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有妖怪！》甘木喵

80、第五只幽阳

　　狂风托着沈空极速上升，长袍猎猎鼓动，云絮从他眼前层层分开，拂过发梢的一刹那又被远远甩到身后。
　　随着距离接近，他看到了那片巨大的阴影，岛鲸长鸣不绝，自天穹扩散着传来，只是本该醇厚的吟声断断续续，痛苦地纠结在一起。
　　这一只岛鲸格外庞大，几乎有两个游乐园那么大，在它们族群里也算是庞然大物了。它们的存在年代久远，在大灾变之前就是天空的主人，它们离群索居，从不主动攻击，踪迹难寻。然而这一次突然坠落，预示了某些不详的征兆。
　　沈空越过长风，黑刀一甩，借力攀住了那岩壁似的皮肤，翻身爬上去。鲸身扁平，刚好能给他提供站立的地方。
　　他运转从周明阳那里借来的魔眼，视线在脚下的表皮肌肉组织里游走，这一片还能保持完整，对面三分之一的鲸身已经白骨化，边缘化成无机物质，随着岛鲸的坠落在上空划出炭笔似的轨迹。
　　最深处是一颗巨大的心脏，黑色的藤蔓在上面缠绕蔓延，一朵纯白色的花苞在污浊的颜色里缓缓盛开。
　　……
　　周明阳睁开了眼睛，视线断开让他有一瞬间的晕眩，他很快调整过来，缓缓吐出一口气。
　　摩天轮包厢的门锁着，玻璃反射着他冷沉的目光，还有他身后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人影温声开口：“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
　　周明阳转过身，包厢随之晃动起来：“卢玥？”
　　“你想起来了？”卢玥笑容晏晏，袖口的扣子散着，十分不羁地露出一截手腕，“也是，‘种子’也已经被取出来了，看到我脸的一刹那，你什么都记起来了。”
　　周明阳垂眸看了他一会儿，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我的眼睛、能力、想法，还有碑树空间里的一场大梦。你想要看的都看到了吧，还来找我做什么？”
　　“原来你知道那场预知梦是我安排的，不过这对于你自己也有好处，可以窥见未来的轨迹。”卢玥目光异常明亮，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不必妄自菲薄，你的价值远不止于此。全世界都在隐藏你的存在，要不是通过井鬼的眼中捕捉到了你的姿态，连我几乎要把你忽略掉，这样的宝物，难道不值得我亲自来一趟吗？”
　　井鬼是他们在露神社遇到的染障的妖怪，要不是恰好附身于他，沈空就要被逼着亲手斩杀生机未断的妖怪了。
　　而露神社里那位很会打太极的住持说过，曾有妖怪来抢垂枝扇，并把它销毁得不成样子。这是周明阳能知道的最近一段妖怪的历史，它像是一个线头，从茫茫迷雾里探出了端倪。
　　卢玥还在摇头叹息，他的姿态夸张，语气却平铺直叙得像是在做报告，整个人展现出一种扭曲感：“你还记得吗，我曾提示过你，你的双眼是宝贝，如果不好好藏起来，就会被人抢走。”
　　“哦，镜像世界，在那时候你就看上了我的双眼？”周明阳笑了一声，双眼闭起，睁开的时候已经转化成色泽艳丽的魔眼，“你是下水道里的老鼠吗，哪里有障，哪里就有你。”
　　卢玥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向他走了过去：“怎么会，它们难道不应该……”
　　周明阳就这么靠在门上，冷眼看他伸出手，卢玥冰冷的指腹从他眼角摩挲着滑下，在即将碰到眼球的时候，他才侧头避过。
　　“它们还在，真是太好了。”卢玥赞叹地收回手，“我还以为这双眼睛完成了它的作用，被我们那位假冒的调率者大人取走了。”
　　“假冒？”周明阳皱起了眉，站直了身体。
　　“我以为凭借你的敏锐，早该发觉一些不太合理的地方。”卢玥噙着笑，“这来自是一段妖怪讳莫如深的历史。大妖为了抗衡规则，为自己谋利，他们制造出了‘工具’，也就是假的调率者。但是规则怎么可能放任这么大的漏洞，真正的调率者身负天命，驱除这些‘工具’，两者厮杀不休，真假交替，若非一个时期的调率者只能有一位，想必早已经血流成河。
　　“而一个叫序的妖怪停止了这场无休无止的战争，她身为‘工具’，却奇迹般地打破了这宿命一样的轮回——她创造出了新的‘工具’，也就是现任的，你身边的这位调率者。
　　“但工具是不可能制造工具的，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卢玥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奇怪的笑，“你不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所以站在了‘工具’这边，献上一切。
