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有妖怪！》甘木喵

79、第四只幽阳

　　“快上去，船要沉了！”鹦鹉站回沈空肩上背台词，假装自己是只没有感情的玩偶鹦鹉。
　　这也是暗示结束的话语，周明阳悠悠转醒的时候还有些迷蒙，看向四周又看看沈空：“结束了？”
　　沈空在黑暗里观察了他一会儿：“起来吧，到下个环节了，小心点。”
　　游客下船带出船底的水，黑暗里到处是“啪嗒”的踩水声，头顶雷声雨声大作，空调吹着带水的冷风，鼓动着人们走过“甲板”，进入幽灵游轮的船舱内。
　　船舱是由许多串着的小房间组成，刚开始还能看见前面的游客，转过几个门洞后，两人就看不见其他人影了。
　　周明阳惊叹地打量墙壁上的仿真标本，开玩笑问：“这地方拐来拐去的，容易迷路吧？”
　　“你的话，有可能。”沈空毫不留情，“好几回了。”
　　周明阳：“……”
　　他回忆了一下，缚灵折腾出的旧教学楼、镜像世界、周明家地下迷宫、还有前不久碑树空间半日游……
　　沈空又说：“我总会来捞你的。”
　　“我这拿的公主剧本，等勇者来救是吗。”周明阳笑出声，“我好柔弱啊。”
　　“可不是。”
　　为了模仿电影里的“鬼魂”，通道里凉飕飕的，飘着时远时近的诡异音效。柔弱的周明阳在昏暗还遍地障碍物的船舱里，深刻感受到了瞎是一种什么可怕的感觉。
　　“卧槽！”他被顶上挂着的渔网罩了满脸，晕头转向磕在了墙边的木柜上，“嘶”了一声，手忙脚乱把八爪鱼似的网弄下来，“怎么到处都是这种东西，要不我把绸带解开算了，怪碍事的。”
　　他摸摸后脑勺的绳结，忽然手一顿，手指顺着布条就滑落了下来。
　　沈空有点走神，一直顺着指示灯往前走，等意识到身边人没跟上来的时候已经走出了一段。
　　他回过身，看见周明阳倚着不知道是酒桶还是箱子的东西，歪头看他，脑后的绸带柔顺地垂在肩膀上。黑绸蒙住了漂亮的眼睛，也遮盖住了那总是明亮而饱含期待的、总是追随着自己的神采，让他多了丝阴郁苍白。
　　“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周明阳反问，房间里的温度顺着他的话音一起往下滑落了几度。
　　沈空看了他一会儿，即便是光影交织的晦暗里，眼里依旧平静得毫无一丝波动，他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想，只说：“走吧。”
　　“我看不见。”周明阳笑着喊住了人：“你不拉我一把，我就不走了。”
　　不知怎么的，沈空心底动一下，他走过去，握住了伸向自己的手，微微用力把人拉了起来。
　　……
　　忽然停滞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项目结束，归还道具后，两人又恢复了常态。他们就近走进附近同主题的餐馆，餐馆选用了幽灵轮船的舱底食堂，盘子筷子漂浮在空中，就像有幽灵在聚餐的那种。
　　周明阳一进门就被一团八爪鱼似的的渔网挂住了。
　　周明阳：怎么有点眼熟？
　　“别动。”沈空忽然出声，在他肩上一拍，“渔网”就自己卷着边缩了回去，挂回了门口。
　　他一脸茫然，回过头时看见几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人直挺挺穿过了那张网。
　　沈空敲了敲柜台，一位披着床单的幽灵服务员把两人领进了一个包厢。床单随着走动掀起的时候，周明阳注意到底下根本没有鞋子，这赫然又是个妖怪。
　　包厢里没有别人，周明阳把问题问出口：“他们都是白衣？”
　　“白衣”是一种没有形状，身形透明的妖怪的统称，这个族群没有特别分明的自我，个体也没有名字。它们喜欢藏在阴影里想自己的事情，像一团影子，偶尔会有人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沈空点头：“没错。介绍一下，这位白衣是我们今天的医生。”
　　周明阳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因为包厢里除了他俩，什么也没有：“哪里？”
　　“就在这里，靠窗的位置。”
