家中大哥王子腾乃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嫡传，现任京营节度使，那是何等的风光威武。
　　自己与胞妹之母虽是续弦，这大哥待二人也着实不错，二人借了大哥的势一个嫁于国公府，另一个嫁于紫薇舍人之后，尽皆是家中嫡子。
　　一个权势煊赫，一个家财万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现今国公府地位尊崇，薛家日进斗金，无一不是乘了大哥的东风。
　　贾王氏眼里头，王家便是这天底下头一份儿，而这大哥家的嫡女小王氏，便是她眼里上上的人选。有大哥扶持，珠儿何愁没有前程？
　　偏生贾史氏不领情，还狠啐了她一脸，说她是个眼皮子浅的。
　　国公府的当家，还是一等神威将军领京营节度使呢，论家室门第，贾珠哪里就需要王子腾一个后生提携？
　　贾王氏本来就因着绿珠和黄香堵了一口闷气，这又吃了贾史氏一顿数落，又恼又臊，转回自己屋里便是一阵抹泪。
　　偏贾政此时刚好与清客们连诗回来，看见这般光景，眉头一皱扭头去了赵姨娘屋里。
　　赵姨娘温柔小意，贾政越发觉得贾王氏这般的做派不合心意。
　　贾王氏恼得扯了织金桌布，噼里啪啦摔了好几副桌上吃茶的珊瑚红地绘白菊粉彩杯盏。吓得院里的丫鬟们跪了一地，缩着脑袋装鹌鹑。
　　贾王氏愣神坐了片刻，挥手遣退众人，独挑了绿珠和黄香来收拾残局并跟前伺候。
　　绿珠和黄香找管事大丫鬟开库房，捡了套越窑的千山叠翠的来换上。胎质细，釉色匀，亦是上品。
　　换好茶具，又是给贾王氏捏肩按头，又是敲腿揉脚，直累的二人手酸腿麻。
　　使唤了半晌，贾王氏缓过了气来，这才啐了一口歇晌去了。叫二人站在近前执拂尘赶蚊蝇和打扇。
　　其他丫鬟看不惯这二人抢风头，整日里都能在主子跟前伺候，暗地里没少排挤她们。
　　殊不知这二人，本以为跟了贾珠是好事儿，以后是穿金戴银做姨太太，吃香喝辣的。
　　现今天天累得晕天黑地，被嗟磨的也是一肚子委屈。贾珠对她们也是淡淡的，只是因着是老太太赐下的，便收着了，不曾有甚么过多的情谊。
　　这倒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