　　“让我来告诉你吧，他们把还未成长起来的天命调率者当做素材，抽取他的力量、地位、加身的一切光芒，甚至还有记忆，复刻出来一位足以欺骗规则的‘工具’。但假的就是假的，他没能得到完全的权柄，模仿得再相似，一旦错手杀死了不该杀的妖怪，就会打回原形。
　　“你知道的吧，障是恶果，是逾越雷池者无法消去的印记，我与障有非同一般的联系，一切恶果在我眼里无所遁形。天命调率者身为规则的‘式’，绝无可能沾染上障这种东西，只有假的才会，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验证一下。
　　……
　　沈空收回手，两人高的怪物刹时散成了灰烬，身后破风声传来，他反手持刀横扫，将举着巨镰的怪物劈开。怪物还没能彻底分成两半，就各自蠕动着自己长出了肢体，再一次聚拢过来。将断未断之处攀上黑刀，缠在了他的身上，长出狰狞的突刺，对着他的躯体刺入。
　　彩色的长袍刀枪不入，挡住了突刺的攻击。
　　沈空喘着气，面具下的脸上划过汗珠，按照魔眼的指引粉碎了怪物的内核，才终于把它解决。
　　这东西原本是和岛鲸共生的小妖怪，被污染了之后侵染了岛鲸的身体，它们凶险且无孔不入，沈空不敢摘下面具，怕摘下的一刹那这些东西刺穿他的双眼。他恢复速度极快，并不担心受伤，但断开了魔眼，就真的可能无法脱身，彻底陷在无休无止的怪物里。
　　清理了这一片地方，他取出一张符纸，蓝色火焰迅速吞没了它，地上随之亮起一个符文。沈空双指并起，凌空一划，成人大腿粗的锁链就从符文的正中央钻了出来，被沈空引向天空看不见的一个角落。只一眨眼，锁链绷紧地扯住了这片地方。
　　岛鲸坠落的速度再一次减缓。
　　沈空遥遥望向被撕扯开了扣子的空间，透白的丝线从里伸出，与锁链相接，他站直了身体，对着碑树无声地说：“撑住。”
　　……
　　周明阳抱臂的手动了动，他审视般观察着卢玥，摩天轮缓缓绕过最底端，开始转第二圈。
　　“我是这位可怜的天命调率者？”
　　“你果然聪明。”卢玥的笑容扩大，夕阳将他的影子向侧边拉得很长，让他眼里闪动着摄人的光芒。
　　再怎么想装得亲切，也还是很僵硬，还说别人假，他自己就假得要命。周明阳漫无边际地想着，手指摸到了硬物：“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愿意为他做这一切。”
　　“你怎么会这样想。”卢玥笑容僵住了，“你知不知道再这么下去，你会变成什么样？你只要站在这个位置上，就不会停止被掠夺的命运。你本可以生活在普通的家庭，过正常人的生活，但是你看看你现在，你自从遇上了他，有发生过哪怕一件好事吗？”
　　卢玥一步步靠近这个人类，藤蔓借着暗色爬上了钢架，慢慢包围了这个小包厢。
　　“你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把你的能力，你的光芒，放在该放的地方。这样不正常的，人类和妖怪错位的时代，需要你的力量来改变。”卢玥张开了手，包厢外藤蔓随之亮出尖利的顶端，对准了周明阳，“来吧，我需要你，你能……”
　　他没能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周明阳慢条斯理地转动水果刀，把伤口捣烂：“你不是让我验证一下吗，你说天命调率者杀死妖怪不会染障，我还挺想试试看的。”
　　他一松手，卢玥慢就慢滑落在了地上，周明阳还特意找了个角度踢了踢他，让他不要把血弄脏地板。
　　卢玥自下而上看着他，血沫从嘴里涌出：“这个身体还是人类啊，活生生的人类。你不该是这样，你明明连对你那么残酷的恶人都不敢下手，怎么会伤害一个无知无辜的陌生人。”
　　周明阳没什么感情地笑了声：“人总要学会成长。”
　　“我要是死了，你就是杀人凶手，等出了摩天轮，你怎么办。”
　　“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在地上，角度不好，刚好捅伤了自己……实在不行，我哥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
　　卢玥不知道是被震惊到了，还是真的受伤严重，他那些长篇大论也说不出来了，在缓缓升高的摩天轮包厢里失去了声息。
　　周明阳回过身，看见外面的藤蔓枯萎消散，但他的眉头依然皱着。他抬头看向天空，心中浓浓的阴云聚在一起，压得他脏腑发沉。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从他身后伸了过去。
　　……
　　锁链根根绷紧，岛鲸停滞在了半空中。
　　要是有人能纵览全景，怕是会被这奇迹一样的景象震惊——几十根锁链在极短的时间里铸成，将这片巨大的岛屿险之又险地悬挂在天宇之上，绷紧的锁链传来可怕的挤压声，仿佛只要再用点力，就会尽数崩断，让这千万吨的庞然大物轰然坠落，将下方的欢声笑语一起砸成齑粉。