　　周明阳可算感受到了一般人面对看不见的妖怪是什么感受，他极力保持冷静说：“你好。”
　　沈空心念里听见了白衣低沉的笑声：“你也好。”
　　“不必勉强，我也看不见他。”他道，“这位白衣比较特殊，身形透明到任何人类或者妖怪都无法可见，同时他无法和他人交流，只有灵感强的人能听见他说话，因而受调率者接济。”
　　周明阳心想，不要说接济了，要是全世界只有这么一个人能跟我说话，他说什么我都答应。
　　沈空递给他一杯水：“你准备好了吗？”
　　周明阳一愣：“准备什么？”
　　愣完他就反应过来，刚才沈空称呼那白衣为“医生”。
　　沈空淡定地伸手接人，一回生二回熟，顺便握住了即将往下掉的水杯。
　　白衣说：“人醒着也能做。”
　　“他的眼睛比较排外，曾经进了障，我的刀连靠近也困难。”
　　白衣点了点触角，表示明白。
　　这场取物手术略长一些，周明阳醒来时刚好上菜，他还晕乎着就拆了绷带吃完了饭，被灌输了一堆用眼注意事项，包括少熬夜少玩手机少用魔眼，最后对着空气和白衣道别。
　　下午的形成就没那么刺激了，两人慢悠悠逛着游乐园，欣赏被捆在座椅上抛来扔去的人类惊恐颜艺，打卡一些剧情项目和3D电影。
　　走在彩色鹅卵石铺成的道路上，周明阳甚至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这样毫无负担的时光像是偷来的一样。他偶尔会侧头看看沈空，看他被水花溅到时一闪而过的茫然，看他的眼神不由自主被欢乐的景象吸引，看他偶尔会回过头，瞧瞧身边的人有没有跟上，然后一同撞入互相的眼睛里。
　　只是，那眼睛里太平静了，什么也没有。
　　巨大的摩天轮还没有点上彩灯，倒影铺了满满一湖面，乘船嬉戏的人群漂浮在湛蓝天空里，笑着打碎这方圆盘，两人在傍晚的时候坐上了摩天轮。
　　火烧云从西边开始肆意铺开，几乎要点燃这一室的寂静。
　　沈空的目光在周明阳身上又转了一圈，终于开口问道：“你眼睛里是月藤的种子碎片，它什么时候进你眼睛的，你有印象吗？”
　　又是月藤。周明阳把这东西标亮放在了自己的脑海里。他知道自己情绪有时候会不受控制，但对记忆有着格外严格的掌控，他推测出记忆混乱之始是医院遇到鹏鹏，但那之前他昏迷，沈七叶也说过全程跟护，没道理被人动手脚都不知道。
　　但时间点再往前推，就是尚清源那边的事情了。确实那段时间谁都能对他动手，但也是沈空亲自带着他走出了囚笼山谷，把他送到医院里。
　　周明阳垂下眼睛，看着渐渐远去的地面：“在那个废工厂里，我看见一个叫序的妖怪。”
　　“序？”
　　周明阳垂着头，没看见沈空剧变的脸色。他隐去了那些恶意和虐打，只道：“她自称是一缕幽魂，教我如何使用眼睛后就消失了，我好像把那个工厂破坏得挺厉害的。她的确帮助了我，但是……”
　　许久没听到对面的动静，周明阳奇怪地抬起头，只见沈空侧头看向外面，眼底倒映着绚烂的彩霞。
　　最开始在遇见沈空的时候，他常常也是这样，站在高处，迎着风眺望远方，或许是看那或绚烂广阔的景象，或许是看某一段不为人知的时光，他的目光淡然悠远，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在这尘世见不留分毫踪影。
　　最近大概因为周明阳老是遇上事情，一次比一次恶劣，沈空目光终于肯放在他身上。
　　周明阳偶尔会想，要是那双眼里，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好了了。
　　于是他捂住了一边眼睛，肩膀一颤，也不说话，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毕竟刚换了眼，沈空一直分神注意着，见他有揉眼睛的趋势，立刻阻止：“手别动，眼睛怎么了？”
　　“没事，刚才好像被什么闪了一下。”
　　沈空站起来走过去，摩天轮包间因重心改变而晃动，周明阳这回真吓了一跳，赶紧扶旁边的栏杆，手还没碰上，就被沈空截住了。
　　“别扶门。”
　　周明阳看看自己打算扶的地方，默默收回手。他这体质情急下容易触霉头，搞不好就碰上了什么碰不得的地方。
　　沈空站在周明阳正前方，撑着玻璃墙用双臂把人框住，包厢晃动不止，他就跟长在了上面一样纹丝不动。见周明阳的脸偏了过去，就伸手扶正了凑近看——他想这样做很久了，周明阳昏睡的时候检查过一次，但毕竟不是清醒的状态，一些问题可能无法发现。
　　绵绵不愧为他遇见过的最有灵性的缺面，和它主人呆久了，换过来的眼睛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连现阶段的魔眼都完美地复制过来。唯一缺憾是少了些属于周明阳的气息，这一点也随着时间渐渐补足。若不是他事先知道，也几乎察觉不出来眼睛换过。
　　但这可苦了周明阳，他被迫后仰，又不太敢在椅背上靠实，只好用手肘撑着后面，整个人扭曲僵硬。封闭的房间将他一切感官放到最大，脸上的手是凉的，喷吐在耳畔的呼吸是湿热的，偶尔衣服摩擦，声音再怎么细微，也像是炸响在耳边似的，顺着听觉神经一路蔓延进脊骨脑沟里。
　　沈空探查完顺势坐在了周明阳同一侧，将他和包间门隔开。
　　西天喧嚣放肆的色彩逐渐收缩，夜色从极东之际开始蔓延，阴影不着痕迹地弥散开来，降低了红檐绿墙的饱和度。
　　这一点阴影被感光仪器捕捉，给大大小小的灯下达指令。刹时，明亮的路灯渐次亮了起来，从只有一星亮光逐渐膨胀成绒绒的一团。随后而上的是建筑物和游乐项目上的彩灯、绿化增色灯、雕塑装饰灯，等到石墙上投影出花团锦簇的动画时，花车也准备起来，新一轮的狂欢即将开始。
　　狂欢却没有浸入这方小空间。
　　“你看到的不是序，她早就已经消失了，彻彻底底地，从我面前消失。”沈空很少用这种加强式的描述和句式，“她是双鸾镜的阴面，婆娑一体两面的姊妹，是我上一任的调率者，也是结束了混战，固定了现有秩序的妖怪。”
　　这一句话宛如一道惊雷，劈开了周明阳面前的混沌，让他一直以来迷惑和探索的世界露出了冰山一角。
　　“混战？”
　　“穷凶极恶的妖怪不再存在，最弱小的妖怪也能存在得很好。”沈空答非所问，“这是她所期盼的和平吗？”
　　“那你觉得呢？”
　　沈空摇摇头：“我不过是个人类，没有评判的权利。”
　　无数猜想在周明阳脑海里翻涌，他奇怪于沈空的态度，又无法从他口中得知更多。何变化都有原因，恰恰他所不理解的就是这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因”，只有他被排除在外。
　　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或者说为什么到现在这个地步，都不打算让他参与？
　　他双手交握，几乎控制不住翻涌的情绪。他想，还没到时候。
　　这时，沈空忽然问出声：“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
　　“好像是什么东西的叫声，从上面传下来。”沈空抬头，透过玻璃看向四散的流云，夕阳火一般的色彩一路烧到了他的眼睛里。
　　周明阳疑惑看他，也抬起头，他瞳色转浅，还没施展开，脸上就盖上了沈空的手。
　　“借一下。”沈空一触即放，借着周明阳的眼睛，看向千万米的云层之上。
　　在游乐园的正上方，有一个海岛一样的阴影正在缓缓倾倒下来，那片阴影遮天蔽日，垂直往上看去，让人恍惚觉得自己是锅里仰望锅盖落下的蚂蚁。“锅盖”卷起狂乱的气流，把重叠的云层搅散，让天空看起来愈发诡秘莫测。
　　沈空豁然起身。
　　周明阳这次没晕，两人的视觉链接到了一起，他失声道：“那是什么？”
　　“是岛鲸。”沈空神色凝重，匆匆回复一句，霓虹般的长袍刹那从他双肩开始浮现，一路向下直至显出完整的模样。
　　他按在门上，包厢外的人工锁扣啪嗒一声自己开了，他一矮身钻了出去，踏出了尚在十几层高的包厢。周明阳只来得及拉住一只上下翻飞的袖子。
　　沈空回过头，高空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远处飞来一只长着鬃毛的白色怪脸妖怪，在靠近他的时候变成了面具，沈空把那面具附在脸上，把最后一丝人类的气息隐藏了进去。
　　“我忘了你家在哪个公交站台下。”周明阳感受着面具底下清凌凌的目光，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别把我忘在这儿了。”
　　沈空“嗯”了一声，反手把玻璃门关上，蓝色的符文一闪而过：“等我。”