　　岛鲸的白骨化还在加速，它的叫声已经微弱了下去，怪物还在不断产生。沈空顺着外凸的骨骼往心脏的位置攀爬过去，他不知道自己劈开了多少个，黑刀几乎和那污浊的东西融为一体。他
　　极少这样强度地释放力量，他清楚自己经不起消耗，但是这只岛鲸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拨开最后一丝碳化的组织，他找到了那颗货车一样庞大的心脏，上面几乎覆满了黑色藤蔓，中间一朵纯白的花盛开了一半。他毫不耽搁，蓝色的火焰从他的刀刃开始燃起，顺着藤蔓一寸寸烧过去。
　　岛鲸发出尖锐痛苦的哀嚎，震得这片胸腔颤抖不止，那震动能顺着相连的物体传到很远的地方去，来倾泻无穷无尽的苦楚。
　　然而沈空无动于衷，他看着这颗心脏：“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变成这样的，你做了什么？”
　　岛鲸说：“我饿，我太饿了……”
　　“你吃掉了什么？”
　　另一个更加苍老的声音响起：“如果不吃，就会被吃掉。”
　　声音换成了童声：“我咬掉了自己的尾巴。”
　　不同的个体，不同的声音断断续续响了起来，重叠在这半只残骸的胸腔里，含着一股怨愤，朝着沈空涌了过来。
　　“为什么没有吃的，我为什么是岛鲸。”
　　“我本来不想吃的，共生鱼群是我唯一的伙伴，我不该吃的。”
　　“别想了，地面受不了我们的重量，空气无法托起我们的身躯，重力会把我们压成烂肉。”
　　“好饿啊，很久没有弟弟妹妹了，他们全在我肚子里。”
　　“这种感觉太痛苦了，把我吃了吧，我不想再继续痛苦下去了。”
　　“天空太寂寞了。”
　　……
　　沈空垂下眼帘，轻声问：“只剩下你一个了吗？”
　　哭嚎哀叫一扫而空，整片空间只剩下苍芜寂寞。
　　他没有别的反应，只是按部就班地烧去藤蔓，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是悲伤的，但仔细感受，心中也只是一片空茫。
　　他又问：“谁把你运到这里来的？”
　　岛鲸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同之前的剧烈晃动。
　　沈空差点没站稳，他维持着火焰的燃烧，返回岛鲸背上，看到一根锁链断开了。半空的碑树空间里，丝线浪潮一样翻涌，如同海上一场漆黑的暴风雨。
　　手机适时响起，在这场令人窒息的寂寥中如同催命的呼喊。沈空接通，里面传来玄月带着喘息的声音：“主人，碑树失控了。”
　　“怎么回事？”
　　“我们的猜想是错的，鹿角根本不在碑树空间。”玄月声音断断续续，背景是激烈的碰撞声，“月藤播撒的种子超出我们想象，半数石碑已经被污染了，雾气能隔绝感知，我们都没能发现。”
　　“那天它攻击了在场所有人，李宇鹏、你我还有阳阳身上都有问题，但沈七叶是正常的，除非碑树察觉到了他身上剩下的鹿角碎片。”
　　“碑树确实察觉到了，但是……”
　　玄月的话突兀地断了，对面换了个含笑声音，那声音斯文平缓，不像威胁，倒像是在谈论什么专业问题，“缺了一块的神器鹿角大概让碑树这种强迫症难受很久了。但你能用缺面伪造魔眼，我为什么不能伪造鹿角呢？”
　　沈空心中紧了紧，纷繁的思绪交织着跃起，又被他压下：“你想要什么？”
　　“本来不想和你这么早谈论这个，你似乎太心急了，也罢，你我之间这场毫无意义争斗的战线拉得有点太长了，原本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不是吗？”
　　又一根锁链崩断，这短短一句话功夫，半数锁链已经损毁，沈空手指变化，黑刀静静悬浮在他身侧，无声地保护着他。
　　“我想要的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东西，你那儿不是有个藏起来的小家伙吗，他对你已经没有用处了，就交给我怎么样？”
　　“阳阳什么也不知道，对你也毫无用处。”沈空沉声问，“你想做什么？”
　　对面笑了一声：“实验啊，我不一直在这么做吗。倒是你，假冒的调率者，脱离了序的掌控以来就失去方向的可怜工具，想做什么。”
　　沈空捏紧了手机，对面停顿了片刻，对他残忍而愉悦的说道：“享受这片舞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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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急转直下的一章，一堆铺垫和（一直在变，默默圆回来）的设定甩了出来
但是还没down到谷底_(:з」∠)_
提前打个预防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